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流銀輕灑在沉兵河青光湧動的河麵。

    四周寂靜了許久,直到青輝如同流水攢動,河麵上開始翻騰著青白色光芒混雜的氣泡。

    最終,有破水而出的聲音驚動了夜色,一道紫色光芒裹挾著一個人影,衝向了月光。

    君臨離開了沉兵河底,終於拜托了那沉重的束縛與壓力,不由暢快的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還不等待他肆意喜悅,一股時空的異動讓他不知所措。

    後知後覺,君臨發現自己並沒有開始墜落,而是落入了一片無形的空間之中。

    他明明能看到明月在上,能看到雄偉的沉兵城與那條大河。卻感覺與這些東西相隔咫尺天涯。

    隨後他感覺到了熟悉的力量,感覺到方圓百丈內有劍意在環繞。

    因為那劍太快,君臨根本看不清影子。也正因為他什麽都看不清,警惕的心才放鬆下來。

    這世界上隻有一把劍能隔絕時空,那把劍的主人叫蘇洵,也是他君臨的師父。

    “師父,徒兒已經完成你吩咐的事情了。”

    君臨對著虛空行禮,被隔絕的時空忽然震動,有三個身影從時空之外憑空而來。

    這三人的同時出現把少年嚇了一跳。對他而言,就算見到其中任何一人,那也算是家常便飯之事。卻不曾想到,有一天這三人會一起出現,這等震驚不亞於見到龍影之時。

    不過很快短暫的吃驚過後,他還是朝著另外二人行禮,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師伯。

    三位玄離山的頂梁柱神色各異,三人剛剛看完水鏡上發生的一切,此時的心情一個比一個複雜。

    蘇洵作為師父,自然選擇了先開口說話。他看著少年手中紫光未熄的兵器,頗為滿意道:

    “取來了便好。”

    君臨順著蘇洵的目光,也是低頭打量著新到手的兵器。

    如那龍魂所言,當所有散落的神兵部件合而為一之時,那一道靈識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可這並不妨礙這一把長槍驚豔亮像,紫金色光澤就似補天的神石一般深藏靈韻。槍身之上,九龍圖紋栩栩如生,隱隱可見流雲之中有雷霆含而不發。

    而那槍尖的之上,寒芒讓人心驚。讓人憑空生出可以刺破天際之感。

    隻是一眼,君臨就為這把神兵而迷醉。他手握槍身,隻感覺一身的力量更為澎湃。

    “這把槍,叫什麽名字?”君臨許久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眼下玄離山三位最強者站在自己麵前,實在不是把玩新兵器的好時候。

    “槍如其名,龍魂槍。”出乎君臨意料,迴答他的人不是蘇洵和清虛,而是天武。

    “傳言此槍不是神荒之物,或者說早於神荒萬古之前。是以為絕世強者的兵器。”

    “不是神荒之物?不在萬古之內?”君臨怔怔念道。

    “難不成在神荒之前,還有其他世界?”

    “歲月滾滾,萬年不過彈指。哪怕是神荒大地,與歲月相比也不過朝露曇花,朝夕可變。”清虛跟著言道,君臨從未想過如此深遠的問題,一時間陷入了遐想之中。

    “這些事情你無需多想。”天武很快打斷了君臨的遐想,他看著少年手中逐漸平息光芒的長槍,沉聲道。

    “哪怕曇花一現,這寶物到了你的手中。你便有責任讓它展現哪怕刹那的光華。”

    君臨迴過神來,聽到天武的話,忽然感覺到了眼前三人出現在此並不是來道賀。

    他對著天武點了點頭,問道:

    “師父和師伯前來,可是為了三日後的事情?”

    “你還記得便好。”天武微微頷首,說話依舊直來直去。

    “龍魂槍雖是神兵,可你修為道法和戰技根基都太淺薄。就算用盡全力,恐怕也發揮不出太大威力。如此,便是辱沒了你自己在沉兵河底說過的那些話。”

    “師父和師伯…都聽到了?”君臨麵色通紅,沒想到自己在下麵厚臉皮的那些話,都被這三人聽了過去。

    麵對君臨的尷尬,玄離山三位巨擘千載難逢的擺出了同樣平靜的表情。若不是此刻幾人站在虛空之中,君臨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不過最終他還是隻能厚著臉皮,支支吾吾的向幾人問道:

    “那…師父和兩位師伯…準備如何?”

    平靜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在君臨忐忑的目光中,蘇洵第一個站出來道:

    “時空逆轉,三日可化一月。上旬時分,為師教你。”

    清虛第二個走出來,目光更多的在蘇洵和天武的身上遊移。

    “中旬,你清虛師伯再教教你何謂玄清之氣。”

    玄離掌門與劍神說罷,君臨早已興奮不已,這一迴他緊緊盯著天武,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二人之間,仿佛所有仇恨都已消失。天武看著這心性平和的少年,不知道思索著什麽。

    許久,他才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之下,開口沉沉道:

    “下旬,我會教你怎麽用這一杆槍。”

    日月輪轉,沒人知道這一天玄離山上消失了三位神一般的存在,也消失了一位嶄露頭角的少年。

    更無人能知,就在沉兵河中心的天空之上,有一處以大神通另辟的空間裏,正有一場玄離山後世都一直傳頌的三師授業,正在悄然進行。

    封閉的空間中。

    君臨麵前有一片葉子,他的目光被一葉障目,竟是看不見盡在咫尺的人。

    “何謂劍?”

    “入手為劍,染血為劍,草木皆劍。”

    “何謂意?”

    “守身為意,製敵為意,念念皆意。”

    已經過了七日,整整七個日夜裏。君臨不眠不休,拿著龍魂槍與蘇洵手中千奇百怪的事物鬥了千百個輪迴,沒有一次,他能夠從那所謂的劍與意中避開哪怕毫厘的距離。

    在蘇洵手中,哪怕一粒沙塵,也能遮蔽君臨的整個世界。白衣劍神隻需要隨手一招,便是君臨數年前丟棄的內衣褲,都能逼到他無路可逃。

    麵對如此懸殊,君臨堅持了七日。已經到了想要放棄的邊緣。

    他手中的龍魂槍無力垂落,隻能伸手喪氣的去撥開那一片葉子。

    “師父,我還是不懂。”

    “不懂什麽?”蘇洵不再念著那片葉子,青葉便成了孤葉,從天空緩緩飄落。

    “我不懂何為劍,何為意。更不懂師父想讓我學什麽?”

    君臨如實說道,心中已經做好了被蘇洵痛罵痛打的準備。

    因為他怕自己再學下去,遲早會再度陷入自己是一個平庸的蠢貨自我懷疑。這麽多年下來積累的一丁點信心,也會因為一片樹葉一根樹枝而當然無存。

    蘇洵聽到君臨的話,沒有如徒弟想象中的責備和數落。他看著迷茫的少年和那手中暗淡的龍魂槍,忽然笑了笑:

    “不懂,是好的。”

    一句話,讓君臨摸不著頭腦。他看著滿臉笑意的師父,搖了搖頭。

    “這句話,徒兒也不懂。”

    “因為你的意,就是不懂。”蘇洵的話依舊高深莫測.

    “不懂…也是意?”

    君臨細細品味,仿佛看到了一條曲折的路徑,在他的修行之路上蜿蜒伸開。

    他眼神微亮,脫口而出道:

    “心中所想,便是意?”

    蘇洵點頭,隨後又緩緩搖頭。君臨不再思索,繼而道:

    “那心中無念無形,也是意?”

    君臨再答,忽然間他看到蘇洵眼神閃過一絲光芒,然後朝他點了點頭。

    “那何為劍?”蘇洵繼續問道。七日以來,君臨從未見過那把屬於蘇洵的劍。可是每一次出手,卻與那把劍毫無分別。

    少年心中逐漸清朗,這一次迴答更為堅定。

    他看著緩緩飄落的青葉,然後再度拿起了龍魂槍說道:

    “龍魂槍,就是劍?”

    蘇洵欣慰的一笑,那一片青葉忽然盤旋而上,再度朝著君臨的目光遮蔽而去。

    一葉障目,不見玄離。

    君臨豁然明了,他忽然閉眼,以槍尖豎於眉目之間。

    葉過眉心前,翩然而斷。遮目的青色裂開了縫隙,君臨睜開了眼睛,玄離山依舊坐落眼前。

    原來,所謂意者。一念而至無念。

    所謂劍者,意為劍先。蘇洵修的是意,拿的是劍。若有一天龍魂槍在手,對於這位劍神而言,也不過是換了一把不同的劍。

    “天地有常兵,兵者無常念。”蘇洵將兩片碎落的青葉打在了天空,印出兩行青色的大字。

    “徒兒,你常說我不教你用劍。為師也說過,這一身劍道修來何其之難,若要教你,未必是適合你的一條路。”

    “所以師父教了我七天七夜,隻是想告訴徒兒,若意先行,槍也可有為劍之時。”

    君臨看著那兩行大字,若有所思。

    “劍者難修,意者橫存。說起來不過殺伐守護,無需拘泥於形。你看師父如何用劍,他日也可試著如何用槍。”

    君臨點頭,拿著龍魂槍拱手謝師。

    “徒兒懂了。”

    蘇洵點頭,手卷衣袖。背後的無念劍出鞘。

    這一迴,蘇洵劍在意在。青葉蔓延覆蓋了正片空間,無念劍飛於其間,轉瞬刻下了無數劍痕。

    那是蘇洵畢生所用的劍意,每一個痕跡都足以讓世間劍修為之瘋狂。

    然而有幸能看到這些劍意的人,三百年來唯有君臨一人。

    可君臨知道師父並不指望他學會青葉之上的每一道劍意,隻是讓他明白,意有萬千,殊途同歸。

    少年再次行禮,而蘇洵已經飄然離去。

    剩下的,便教給接下來兩個人。

    “你再觀劍三日,清虛師兄自然會如約而來。”

    虛空之中響起師父欣慰的叮囑。

    今日過後,他已經對徒兒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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