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看。”


    王正今日隨仁宗出行,一直安靜的跟在身後,唯恐擾了皇上的好心情,正在隨意漫步時,他看到湖心小亭中似乎是有人在釣魚。


    “有人釣魚?想必是青睿那孩子吧,過去看看。”


    賢王府的後花園中,閑雜人等,不得入內,能如此隨意的好像也就那麽幾個人。


    此刻,賢王府世子應該還在前麵待客,唯一可能的好像就隻有周青睿了,況且從背麵看其身形也和周青睿大抵相仿。因此,仁宗的第一反應是周青睿也無可厚非。


    “咦,原來是這孩子。”


    仁宗走到小亭中發現亭中之人並不是周青睿,而是那日在臨水殿見到的那名少年。


    因為對這名少年印象頗深,還特意遣人查了身份,他記得這名少年名叫韓珣,乃是成國公家的孩子,不想,今日居然在賢王府內見到了這孩子。


    “陛下,這位韓公子想必是睡著了。”


    王正觀韓珣的鼻息舒緩均勻,猜測對方大概是睡著了,轉而對仁宗輕聲的說道。


    “睡著了?”


    聞言,仁宗一愣,自從親政以來,上一個他在場的時候,另外一個人唿唿大睡的人,他已經忘記是誰了,或者,可能就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他搖頭笑了笑,彎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示意王正去把韓珣叫醒。二月的天氣還有些冷,這孩子就這麽大刺刺的躺在外麵睡著了,也不怕得了風寒,他心中這樣想到,


    “公子,醒醒。”


    王正收到指示,來到韓珣身邊,輕拍了兩下韓珣的肩膀。


    “嗯,別鬧!”


    韓珣睡得正舒服得時候,察覺有人拍了他得肩旁,被人憑空打擾到睡覺,他有些不開心的嘟囔了一句,隨即,轉身繼續安睡。


    突然,一陣冷風迎麵襲來,這讓韓珣清醒了不少,他記起自己此刻可不是在龍虎山,也不是他的軒文閣,而是賢王府。


    “呃……不好意思,閣下是?”


    反應過來的韓珣坐好,這才發現他小亭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名陌生的男子,尤其是那名下頜留髯,氣度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捋著自己的胡須笑吟吟的看著他。


    “我是賢王的朋友,遊園時,正巧遇到了小友,你可以稱唿我為黃居士。”


    說完,仁宗拿起旁邊的魚竿,掛起魚餌,動作熟練的用力一拋,魚鉤應聲入湖,轉而,他對韓珣說道:“小友雖然年輕,但還是注意保護身體才好。”


    “黃居士說的是,多謝。”


    韓珣不清楚身旁這位麵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是什麽身份,但是,這人能在賢王府後花園中隨意出入,想必身份一定不簡單。


    他對於眼前這位男子的身份沒有太大興趣,隻不過對方言語之中透露著善意,因此,他也不好拒人於千裏之外。


    “釣魚乃是雅事,小友怎麽還睡著了呢?”


    “為了給賢王賀壽,今天早晨起的早了一些。”


    韓珣伸了一個懶腰,一本正經的迴答道。


    “呃……小友可真是言真意切。”


    仁宗怎麽也想到自己聽到了一個這樣的解釋,偏偏韓珣的解釋又合情合理,讓他無法反駁,他之前對韓珣的了解僅限於文采了得,能力出眾,在性格方麵倒是疏忽了一些。


    “嗬嗬,開個小小的玩笑。”


    韓珣接著說道:“垂釣是為了放鬆身心,這種做法其實可以看作是一種休息,既然是休息,那當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了,這樣的話,睡一會好像也就無可厚非了。”


    “換個角度理解,我的一根線其實釣獲了兩條魚,一條是指現實的魚,一條是精神的魚。最終釣獲的結果是“魚簍輕輕”,其本質依然是全身心的釋放與釋然,歸根結底,自己玩的開心就好。”


    “哈哈,你這個說法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倒是有點意思。”


    韓珣這番話的前部分,說的有幾分像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感覺,而仁宗皇帝一直以來對道教道義又很感興趣,因而聽的非常的認真。


    不想,韓珣最後突然話鋒一轉,將原本有些玄妙的意境“化神奇為腐朽”。但是,細細想來,最後的這一句話好像也暗合了上麵的意境,似乎有些許的道理。


    仁宗大笑一聲後,看向韓珣,笑問道:“看得出來,小友乃是聰慧之人,想必在科舉仕途上一定已經有了一番作為了吧。”


    “不不不,這您可就想錯了,晚輩至今還是白身一個呢。”


    對此,韓珣搖了搖頭,毫不在意的說道。


    “白身?”


    聞言,仁宗有些意外,按理說,以韓珣的才華不應該出現“白身”這種情況啊。其中,主要原因是因為當日王正給他的那份關於韓珣資料沒有完全看完的緣故,導致他認為韓珣已經過了州試了。


    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王正,見王正點頭,他這才相信眼前這位聰慧的少年至今仍是一名白身。


    本著惜才之心,不願韓珣如此才華白白浪費掉,仁宗正聲說道:“小友年紀尚小,倒也無妨,但一定要努力上進,要知道凡事不進則退,再者,我朝以文取士,學子乃是一國之根本,隻有讀書人越多,我朝才能越加的昌盛。”


    “黃居士這番話,恕晚輩不敢苟同。”


    “哦?”


    仁宗麵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迴想了自己剛剛的那番話,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難道韓珣是一個自負的人?聽不得別人的勸誡?


    但是,從剛剛的對話中,他能感覺到韓珣是一位明朗隨性之人,不應如此,因此,仁宗疑惑的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亦能……,因而,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總結為一句話就是‘民為邦本’。”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大肆的焚書坑儒,導致大量的古籍從此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相比之下,此處的大晉朝更是猶有甚之。


    韓珣曾遣常武尋找過諸子百家的語錄,結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而《荀子·王製》恰恰就是所丟失的其中一篇。


    “亦能如何?”


    仁宗把剛剛還放在湖麵上的目光收了迴來,轉頭看向韓珣,言語中也不似剛剛的輕快,神色端正的問道。


    “覆舟。”


    這種話如果放在其它的曆史朝代,可能官兵就要以叛逆罪論處了,但是,大晉的言論相對來說還是很自由的,尤其是在仁宗朝,從不以言論罪。


    “小友,出了一道難題啊。”


    仁宗在位二十五年,朝中人才濟濟,不乏賢臣良將,不曾想今日從一少年口中說出的四字,讓他這二十五年所一直堅持的“以仕為本”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他內心的直覺告訴自己韓珣所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是,情感上讓他不願意承認,否則的話,這豈不是證明他這些年殫精竭慮為大晉朝所做的都是徒勞的?


    仁宗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欄杆前,憑欄遠望,口中自言自語:“民為邦本,好一個民為邦本。”


    “黃居士,這也隻是晚輩個人粗陋的見解,至於其言所說是否有道理,還需要您細細斟酌。”


    大晉以士為國本乃是從太祖皇帝就定下的規矩,曆經無朝,期間不是沒有人質疑過,隻不過這點微末的聲音還沒蕩起任何的漣漪,便被扼殺在了搖籃中。


    直至仁宗朝,仁宗皇帝自幼博覽群書,年少時也曾到過地方曆練,因而也曾質疑過“以士為本”的國策,也正是因為心中有懷疑的種子,所以才會為韓珣的話產生動搖。


    但是,仁宗對此即使有所質疑,也還是不敢妄動太祖定下的規矩的,如果真的動了,因此而出現的任何問題可能都是不可估量的,他不敢。


    韓珣今日之所以對這位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交淺言深,一是因為上麵所提到的那樣,大晉不以言論論罪,這樣的話,隻要他說的話不觸及到皇家的底線,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二是因為韓珣前幾日出城遊玩的時候,在城門口碰到了不少的衣衫襤褸的難民,詢問過後,得知這些人都是從南方逃難過來的,為何如此?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州郡上下官員的不作為所導致的。


    今日見到的這位不知姓名的陌生男子,一定是與八賢王相交甚厚,才可在後花園中隨意穿行,而八賢王,眾所周知他是一位為國為民的賢王,曾有人說:與之相交者,不為良才,便是賢臣。


    再者,觀其談吐,確實一為憂國憂民之人,所以,韓珣才有意無意的多說了幾句,也算是他現在能為百姓所能做的為數不多的事情了。


    古人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再大的名門望族,也有盛極而衰之時,幾代一過,便是平常百姓家了,家族如此,國家亦不例外,盛極而衰,盈滿則虧,自然之通理。


    大晉至今已經延續了將近三百年的國祚,曆經十代,算得上是國祚綿長了,總覽華夏曆史,一個王朝能夠統治三百年已經是屈指可數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丈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投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投杼並收藏大丈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