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軍數千騎兵如洪水般咆哮著衝過來時,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尤其是最前方的長槍士兵,忍不住都在發抖,然而壓力最大的主帥張英,在這一刻反而冷靜下來。眼見對麵騎兵即將進入射程範圍,張英令旗一揮,層層軍令頓時下達:“放箭!”


    神臂弓部隊立即先發,衝在最前麵的騎兵應聲而倒。


    朱頂騎兵絲毫不懼,心中隻是冷笑,百步距離,須臾便至,而對方強弩能射殺多少?


    然而,事實卻給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短短三十步距離,數百騎兵便被射殺。等到七十步時,強弓隊並發。騎兵更是成排倒下。整個騎兵的衝勢為之一頓。


    遠處,朱頂的目光在神臂弓先發時便猛地一縮,忙問左右道:“宋軍這是使用的什麽弓弩,竟有如此威力?”


    這是宋寧新製的武器,其他人如何識得?左右麵麵相覷,俱皆搖頭道:“吾等也不知,此等強弩我等也是第一次見,之前竟是聞所未聞。”


    朱頂不由臉色凝重道:“看來這定是宋子靜研製的新式武器。此子深知南方無馬,步兵絕非北方騎兵對手,所以苦心孤詣地研製出了這種新式強弩,期望能以步克騎,隱藏得還真夠深的。”


    言談間,騎兵已衝過百步距離,卻被前方拒馬鹿角和長槍陣所阻,騎兵衝勢不得不放緩,如此一來,後方巨弩陣威力更甚。朱頂在高台看的分明,數千騎兵損失大半,隻得無奈迴返。


    朱頂神情不變,接著又下令再次壓上一萬騎兵。同時,命兩名大將分別率領數千騎兵,從兩翼包抄過去。


    三路齊進,他倒要看看,對麵的步兵陣如何抵擋?


    朱頂常年作戰,雖然不及徐英勇猛,但卻是一個出色的兵法大家。剛剛試探一番後便發現了此陣的弱點:此陣正麵廝殺最強,尤其是百步內所發射的強弓,最為犀利,能夠有效殺傷騎兵,但兩翼卻無此威力,一旦被攻破,此陣大亂,對麵兩萬人馬必然被全殲。


    張英眼眼見朱頂三路齊攻,心中也暗暗焦急。正麵一萬騎兵不足為懼,之前那數千騎兵的試探性進攻已證明了這一點。不過從兩翼包抄過來的數千騎兵卻是個大麻煩。兩翼是此陣的弱點,若有山川地形作掩護還好,可惜朱頂突然來襲,倉促間他與譚霄隻找到這樣一座小山作掩護,總算避免了四麵受敵的厄運。可除後背外,兩翼還是暴露在敵軍的虎口之下。


    幸好,張英往日裏在訓練時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對此陣也進行了改進。與宋寧提出的疊陣之法不同,兩翼除了少量騎兵之外,張英、譚霄同樣部署了強弓手和重斧手。同時,主力大陣中的弓弩手立刻也改變方向,除最中央的數千人依然正麵向前外,左邊和右邊的部分強弓手分別轉向,麵向從兩翼包抄過來的騎兵。


    依然是百步時,神臂弓先發;七十步時,強弩手並發;接著,兩翼方陣的弓弩手連射。最後,等騎兵衝至主力大陣前的拒馬鹿角時,重斧手代替長槍手出手,奮力甩出重斧。朱頂騎兵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武器,頓時被打蒙了。重斧的威力可比投槍還要大。一時間朱頂騎兵損失慘重。


    張英趁機鼓聲大作,兩翼騎兵趁勢奔出,將朱頂騎兵殺退,同時將被對方騎兵損壞的拒馬鹿角重新更換。


    朱頂眼見三路齊出,依然破不了此陣,隻得鳴金退兵。張英也不追趕,依然擺出此陣嚴防死守,直到淩邦率中路援軍到來。


    朱頂眼見對方援兵抵達,心知今日偷襲失敗,已不可能殲滅對方大軍,隻得無奈退去。


    因為沒有騎兵,所以淩邦雖然率援軍趕到,卻依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朱頂撤走。


    是役,張英以兩萬步兵擊退朱頂四萬騎兵,殺敵數千,自身損傷不過千餘人,一舉粉碎了朱頂全殲東南軍的圖謀,可謂大勝。


    朱頂退兵後不由長歎一聲道:“不想宋子靜竟創此奇陣,吾等千裏奔襲,想要全殲東南軍卻是不可能了。”


    卞常勸道:“主公,勝敗乃兵家常事。此陣雖然厲害,但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宋子靜沒有騎兵,依然難以在北方縱橫。如今宋軍進入蘇東不久,後方有大江作為屏障自可無憂;一旦深入蘇東,戰線拉長,我軍便可出騎兵斷其糧道,宋子靜縱有此奇陣,亦無能為也。”


    “不錯。”祁鋒也道:“如今周驥既已出兵膠東,宋子靜為保自己北方根基不失,必與周驥交兵惡戰。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主公目的已達,隻需堅守一段時間,宋寧必引兵退去,無暇再理會蘇東。”


    “言之有理。”朱頂聞言也放鬆下來:“不過,宋子靜研製的新式武器的確犀利,此類軍中重器非數年之功無法研製出來,可見此人謀劃之深遠。我等也不能落後於人拉。”


    “主公所言甚是。”祁鋒道:“主公可命人俘獲一架強弓帶迴,然後讓人仿製。同時加強對南方的滲透和探查,竊取更多的軍事機秘。”


    朱頂頷首不語。


    然而很快朱頂拉長東南軍的補給線,斷對方糧道的夢想便破滅了。因為淩邦早已算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侵入蘇東後,不僅穩打穩紮,讓朱軍無隙可乘,而且東南軍首先隻攻占蘇東沿海郡縣,糧草輜重全部由海上運輸,麵對南方強大的海軍,朱頂想要斷其糧道,根本是癡人說夢。


    為此,朱頂氣得差點吐血。然而,壞消息還不止這一個,緊接著,聶忍大敗周驥五萬騎兵的消息再次傳來,朱頂聽後,在感到不可思議之餘,心中不由更加鬱悶。


    沒想到,如此局麵下,自己和周驥竟全部失利。不但自己未能殲滅入侵的東南軍,周驥也未能攻占膠東,將宋寧驅逐出北方。


    這難道是天意嗎?


    同時,趙幽燕拿下中州乾元郡後,見玄門關久攻不下,竟命手下大將何勁率軍東向,聯合林猛先是攻占蘇中三川郡,接著又再次北上,進犯襲擊前郡。一旦二人再奪取前郡,則可進一步攻打蘇關了。


    “可惡!”朱頂又是憤怒又是無奈:“蘇東的東南軍還未解決,蘇中又遭到襲擊,如之奈何?”


    這一刻朱頂終於能體會到當初吳霄的心情了。蘇中作為四戰之地,易攻難守,實在是太被動了。


    祁鋒道:“主公勿憂。蘇關乃蘇中第一雄關,又有重兵把守,莫說是林猛,就算宋寧親率十萬大軍前來,也休想攻破。東南林猛雖然驍勇,但畢竟兵少,之所以襲擾蘇中,不過是宋子靜在給主公施加壓力而已,不足以改變大局。主公隻需命人堅守前郡,阻宋軍北上即可。”


    “且宋子靜統一南方不久,根基尚不穩固,糧草亦不豐足,如今四麵出兵,看似勢大,實則難以持久。主公隻需收縮防線,嚴防死守,挺過一段時間,宋子靜必然支持不住,引兵退去。到時,主公再趁勢反擊,必能大獲全勝。”


    “不錯。”卞常也道:“此役的關鍵就在於看誰能堅持到最後。宋寧先是從荊襄出兵進攻中州,後又三路大軍齊出,進犯我蘇中、蘇東,看似勢大,實則難以持久。再加上深陷膠東泥潭,不出數月,必然崩潰。主公隻需堅守蘇中、蘇東重要城池和關口,宋寧縱然得意一時,他日定當難逃潰敗之局。”


    朱頂頷首道:“如今之計,也唯有如此了。”


    卞常、祁鋒分析得十分正確,宋寧剛統一南方不久,荊襄出兵北伐中州,東南三路大軍齊出,攻占蘇中、蘇東,再加上膠東,宋寧的確堅持不了多久。入冬前若還不能結束大戰,最後宋寧肯定隻能退兵,等來年開春後再戰。


    然而不久之後,北方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卻再次打破了朱頂的幻想。


    九月,月霜新可汗莫訶率十萬大軍南下,入侵燕北。周驥聞信,隻得匆忙率領燕北騎兵折返燕北。聶忍趁機發動反攻,楊誠不敵,退往大河以北——自此,膠東除北部二郡外,其他五郡之地全部重新迴到宋寧手中。


    周驥退迴燕北後,膠東危局自然解除。以聶忍、大德法師之能,擊敗楊誠,收複整個膠東當不是難事。


    宋寧當即命許棠、淩澤率軍西進,攻打魏明,自己則帶著徐娘、盛柏下紅葉山,攻打朱正。


    魏明和朱正縱然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但朱頂之前將大部分精銳騎兵已經帶走。如今大營中隻有少量精銳步卒,其他要麽是強征來的新兵,要麽就是老弱病殘,之前假扮精銳大軍作作樣子自然可以,可真要上戰場與宋寧大戰卻是不行的。魏明、朱正自知不是對手,當即帶兵退往蘇中。


    郭萬向宋寧建議道:“主公,如今攻守之勢逆轉,朱頂率大軍南下,後方必然空虛,而周驥退走,我軍已無後顧之憂,主公可兵分兩路,一路西進襲取蘇中,一路南下攻打蘇東連雲。如此一來,朱頂首尾不得兼顧,必然大敗!”


    “善。”於是宋寧命許棠、盛柏、淩澤,集中兩萬優勢兵力,全力西進,攻打蘇中。他則和徐娘一起,率紅葉山的一萬匪眾,攻打蘇東連雲。


    眾人領命。


    郭萬看了旁邊的徐娘一眼,欲言又止,最後終究還是忍不住道:“主公,蘇東畢竟是朱頂老巢,連雲更是蘇東北部大郡,就算朱頂主力南下,各郡也不是那麽容易攻取的,主公隻帶徐女俠一萬多兵馬前往,兵力會不會少了點?”


    郭萬其實真正擔心的並非兵少,而是擔心徐娘和紅葉山的土匪會對宋寧不利。畢竟紅葉山才剛剛投降,土匪習性難改,對宋寧又有多少忠誠可言?之前有盛柏及水師大軍在,他們自是不敢妄動。可一旦隻剩下宋寧一人,這些土匪還會聽他的麽?若再有反覆,到時宋寧可就危險了。


    如今宋寧一人之安危關係整個天下之福祉,稍有疏忽後果不堪設想,豈可大意?


    宋寧自然明白郭萬的意思,聞言卻毫不擔心地道:“一點也不少。放心吧,如今朱頂率大軍南下,無論是蘇中還是蘇東,均守備不足、防禦空虛,攻打連雲有徐姑娘的一萬多人馬足矣。你不必擔心我之安危。”


    郭萬見宋寧這般信任徐娘,也不好再說什麽,隨後告辭離去。


    等所有人都下去後,徐娘也跟著要走,卻被宋寧一把拉住。


    徐娘連忙想要甩開,但宋寧卻抓得很緊,然後一用力便把她抱在了懷裏。


    徐娘頓時惱了:“混蛋,你幹什麽?”


    宋寧雙手摟住她的細腰,就這樣定定地望著她,笑道:“怎麽又生氣了?”


    徐娘臉色微紅,劇烈地掙紮了幾下,見根本掙紮不開,隻得用雙手推著他的胸口,不讓他與自己靠得太近:“你的手下根本就不相信我,生怕我會害了你,你還留下我做什麽,讓我迴紅葉山好了。”


    原來是為剛才大德法師的話生氣呢,宋寧笑道:“他們不相信你有什麽關係,我相信你不就行了。”


    徐娘一聽果然臉色好看了許多。剛剛若宋寧表現出一點不信任她的意思,她肯定二話不說,立刻轉身就走。事實上,當日她之所以決定投靠宋寧,隻是為了給紅葉山的諸多兄弟姐妹找條出路而已,她自己卻是不想效忠任何人的。


    正如宋寧之前猜測的那樣,她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仗劍獨行、行俠四方,才是她的夢想。


    原本她是想等宋寧安置好紅葉山上的數萬百姓後,她就悄然離去的。奈何宋寧這段時間死纏爛打,無聲無息間已將她的心給偷走。現在,再讓她離開,卻是有些舍不得了。


    徐娘每次都安慰自己:她之所以留下,是為了向朱頂報仇,是為了讓宋寧兌現承諾,安置好山上的兄弟姐妹。並非為了自己,也並非為了某人。恩,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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