牧景這一番話的真誠看在了胡昭眼眸的深處,他是神色雖然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靜,但是不可否認的一點,他心靈之中已經出現的一絲絲的漣漪。


    他並非一個天生淡薄明理的人。


    學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本就是儒家傳承下來一個千古不變的道理。


    讀書是一個艱難的事情,需要動力。


    沒有任何一個讀書人咬著牙關寒窗苦讀幾十年時間,最後就那麽甘心一輩子藏在默默無聞的山野之中,那應該是與世無爭的神仙,而不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欲。


    就算是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過,那也是曾經努力過而絕望的人,最後看不到希望的人,自能把自己埋葬在的荒郊野嶺。


    但凡讀書明理的人,都想要在天下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學。


    胡昭也曾經是一個熱血士子。


    他堅信天子劉宏是明君。


    他一心輔助天子劉宏,為他衝鋒陷陣,為他征戰士林,為他拉攏群臣,為他出謀劃策……


    隻是當年的天子劉宏傷他太深,天下的局勢也讓他看不到大漢盛世的希望,他對這天下,對這江山,對這權勢,早已經絕望,才會造就了一個淡泊名利,高風亮節的胡孔明。


    無論多少世家名門的人來請他,無論是給他多寬敞的舞台,他都寧可在這山野之間當一個小小的教書匠。


    ……


    胡昭從之間的位置上緩緩站起來,他走到了對麵案桌的火爐旁邊,拿著一個布巾,握著燒滾的茶水,開始沏茶,他的茶不是什麽好茶,隻是最普通的茶葉,但是他的沏茶手藝卻不凡。


    從溫水,洗茶,到最後的倒茶,動作行雲流水,濃濃的茶香蕩然開來。


    “上門是客人,應當請你喝一杯茶!”


    胡昭給牧景倒上了一杯茶。


    或許這一刻,他才會以平等的態度去麵對的牧景,而不是帶著先入為主的印象。


    雖然他依舊不會出山相助,但是他已經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了。


    “這是普通的山茶,但是那種膩歪的樹木味道被洗掉了,這味道,很甘甜!”牧景不喜歡這個時代的酒文化,也喜歡喝茶,當然他對茶道沒有多大研究,隻是喝多了,有點心得,他讚賞的道:“先生手藝了得!”


    “品茶講究心境!”胡昭聞言,神色之中有些意外:“你如此年紀,居有如此心境,了不得!”


    “嗬嗬!”


    牧景聞言,得意的笑了笑,他都感覺自己最近文雅的很多,隻要戲誌才那廝不去揭他老底,在外人麵前,他還是的文質彬彬,氣質不凡的。


    “牧世子,你來陸渾山的心意某多少是知道一點,可你知道,某為何對你始終是避而不見嗎?”


    胡昭開始進入正題了。


    今天得把事情說清楚。


    不然這陸渾山上沒有太平之日。


    “為什麽?”牧景順勢而問。


    “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善天下!”


    胡昭平靜的道:“我雖曾有兼濟天下之心,可今唯有獨善其身而已,不曾想要在這渾水之中掙紮!”


    “先生並非一個自私之人!”


    牧景搖搖頭,道:“我這些時日在這山居之中的來往,對於先生,也算是略知一二,先生舉家來了陸渾山,教會了這裏的百姓如何把手中的餘糧拿去市集之中的買賣,如何從外人手中得到想要的物品,先生開設了學院,為這裏孩童開蒙,從不拒絕入學的少年,為這些少年奠基學識,此皆為大善之舉,何來獨善其身之說!”


    他在山上數日,自然會去打聽一下胡昭的人品,性格,才學等等方麵的消息。


    胡昭很得人心。


    無論是哪方麵,都無可挑剔。


    “某如今能做了,也隻是這點小事!”


    胡昭抬頭,眸光深沉,臉上卻浮著一抹的自嘲的笑容:“天下之事,昭卻已做不得,也不想再做這無用之功!”


    “為何是無用之功?”牧景不明。


    “世子可知道當今之大漢,是一個什麽樣的江山?”胡昭問。


    “還請先生賜教!”


    牧景盤膝而坐,麵容正色,目光栩栩,看著胡昭的麵容。


    “某昔年也算是出仕途,大漢江山,也算是的略有了解,某雖居陸渾山,不理天下紛爭,可還是有不少至交好友,互有信函來往,當今朝廷之事,也算是略知一二!”


    胡昭眼眸深處有一抹的幽幽的光芒,聲音沉沉,道:“大漢四百年,也算是走到了盡頭,今日之局,並非一朝一夕,乃是長年累積所導致,自從當年順帶駕崩,外戚梁冀擅權開始,漢室皇權,早有跌落,曆經衝帝,質帝,一直到桓帝,皇權失去了威懾,世家豪門,紛紛自立,天下,已經隱隱可崩滅,桓帝雖然有雄心,憑皇權威懾,扳倒了梁冀,可能力平平,野心勃勃,他信任宦官,開設黨錮,禁錮士人,等同自斷漢室龍脈,傳位至靈帝,天下已是千倉百孔!“


    說起靈帝,胡昭的神色很平靜,無悲無喜,甚至沒有一絲怨恨,雖然當年靈帝拋棄了他,可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的,就當是他報了靈帝的知遇之恩。


    “靈帝是有雄心的君主,而且他天縱奇才,心智不凡,少年時期忍讓權臣,不足兩年一舉奪權,親政之後更是手段果決,殺伐果斷,可這大漢的江山,早已經是一個爛攤子了,無論他想要做什麽,最後都會被世家豪門全城製衡著,他無奈之下,隻好的用起了宦官!”


    “宦官雖對他忠誠,卻非治國之才,得了權勢,必然遭反噬,他雖然扳迴了一局,卻給天下人留下的一個昏君的形象,失去了民心!”


    “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另劈捷徑,意欲以天下寒門士子,對抗世家影響,他建立了鴻都門學,他想要殺出一條血淋淋的道路,他想要力挽狂瀾,可是……“


    胡昭閉上眼睛,牧景看不到他通紅的眼眶,但是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起來了:“他失敗了,一敗塗地,當年聚集在他麾下的人才,十之八九已被世家正法,剩下的,不是我這種遠離朝廷的人,就是已經投入世家門閥之下的人!”


    牧景仔細的聽著,不禁長歎一聲。


    漢靈帝劉宏,他見過,他也交過手,這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在他麵前,自己連出手的膽氣都沒有,可想他的權謀有多深,可即使如此,他也救不了這漢室江山。


    難道漢室的江山,終究如同曆史一般,走向一個未知的亂世嗎?


    這時候胡昭冷靜下來了,他清晰的思緒又迴來了,繼續說起來了:“靈帝駕崩了,外藩入京,天下已亂,太傅牧山或許尚有忠義,他穩主了天下的亂局,讓光熹天子繼位,可光熹天子不過隻是一個傀儡,太傅過於強勢冷酷,司空袁逢,老謀深算,司徒王允,迂腐固執,太尉盧植,剛硬卻不懂的妥協,何人能輔他,某看不到天下的太平,某也看不到希望,既是大勢所趨,那就是沒有人擋得住,某何須做無用之功!”


    “先生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了,為何就不能相信我父親呢?”牧景知道很多人對父親牧山都有排斥之心,他沉聲的道:“這不是無用之功,我的父親是能給大漢江山一個太平盛世的人!”


    “你能保證,太傅大人對君主的忠心,一直都在嗎?”


    胡昭抬頭,目光清澈,凝視牧景。


    “不能!”


    牧景沒有大包大攬,反而說的很直接:“或許有一天,我父親生出了足夠的野心,他會成為弑君奪位,但是我知道一點,我牧景要的是天下太平,君主是誰不重要,隻要能有一個太平盛世,足夠了!”


    “我不願意離開,並非因為我質疑牧太傅的忠心,如你所說,誰都想要一個太平盛世,我也想要,我甚至可以效忠於他,可我卻始終看不好牧太傅!”


    胡昭的神情有些蕭瑟,他輕聲的道:“牧太傅強勢,麾下有兵馬,可終究沒有定鼎天下的底蘊,他穩不住這天下太久,在我眼中,天下始終會亂!”


    “會亂嗎?”牧景微微皺眉。


    “一定會,因為按不住的永遠是人心!”


    胡昭繼續說:“天下梟雄,野心勃勃的不計其數,大漢尚在,自當壓抑其心,可黃巾之亂,早已泯滅漢室威嚴,秦失其鹿,群雄逐之,今漢失大統,也會引來群雄窺視,不說益州劉焉,幽州劉虞,就說這天下,誰會服牧太傅的掌權,牧太傅的權勢越強,他就是會變成的越危險,他走的越高,就越是會引起群而攻之,當有一天他真的成為了主宰朝廷的那個人,也就是天下勤王之日!”


    牧景聽著這話,有些不寒而栗。


    他心中忽然明白了厲害上董卓被關東聯盟群毆的真正理由了。


    天下人心,早已經崩亂。


    順勢,就是讓這亂世到來。


    逆勢,就是如同曆史上的董卓,和如今的牧山,都想要一己之力,穩住大漢江山,必粉身碎骨。


    “先生大才,蝸居在這山野之間,卻明了天下大勢!”


    牧景跪膝,拱手懇請:“還請先生出山,助我父一臂之力!”


    如果之前他隻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求賢令在造勢,那麽現在,他是真誠的想要邀請胡昭出山為幕僚。


    因為胡昭乃是絕世大才。


    憑借點滴,就能預測天下大勢,如此大才,怎麽讓他在這山間老去。


    “某與你訴說這麽多,隻是想要告訴你一個事實,這是一條死路!”


    胡昭搖搖頭,目光看著牧景:“你誠心上門,邀我出山,我雖不能從之,但是也當給你一個勸諫,天下大亂,已經是大勢,不可逆之,汝父若能放棄這滔天權勢,尋一地而割據,鞏固根基,日後或許尚有爭雄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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