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場上方才一言一語,都是數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談話。

    那些有趣的秘密也好,讓人窘迫的短事也罷。也許本應該塵封下去。

    可明依說出來了,青玄也說出來了。

    就連一向沉默於諸位首座之間的顧寒,也開始正麵笑著蘇洵。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臨別之言。也許此刻不說出來,一切都會變成墓碑之前變成雲淡風輕的笑談。

    所以誰也沒有惱怒,唯一的小師妹明依也沒表現得那般的羞澀。

    聽到顧寒的話,蘇洵拿起酒杯和對方碰了碰。目光轉向了各位同門。

    從清虛天武開始,諸脈首座和各位神守紛紛舉起了杯。

    “三百多年了,因為蘇洵的原因,咱們這些玄離山的老人,已經三百多年沒有在一起喝上一杯了。”

    青衫男子開口說道,過往淡看一切的神色難得帶著幾分鄭重。這種反常,並沒有讓各位首座神守覺得驚訝,反而心中頗感慰藉。

    正如所言,三百多年來。這一大家子從來沒有這樣舉杯相聚過。各峰有各峰的摩擦,諸脈之間有不同的見解。

    這是一群驕傲的人,盡管彼此同門之情堪比手足,卻從來都不知道怎麽表露。

    如今,一杯酒足矣。

    “蘇洵敬諸位一杯。”

    一聲話落,沒有任何人多說什麽,同時飲幹淨了手中的佳釀。

    “蘇師弟下來踐行,這酒喝得夠滋味。”清虛擦了擦白胡子上的酒水珠兒,欣慰的笑了笑。隨後點了點桌上的酒壺,讓所有人手中的杯子再度甄滿。

    天武看著師兄的動作,麵色微微沉了下來。

    “師兄,臨戰飲酒。多喝一杯就破戒了。”

    這話有些掃興,讓眾人有些無奈。可還沒輪得到誰接過這句話,天武卻自己笑了笑:

    “等你們迴來,記得各自到我這裏領一尺子。”

    天武笑了,比蘇洵的笑更讓人覺得難得。首座神守左右相顧,都忍不住莞爾。

    “天武師兄公正,那我便多喝兩杯,到時候一並迴來領了這門規之罰。”神兵塚夏劫飲了第二杯酒,“公然”對抗天武執掌的門規,隨後眾人如法炮製,最後連清虛都眯眼笑著,跟隨大家一起破戒。

    天武見之依舊在笑,最後才斂起了神色鄭重道:

    “都喝了,那就都要迴來。”

    “那是自然。”夏劫放下酒杯,看著自己一向最敬重的師兄。然後在杯中之酒又滿一次之後,默然舉杯對向了蘇洵。

    “師兄,多謝美酒踐行。”

    這一聲師兄,讓蘇洵身軀微微一顫。已經三百多年,夏劫從來隻會對他直唿其名。

    如今這兩個字,足以讓恩怨全消。蘇洵點點頭,迴敬一杯,深吸一口氣道:

    “夏劫師弟,玄機潭裏有我留下的一些劍意,拿著這三張劍符,應當可以趨勢。”

    說罷,蘇洵從袖中拿出了三張符紙,其上劍意橫亙,透露出一股殺伐之氣。

    夏劫緩緩伸手,接過了劍符。微微傾身道謝。這一幕讓眾人看得頗感唏噓,尤其是明依見此,默然落了一滴淚。

    杯酒釋前嫌,所有人都知道夏劫將要去的地方就是玄機潭。因為那裏不僅是神兵塚前的防線,更因為其中玄機潭中受困的人和夏劫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脈關聯。

    “符分我一道,我也隨夏劫師兄去禦術峰。”

    顧寒放下酒杯上前,站在了夏劫的身邊。蘇洵微微詫異,又聽青玄問道:“你不去劍峽?”

    “劍峽有定海師侄,丹山有淺吟在。還有願意幫助我們的蕭無劍小友等人,我想教給青玄師弟你和明依師妹更加穩妥。”

    “而玄機潭中劍意需要一個懂劍的人,在你們中間,我至少也能排上第二。”

    “既然如此,那我和鏡雲也去禦術峰相助。”顧寒說罷,道弘神守和鏡雲神守也站了出來。幾乎可以預料,禦術峰那一線戰場可能會更加艱難,他二人在神守之中實力最強,便也義無反顧。

    “如此,也好。”

    清虛見眾人說的安排,同意了下來。隨後其餘幾位神守也做出了去丹山一線協助明依與青玄道人的決定。

    這裏幾乎是玄離山最強的力量,本來因為祖師大陣,他們將要變得更加強大。而現在局勢逆轉,大廈將傾,他們要做的便是去往最危險的地方。

    這是首座和神守從未忘記的責任。

    最後隻剩下清虛天武與蘇洵三人,戒律首座第一個站了出來,指著遠方道:“我去對付那座樓。”

    天武的計劃依舊沒有變,可這一次清虛沒有再反對。他順著師弟所指的方向眺望,最後輕歎沉聲道:

    “我去會一會幾個老頭,幫你掠陣。”

    “好!”天武爽朗一笑,看向了掌門師兄:“你我已經很久沒有並肩而戰,今日但求一場痛快。”

    清虛不言,目光之中卻起了前所未見的豪情。隨後所有人一個個轉身,看向了蘇洵。

    幾乎同時,首座和神守加上清虛這個掌門人,都對著蘇洵開口道:

    “時空之墟,便交給你了…”

    蘇洵沒有點頭,卻是環顧眾人長揖而道:“就請諸位幫蘇洵把關,隻許放兩人進來。”

    眾人紛紛頷首,心中已經知道那兩人是何人。他們都將各赴戰場,而蘇洵卻要迴歸仙島之上。

    要麵對什麽,似乎一切都已經注定。

    “那我等先去了…”

    三杯淡酒,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夏劫已經沒有辦法再等待下去,他留下這一句話,轉身化作流光而去,顧寒等人見此也不耽擱,轉身告別。

    隨後明依青玄也領餘下神守而去,最終是清虛和天武,兩人對著蘇洵長揖,蘇洵也同樣迴禮。多年來,這座山仰仗他們三人,如今無聲也能道盡一切心緒。

    最後兩個酒杯落案,玄離山掌門和第一首座離開了論道場。蕭瑟的秋風又一次吹拂而過,偌大的空地上,隻剩下了蘇洵一人。

    青衫男子沉默的看著桌案很久,最後抬起頭來,看著那些佇立了數千年的祖師神像。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開派祖師,那個眺望了玄離許久的女子神塑之上,似有些茫然的問道:

    “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神塑不言,如同數千年每一日那般靜默。蘇洵把這靜默當成了默認,撒了一杯酒在紫雨神塑的前邊。

    該敬的酒都敬了,該去的人也已經走了。蘇洵將一切收了起來,緩步朝著天闕而去,過了一會,天穹之上傳來他自言自語,如同長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卿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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