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卻沒被他嚇倒,反而針鋒相對道:“大王此言差矣。白某此來,是為大王計,為我白郡百姓計,不忍雙方惡鬥,白白便宜了春湖宋賊,卻絕非為了低聲下氣、忍辱求和而來。大王此次獲勝,不過仗著蟾蜍山地勢險要,隻守不攻而已,卻並非真的實力勝過我白郡。大王若執意要繼續爭鬥下去,白郡奉陪便是,我等又有何懼!”


    甘百草手下一名悍將道:“既如此,大哥,我們也別和他廢話了,待我先宰了這廝,再集結大軍,去砍了陸忠的狗頭,占了他白郡再說。”


    白原冷笑道:“大言不慚。陸郡守隻消將大軍後撤,然後實行堅壁清野之策。大王縱然殺了我又如何?到時搶不到糧食,不出兩月,大王必敗。”


    甘百草聞言將那手下斥退,卻是兇相盡斂,拊掌大笑道:“白先生不愧為陸郡守帳下第一謀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錯!在下之所以亡命至此,的確是想占據南嶺為根基,為手下眾兄弟謀一生路。奈何南嶺宋寧狡詐多智,我剛至荊襄與白郡交界,對方已提前動手,先占據劇縣,又扼守喜峰口、鴉嘴角,使我不得寸進。宋賊以春湖為根基,又據南嶺為屏障,麾下實力雄厚,根基穩固。今對我又防備至深,即便你我兩家聯手,依然難以奈何於他。不知先生有何妙計?”


    白原心知對方這樣說,便是已經同意雙方聯合,當下也不計較對方之前的無禮,毫不隱瞞地說出自己的計策道:“宋賊雖然占據地利,但其根基卻始終在春湖。南嶺山高路遠,糧食運輸不便,宋賊此次帶來的糧草必然不多。而大王與我白郡聯合後,糧草卻是無憂,此其一。其二,陸郡守已與樂郡吳郡守、東郡劉郡守聯合,不日便將大軍齊發,圍剿春湖。宋賊一旦聞訊,必然軍心大亂,率軍迴援。到時,你我兩家合力,一起出兵,定可大敗宋賊。”


    甘百草聞言大喜道:“若三郡果真出兵,圍剿春湖,我必攻打宋賊,拿下喜峰口、鴉角嘴。”


    之後,二人又商議了一番細節。甘百草對白原十分欣賞,有意將之延攬至自己麾下,被白原婉拒。


    當天,白原完成使命,原路下山,返迴白郡。甘百草親自相送。


    兩日後,白原上蟾蜍山麵見甘百草的消息宋寧便知道了。宋寧找來淩邦、何勁、陳用、餘九等人商議。


    宋寧道:“前日陸忠手下謀士白原上蟾蜍山與甘百草密議良久,下午,白原離開蟾蜍山,甘百草派數十人護送。此事你們怎麽看?”


    陳用道:“白原此人素有智謀,乃陸忠帳下第一謀士。此次上山,隻怕陸甘雙方暗中已達成某種協議,主公不可不防。”


    淩邦也頷首道:“之前陸忠率軍攻打蟾蜍山不克,如今突然派白原上山,應是與甘百草罷兵言和,不排除雙方合作以對付我軍的可能。”


    宋寧皺眉道:“這麽說對方已識破我等驅虎吞狼之計,雙方選擇罷鬥,並打算合作,想要共同對付我們?”


    “很有可能。”淩邦道:“此計想要識破本就不難。更何況,相對荊襄與白郡,南嶺無疑是甘百草最佳的棲身之所。後者與主公早晚必有一戰。以白原的智慧,必然會利用這一點,說服甘百草對付主公。”


    宋寧麵色凝重道:“若果真如此,我們當如何應對?”


    何勁想了想,提議道:“主公,屬下認為我們也可以派人前往蟾蜍山,與甘百草結盟。若甘百草同意,則兩家合力,甘百草從蟾蜍山出兵,攻打白郡西部的離水縣、三陽縣、陸縣;我們從劇縣出兵,占據周邊的葉縣、蘭縣、孫縣;若甘百草不同意,則證明其已與白郡聯合,鐵了心要謀奪南嶺,我們也好提前做好防範。”


    宋寧不由意動,卻還是問淩邦道:“文淵,你怎麽看?”


    淩邦道:“主公,不管甘百草與陸忠是否聯合,隻要我軍堅守住劇縣、虎形山以及喜峰口、鴉嘴角,便已立於不敗之地。陸忠急功近利,甘百草心懷鬼胎,二人就算短暫聯合,也絕不會長久。主公隻需以不變應萬變即可。我料不出數月,二人必將反目,再次相鬥。當然,何將軍的計策也是好的。主公可派人前往蟾蜍山,假意與甘百草聯盟,以刺探對方虛實。但虛與委蛇即可,卻不必真的與之一起攻打白郡。”


    何勁道:“為何不能與甘百草真的結盟一起攻打白郡呢?相比陸忠,我們難道不更值得信任嗎?”


    淩邦解釋道:“對甘百草而言,南嶺才是他真正想要占據的地方。所以,即便他答應與我們聯盟,也不可能是真心的,最後肯定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至於一起攻打白郡,也大可不必。我軍兵力不足,又是勞師遠征,守住劇縣等幾個要地已是極限,若再出兵葉縣、蘭縣、孫縣,縱然占領,也無法守住。反而容易被敵人抓住破綻,各個擊破。此其一。”


    “我們一開始的策略是拿下劇縣後,坐等甘百草與陸忠鬥得兩敗俱傷,之後再以雷霆之勢出擊,一戰而奪取白郡。在此之前最好按兵不動,等待時機,而不可貿然出擊。如今我們處於優勢,即便甘陸二人聯合,隻要我們自己不露出破綻,他們便拿我們沒有辦法,又何需冒險出兵,徒增變數?此其二。所以我才說,與甘百草虛與委蛇即可,卻不必真的與之聯盟。”


    宋寧明白淩邦的意思了。孫子雲: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一場戰役有沒有獲勝的機會在於敵人有沒有破綻,若敵人沒有,己方就需等待時機,或想方設法使其露出破綻,而不能盲目出擊。同理,我們還要讓自己不露破綻,使敵人無機可乘,這樣才能不可戰勝。


    這便是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與淩邦剛剛所說的完全相符。


    宋寧心中暗暗感歎。淩邦雖然不知《孫子兵法》,但他卻和孫子一樣明白這個道理。反倒是自己這個主帥,之前也是讀過兵書的,卻理解得並不透徹。


    等眾人散去後,宋寧又單獨將淩邦留下:“文淵,剛剛我看你神情,言語中似有未盡之意,可是還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淩邦點頭道:“什麽都瞞不過主公。不錯,剛剛眾將都在,邦是還有些話確實不好說。”


    宋寧正色道:“如今唯有你我二人,文淵但說無妨。”


    淩邦道:“主公,今天下板蕩,各地民亂四起,然皇帝猶在,國本未失,帝國縱然已是千瘡百孔,但大廈未傾,從外表看,仍富麗堂皇,巍峨矗立。是以各地雖亂,但士族豪強均在隱忍,諸侯豪傑仍在觀望,天下萬民也仍尊蘇氏。此次為防止甘百草侵占南嶺,主公提前發兵,占據劇縣,雖然憑借陳用、餘九作為內應輕易拿下,但實際上卻已失大義之名。而且,主公在白郡並無根基,所以切不可操之過急。”


    宋寧頷首道:“文淵提醒的是,之前我確實有些心急了。總想著快點消滅甘百草,結束白郡之戰,好返迴春湖。現在看來,還真是欲速則不達啊!”


    淩邦道:“主公,按計劃我們本來沒這麽快出兵的。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們先是出兵攻打靈縣蕭縣,緊接著又翻越南嶺,占據劇縣,爭奪白郡。若非有嶽濤在後方調配糧草軍需,此戰定然難以維持。如今我們在劇縣、虎形山等地共有七千大軍,每日耗費糧草甚巨,春湖底子太薄,卻是經不起任何失誤,主公還需慎之又慎。”


    宋寧歎息一聲道:“文淵所言極是。這也是我為什麽急著結束白郡之戰,返迴春湖的原因。一是憂心遷延日久,糧草不繼;二來也是擔心春湖有難,後方不穩。”


    淩邦道:“主公是擔心吳清風吧。”


    宋寧點頭道:“不錯。吳清風上次賺我迴城不成,必有後招。如今我們大軍在外,春湖唯有幽燕一人留守,她又身懷六甲,我如何能不擔心?”


    淩邦道:“此事我也正想提醒主公。若吳清風趁我軍與甘百草、陸忠大戰之際,突然襲擊春湖,擾我後方,主公腹背受敵,軍心必然大亂,主公需提前做好防備。”


    宋寧道:“文淵有何良策?”


    淩邦道:“如今敵我雙方各出奇謀,計已用盡,接下來就要看雙方各自的實力,主帥的意誌和耐心,以及各自將領的臨機應變和戰場指揮了。如今春湖新城外圍城池已經建好,趙夫人雖為女子,但行軍打仗,不遜男兒,有五千士卒輔助,足以守住春湖不失。主公可命盛柏、淩澤率水師扼守住水上要道。同時,命秦逸堅守三縣,讓楊迪率一千人馬藏於黃楓穀中,以作奇兵。若吳清風果真來襲,關鍵時候從背後殺出,定可大敗敵軍。”


    宋寧聽後不由大為欽佩。這是以正合,以奇勝啊!宋寧突然有些懷疑,淩邦是不是也看過孫子兵法了。


    孫子兵法上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又說:“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而所謂的道、天、地、將、法,其實就是敵我雙方在政治、經濟、將帥、士卒等方麵的綜合實力的對比。孫子覺得一場戰爭的勝負,不僅僅是戰場上決定的。敵我雙方在政治上、經濟上的實力比拚也很重要。


    比如:楚漢相爭時,劉邦在戰場上幾乎沒有贏過項羽,若純以雙方主帥而論,劉邦是不可能贏項羽的。但事實上卻是劉邦最後獲勝了。原因就在於,楚漢爭霸中,從一開始,劉邦在道(政治)、天(人和)上就遠遠勝過了項羽。


    劉邦入關中後約法三章,封存府庫,對關中民眾秋毫無犯,所以關中人民一直擁護他;而項羽作了什麽?攻占關中後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卷帶金銀珠寶拍拍屁股走了。


    章邯率秦軍向項羽投降,項羽直接將秦軍全部坑殺,然後分關中之地給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分別為雍王、塞王、翟王,號稱“三秦”。結果關中之人恨透了項羽以及章邯三人。三人又如何守得住三秦之地?最後被劉邦擊敗,章邯自殺。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像曆史上的曹操與袁紹也是如此。東漢末年,袁紹坐擁幽、並、冀、青四州之地,雄踞河北,兵多將廣,錢豐糧足;且消滅公孫瓚後,已無後顧之憂,是當時天下當之無愧的第一軍閥。而曹操隻有兗、豫、徐三州之地,兵力、錢糧均不及袁紹,且荊州有劉表、劉備,隨時可偷襲許都,東南還有孫氏,無論是實力還是外部環境較之袁紹都要遜色不少。


    然而,最後卻是曹操戰勝袁紹,統一了北方。原因就在於經濟(錢糧)、兵力上袁紹雖然勝過曹操,但政治決斷、主將指揮、軍法嚴明、士卒訓練、賞罰分明等方麵袁紹卻差了曹操一大截。所謂“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七個方麵的比拚袁紹輸掉了大半,再加上少了點運氣,所以縱然兵力勝過曹操,但結果卻反而被曹操打敗。


    唐太宗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此言誠不我欺也。淩邦並沒有看過孫子兵法,但他的想法卻和孫子兵法的某些思想暗合,可見人類的智慧很多時候都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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