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外,宋寧謝過嶽鬆,後者歎息一聲,拍了拍宋寧的肩膀,然後騎馬離開。


    此事,他明白宋寧的憋屈,隻是他不過劇縣一亭長,對此也無能為力。


    待嶽鬆離去,張肅這才看著宋寧長歎一聲道:“這次,你闖大禍了。”


    宋寧望著張肅,盡管滿心憤懣和不甘,但他已不再是魯莽衝動的小年輕,自是明白張肅的意思。


    “小婿知道。”宋寧點了點頭道:“隻是事態緊急,小婿若晚一步,隻怕……”


    張肅歎息一聲道:“老夫明白,說來今日之事還要感謝你,隻是你應該明白,無論是陸郡守,還是孫縣丞,我們都得罪不起的。”


    宋寧如何不明白一郡之守是什麽人物。張家雖然是當地望族,但也隻是在劇縣而已,放到郡上,根本什麽也不是。與張茹結親後宋寧才知道,張肅二弟在郡上隻是一名小吏,並無實權;三弟雖然高才,但也隻是在西州一個偏遠之地任縣令而已。


    張家若論真正的影響力,不說陸郡守,就是孫縣丞也比不過。後者雖是劇縣的佐貳官,但實權可不小,張家想在縣中立足,就不得不與之交好。


    宋寧深吸一口氣道:“是小婿今日衝動了,不過,即便此事重來一迴,小婿依然還是會這麽做。小婿隻恨今日不能手刃此奸賊。”


    張肅道:“幸好你沒有這樣做。陸公子作為陸郡守的獨子,若真的死於你手,對整個劇縣而言,都將是一場災難。你自己自不必說,必然被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今日在場的人,包括茹兒、紅娘、嶽鬆、聶忍也難逃一死,就算是我還有王縣令、孫縣丞也將受到牽連。”


    “你能在最後關頭收手,克製住心中的殺意我很欣慰。隻是,後麵你卻不必再出言恐嚇威脅對方,因為這並沒有什麽作用,反而容易惹怒對方,給後者留下口實。”


    宋寧雙拳緊握,心中明白張肅說的完全是事實,並沒有危言聳聽。然而,正因為如此,心中才更加憤怒!


    他來大蘇帝國四年,本以為自己已適應古人的生活,也明白古代這種等級森嚴,沒有人權的製度。然而,真臨到自己身上時,他才明白,這種極度的不公讓人是多麽得難以忍受。


    憑什麽!難道就因為那胖子是郡守之子嗎?真惹急了他,就算你是皇帝之子,他也照殺不誤。


    張肅望著宋寧,再次長長一歎:“也罷,此事的確錯不在你,你帶著茹兒趕緊迴去休息吧,我會想辦法平息此事的。”


    宋寧知道對方所說的平息有多難。至少以他現在能想到的辦法,無非是求人替他說情,這還得要能在郡守府說得上話的人出麵才行,現在的張家還真未必有。要麽就隻能大出血,奉上能讓陸公子滿意的代價以換取對方的原諒。


    這一刻,宋寧深深感受到了屈辱和無力,這就是無權無勢的人們的悲哀:明明是對方的錯,但就因為你弱小,在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後也隻能默默忍受,更諷刺的是,你還得要想盡辦法求得對方的原諒,仿佛你才是那做錯了的一方。


    宋寧深深地鞠了一躬,真心實意地致謝道:“多謝嶽父大人。”


    三日後,張肅再次找到宋寧,道:“賢婿,此事有些難辦了。這幾天我請了不少親朋故舊說情,又花費了海量的金錢打通關係,最後雖然勉強讓陸公子鬆了口。但他還是提出了一個要求。”


    宋寧道:“什麽要求?嶽父請說。”


    張肅猶豫了一下,這才道:“陸公子要你親自登門向他道歉,並將紅娘交給他。”


    宋寧深吸了口氣道:“小婿上門道歉沒問題,隻是將紅娘交給他,恕我不能答應。”陸遷要他上門道歉無非是想當麵羞辱他一番,若真能了結此事就算是被毒打一頓他也忍了。隻是紅娘絕不能交給對方。此次紅娘壞了對方好事,以陸遷的心性,自己若真將紅娘交給他,隻怕第二天就隻能收到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為什麽?”張肅有些不解地道。在他的印象中宋寧一直是一個聰明理智的人,隻是沒想到,宋寧竟然拒絕了,而且態度還十分堅決。


    為什麽?紅娘已經是我的女人,我怎麽可能將她交給別的男人?宋寧心中腹誹,表情冷硬地道:“嶽父大人,此次若非紅娘,茹兒隻怕已遭了陸遷毒手,可以說紅娘是我夫妻二人的恩人。若小婿真將紅娘交給陸遷,後者還不知會如何虐待她?紅娘最後的結局必然十分淒慘。小婿堂堂男兒,怎麽能做出這般忘恩負義之事?”


    張肅聽他這樣說,隻覺臉上火辣辣的,同時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羞惱,仿佛宋寧口中說的忘恩負義之人就是他一般。


    張肅無奈,隻得道:“你這樣說是沒錯。但你想過沒有?這已經是我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好的條件了。若你不答應,陸公子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茹兒的。紅娘隻是一個婢女,此次她幫了茹兒,你們感謝她一番也就是了。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婢女不顧自己,不顧茹兒嗎?”


    宋寧大聲道:“紅娘並非婢女,而是我的房裏人。在我眼中,她和我的親人一樣。今日我可以貪生怕死將紅娘送出去任人淩辱,明日就可以把妻子,把張家也給賣了。嶽父真希望我這樣做嗎?”


    張肅一聽頓時怒了:“混賬。紅娘隻是我張家區區一個侍婢而已,如何能和茹兒與我張家相比?你可知道陸遷和孫縣丞本來的條件是什麽?他們就是要我將茹兒送給他,要老夫與你解除翁婿關係,逼你與茹兒一刀兩斷。老夫拚了大半個家產才讓他將條件換迴來,現在你卻不答應,你真以為對方是好惹的嗎?”


    宋寧一聽頓時也愣住了。沒想到陸遷與孫縣丞這麽狠毒。若張肅真這般做,他失去張家的庇護,無論是陸遷還是孫縣丞,想要收拾他都跟玩似的。


    隻是,若真的答應對方,紅娘絕不會有命在的。紅娘的確隻是一個侍婢,但她卻是他來到大蘇後的第一個女人。這世上,豈有將自己女人送給別人淩辱以換取自己活命的道理?是,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做的。


    在他們眼裏,女人也就是漂亮一點的花瓶而已,為了他們自己,為了家族,為了大業,哪怕犧牲一萬個女人也在所不惜。但作為一個現代人,宋寧真的做不到,也完全無法認同這一點。


    若他真將紅娘交給陸遷,可以預見,以陸遷這種公子哥的尿性,紅娘一定會被對方淩辱至死的。宋寧雖然拚命地安慰自己,凡事要以大局為重;他也不是不知道,有時候為了保護大多數人,就必須要犧牲少部分人,但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況且,將紅娘送出去陸遷孫少陽等人就真的會放過他嗎?隻怕不見得。宋寧知道,如果他答應了,即使這次僥幸逃過一劫,下次陸遷等人還是不會放過他。


    他不能一直這樣任人宰割下去。這些年,他一直在積蓄實力,以求在亂世中自保。如今,亂世雖然還沒有徹底到來,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忍讓下去了。


    想到這裏,宋寧眼神再次變得堅定起來,道:“既如此,嶽父大人就解除與我的翁婿關係吧,從現在開始與我劃清界限,那陸遷孫少陽想要報複,讓他們盡管來找我好了,我一力承擔便是,這樣一來,也免得牽連到您和張家。”


    張肅簡直不敢相信地看著宋寧,好一會兒才生氣大罵道:“你放屁!你一力承擔,你承擔得起嗎?你以為你是誰?現在劇縣誰不知你是我女婿,你惹了事,怎麽可能不牽連到我張家?”


    宋寧被罵得低下頭,一言不發,卻始終不肯改口。


    張肅見了,更氣道:“你真的要為了一個賤婢自己作死,連茹兒和我張家都不顧?”


    宋寧抬起頭,堅定道:“此事請恕小婿萬難從命,還望嶽父大人見諒。”


    “好,你很好!”張肅氣得麵色鐵青:“沒想到我張肅聰明一世,到頭來卻招了你這個白眼狼當女婿。既如此,我張肅也不敢再做你的嶽父,你即刻寫下休書,我現在就帶茹兒迴張家,以後我張家與你再無瓜葛!”


    話音未落,房門便被推開,張茹滿臉焦急地衝了進來,而紅娘則跪在門外,滿臉含淚。


    “爹,你不要這樣。”剛剛在門外,張肅和宋寧的對話她與紅娘都聽在了耳裏。宋寧剛才寧死不屈,寧願失去張家的庇護,也不願將紅娘交出去,實在讓人感動。張茹心道,自己這次果然沒有嫁錯人,夫君真是一位重情重義、有責任有擔當的好男兒。可惜,父親震怒,竟然要逼宋寧休妻,她不得不站出來阻止了。


    張肅餘怒未消,道:“你趕快去收拾東西,與我迴張家。”旋即一眼看到門外的紅娘,當下更是怒不可遏:“還有你這個賤婢,也與茹兒一同迴去。”


    他見宋寧又要阻攔,當即打斷道:“此事由不得你。紅娘的奴籍還在我張家,她現在還是我張家的奴婢,我要帶她走,就算是你,也無法阻攔。”


    宋寧不由一窒。他怎麽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一茬。紅娘一聽,臉色頓時也變得慘白,若真被張肅帶迴張家,然後送給陸遷,她想要好死都難。


    “不要,爹!”幸而旁邊還有一個張茹,她見張肅動了真怒,連忙哀求道:“我不和你迴去,我既然嫁給了夫君,那就是宋家的人,隻要夫君還要我,我就一直跟著他。如今宋家有難,我作為她的妻子,又豈能棄他而去?”


    張肅見女兒竟然這樣說,心中氣極反笑:“你當真不迴張家?”


    張茹跪到地上,神情堅定的對張肅道:“爹,請恕女兒不孝,這時候不能拋下夫君和你迴張家。還請爹幫幫夫君,再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張肅冷聲道:“你夫君既不肯交出紅娘,便隻有死路一條,你若執意留下,也是一樣。為父最後問你一次,你當真不和我迴張家?”


    張茹迴過頭癡癡地看了宋寧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淚花,但臉上卻帶著幸福和甜蜜的笑意。她再次堅定地搖頭道:“我本以為自己今生注定要孤獨終老,蒙上天垂憐,爹爹牽線,賜予我這段美好的姻緣,茹兒雖死無怨!夫君憐我愛我,縱然知道我克夫不祥,卻依然與我結為夫婦。今日他既有難,我又怎能棄他而去?縱然是死,我也絕不離開夫君!”


    “好,你是宋家的人,與張家沒有關係。既如此,我隻當沒生你這個女兒,以後你也不必再來張家。從今日起,我張家與你再無任何關係,以後老死不相往來。”說完便拂袖而去。


    “爹!”張茹聽他說出這般決絕的話來,也不由傷心斷腸,忙要拉住他,卻哪裏拉得住。任張茹在後怎麽唿喚,張肅卻是頭也不迴。


    門外紅娘見家主盛怒出來,連忙俯首,頭都不敢抬起,張肅卻是理都未理,隻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便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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