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雲,大戰之後當是百廢待興的景象。

    可有些戰鬥的創傷,時間未必能留給人複興的機會。

    觀西澤之局勢,如今巫神教和屠龍宮所麵對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時間。

    盡管戰勝了神族,可兩大勢力付出的代價尤其慘重。巫神教原本近三千弟子,撐過這一場劫難的卻隻有八百之數。

    而屠龍宮一方,千名弟子死傷雖然不多。可是這一大勢力所有的力量都隨著君臨而來,他們經營百年之久的宗門底蘊卻全都被拋棄。

    現在的情況便是如此,有地者無兵無將。保存了力量完整的一方,卻又沒有了歸家的可能。

    原來的龍棲島上屠龍宮,不用想也知道成為了神族人的地盤。

    整個西澤,依舊是在神國和海域龍族掌控之中。誰也不知道他們下次來襲是什麽時候,又會但必然會做好比這次更充分的準備。

    接下來應該如何進退,此刻也沒有人能拿得出個主意。南宮若身為此時巫神教的支柱,不得不向眾人提議,盡快找個時間商討。

    這時間不是現在,因為大戰之後還有好些事情需要處理。

    一則需要清點戰場上盟友兄弟的屍身,二則注入秦小落這等重傷者,還需要急需要有人相助。

    南宮若很快請刀皇相助,麵對昔日為敵的巫神教,林匹夫表現得義不容辭。

    按理說君臨也應當過去看看秦小落的情況,隻是他沒辦法脫身,因為今日來援的不隻是屠龍宮的子弟,還有那個很久未見的老瘋子。

    其實君臨應該喊一聲嶽丈大人,隻是總覺得這樣喊出口有些奇怪。

    小七自白瑾寒出現之後就一直表現得很是沉默,雖然大戰之中仍舊關心著君臨的安危,可是直到戰鬥落下帷幕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來詢問他的傷勢。

    君臨知道她有些倉皇無措,讓玄離少年有些意外的是,還有數十個生麵孔離著小七不遠,其中還有幾人圍著她在說話。

    這些人都是隨老瘋子而來,當是情勢緊急,他也沒時間向白瑾寒詢問。沒想到這些人對小七竟然熟識。

    他轉念一想,微微心驚。莫不是這些對小七表現出敬畏的青澀麵孔,正是她曾經個自己說過的念君恩?

    如果這般,現在的小七心裏究竟有多少煎熬感慨。他覺得這時候自己也不能逃避,必須和她一同麵對。

    想到這些,他柔聲叮囑著身邊的小冰塊好好養傷。在她理解的目光中走向了小七那邊。

    那些陌生麵孔已經知道了他是誰,各個帶著複雜的神色,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

    “你可還好?”

    走到紅衣姑娘身前,君臨輕輕把她攬進了懷裏。隻是小七沒有入往常一樣露出嬌媚的神態,頭埋在了他的胸膛上輕輕搖了搖:

    “沒事。”

    君臨雙手放在了她的肩頭,看著她抬起的眼眸。溫柔的道:

    “有什麽事情,我都會陪著你的。”

    說罷,他又看了看神色複雜的念君恩弟子們,稍稍打量了最前方的一對翼族兄弟。

    “你們應該就是小七說過的鷹揚和鷹翼兄弟,她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這兩人都已經有了天初境的修為,看年紀也算得上是極有修行天賦之人。兩兄弟聽到君臨的問話,都是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他們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唿君臨。過了一會,那略微高壯一些的鷹揚領著弟弟恭敬的行禮。

    “鷹揚鷹翼,見過君門主。”

    二人話音未落,後邊的生麵孔也跟著高唿:

    “見過君門主!”

    君門主?玄離少年被這稱唿弄得有些不自在。可細細一想卻挑不出什麽毛病。他也懶得反駁,對著翼族兩兄弟道:

    “真沒想到,你們跟小七,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逢。”

    “我們也沒有想過,自小師父離去之後我們就在雲闕群山裏呆著。沒有了小師父的指點,很多師兄弟都自己雲遊神荒去了。剩下我們這些人在等。”

    “誰能料到,這天地發生了如此大變。神族人占領了雲闕群山,把我們趕了出去。

    兩兄弟迴憶著幾年的事情,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隨後下意識看了一眼遠處待在原地不懂的老瘋子。

    “要不是遇到了前輩,有幾次我們都差點被神族人當成奸細抓起來。在得知了他們身份後,他跟我們說是小師父和君門主的故人,便走到了一起。”

    前因後果,原來便是這般。也是純粹的是緣分,也是也白瑾寒刻意留意了和小七有關的一切。

    自三年多前那一別,自己這位老丈人對小七的思念已經入了骨髓。

    他望著那,連麵對海龍皇都絲毫不懼怕的強悍半神。此刻對方便是連目光都不敢肆意。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

    君臨皺眉傳音,對著自己嶽丈,竟然還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小七在她身後感受到了傳音的波動,心知君臨要做什麽,她咬著下唇沉默而不安。

    白瑾寒聽到準女婿的話,終於恍然醒悟過來。一代強者就像是個做錯事情的小姑娘一樣扭捏,小心翼翼的來到了君臨和小七麵前。

    真等到白瑾寒來了身邊,君臨已經收斂了之前那些不太恭敬的神態。他背著小七,對老瘋子眨了眨眼,隨後微微傾身道:

    “嶽丈大戰海龍皇,果然風采不減當年。小婿實在是佩服。”

    突然間,君臨就成了恭恭敬敬的上門女婿。白瑾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得一愣,心想你這小子何時見過來自年輕時候的風采?

    隨後他才反應過來用拙劣的演技道:

    “不過是略展拳腳,這麽多年了,難得有人能讓老…我舒展舒展筋骨。”

    “嶽父辛苦。若非有你在,君臨今日怕是要死在這傀儡穀中。”

    君臨連忙接話,言語把白瑾寒碰上了天。雖然他說的這話不假,可任誰都聽得出刻意誇讚。

    這一老一少互相說著,君臨雖然沒有迴頭,可也能感受到背後的姑娘仍舊是保持著冷冰冰的氣息。

    白瑾寒已經有些演不下去,眼神催促著君臨再想其他的辦法。身為女婿的年輕人無可奈何,隻能撞著膽子轉過了頭。

    “小七!”

    他大喊了一聲,記憶中自己還從來沒有用這麽高的聲調和麵前的姑娘說過話。這一下引得不少人紛紛側目而視,連那些念君恩的弟子都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紅衣姑娘側著身,被君臨這大聲的一喊弄得身軀一顫。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自己麵前的如意郎君。冷也冷不下來,熱也熱不起勁。

    “幹嘛?”

    “你爹來看咱們了,也不說兩句話?”

    君臨試圖緩緩圖之,試圖慢慢催化白瑾寒和小七之間的隔閡。可他發現兩次這樣都沒有取得什麽好的成效。

    所以他隻能直白的硬來,哪怕冒著被夫人怪罪的風險。

    小七聞言像是被他打了一悶棍,冷漠的看了一眼他身後沉默不安的白瑾寒,淡淡的道:

    “我沒有爹。”

    “沒有爹你是從蛋裏生出來的嗎?”君臨提著嗓子問道。就像是重迴了多年前那個小乞丐的思維裏,說話不瞻前顧後,言語總是那麽出格而讓人無語。

    “你為什麽要幫他?”小七被他氣勢洶洶的樣子所驚,神色終於對他也冷了下來。

    君臨心中一痛,卻還是冒著風險道:

    “我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幫你!”

    “幫我?”小七冷哼一聲:“你讓我認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做爹,也算是幫我?”

    “當然是幫你!”君臨堅定的道:“從認識你開始,我就沒有一刻不站在你這一邊。你喜歡誰,我便喜歡誰。你若是看不慣哪個,我君臨也看不慣哪個。”

    玄離弟子迴頭瞥了一眼白瑾寒,又道:

    “你不喜歡這老瘋子,我也曾大罵過他。”

    “他的確忘恩負義,的確辜負了你的娘親。可是…我聽過他的故事,像我一樣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君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用多說小七也知道他在向她提醒著自己體內有一尊魔。

    “其實我也不能保證,如果跟老瘋子換一個身軀。當年就能戰勝命運的力量,師父和我說過,這世間很多事情我們都沒有辦法左右。”

    “比如命運,比如選擇與生俱來的血親。”

    他的音調降了下來,語氣變得有些無奈而舒緩。小七的眉頭因為他的話微微顫動,始終沒有開口。

    這個時候的平靜未必是壞事,至少好過她聲嘶力竭的反駁。

    “我相信,他心裏是有悔意。對你也有感情。”

    “我不相信。”小七喃喃說道,身軀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君臨順勢跟上,不讓她逃脫。

    “你其實相信了。”

    “從他脫困之後,就一直在尋找你的蹤跡。神荒大典他無視了那麽多世間最強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也要出來救我們。”

    “那日在林秀村裏,他被異魔所控。寧願自己傷害自己也不放棄保護你。哪怕是心裏一萬個不願意,最終還是選擇了和你分開。”

    “到了今天,他知道你可能在西澤徘徊。一路廝殺至此。”

    君臨握著小七的手,一字字沉沉道:

    “他不是為了巫神教和屠龍宮,也不是為了我。做著一切,隻因為一個人。”

    他看著少女的眼睛,伸手托起她完美的下巴,不容許那目光有任何迴避。

    “那個人就是你,小七。”

    一句句話就像是攻城的利器,試圖摧毀小七築起來冰冷而堅實的心牆。在這世間她隻能聽得進君臨的勸,哪怕說的都是她抗拒的東西。

    而抗拒,不能卻不能磨滅事實。白瑾寒所作所為何嚐不在小七的眼中。

    若不是父親,要不是至親。何以如此,何以不顧生命?

    君臨說到此處,也不知道再說什麽為好。

    小七至少自己能看到白瑾寒的付出,而他君臨至今還不知道父母為何物。

    “君臨。”

    忽然有人喊著他的名字,他微微詫異。隻見白瑾寒伸手搭在了肩頭。

    “我自己來吧。”

    看到君臨為這件事如此盡力,白瑾寒心中略有感激。可是畢竟這些事情隻能自己麵對。他走到小七麵前,終於鼓起勇氣對視。

    君臨見此一幕,默然退到了一邊。他隻能把時間留給這對還不知道如何相處的父女。

    小七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目光中有幾分無助。可是君臨這一次沒有心軟,轉身過去,對著一直在遠處等待的陸凝霜招了招手。

    “凝霜,我今天有些累了。快扶我迴去好生歇息。”

    小冰塊聽到他的話,委屈的看了過來。她雖然自己也很累,不過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走到君臨的身邊,悄悄看了一眼小七姐姐。然後自作主張勸了一句:

    “小七姐姐,凝霜是個孤兒。”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會願意有爹娘在我身邊。哪怕…”

    她不知道怎麽用詞,君臨卻知道她的意思。而然替她說出了口:

    “哪怕他曾經犯錯,也應該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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