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書房隔壁,一位老太太和一位中年婦人正通過一個暗孔觀察著書房中的情景。宋寧猜的雖未全中,但也不遠矣。此時,張家之人的確躲在暗處觀察著他,隻不過並不是張肅,而是張肅的母親張老夫人和妻子張夫人。


    不久,張肅送走客人,也趕了過來。見母親和妻子還在觀察,不由問道:“此子如何?”


    張母點頭道:“氣質飄逸,相貌不俗。更難得性情沉穩,不驕不躁,雖被冷遇,卻並不惱怒,反而泰然安坐,淡定自如。吾兒眼光不錯。”


    張肅又看向妻子張夫人,張夫人道:“夫君的眼光自是不會錯的。隻是此人到底不過一介平民,而且來曆不明,與之結親我怕張家會惹人恥笑。”


    這雖然也是張肅之前所顧慮的地方,但此刻他已經將人領進家裏,張母也十分讚成,再聽妻子這般說,張肅不免有些不悅。不過對方畢竟是他的結發之妻,不好當麵斥責,隻得耐心解釋道:“此事為夫也考慮過,夫人不用擔心。此子雖然出身低微,但胸中自有錦繡,將來絕非池中之物。想來祖上多半也是名門望族,如今不過家道中落,又遭逢大亂,這才落魄至此的。若母親和夫人同意,我想先將之提拔,之後再請人作媒。此子性格堅韌不拔,他日必成大器,如此當不會有辱我張家門楣。”


    什麽家道中落遭逢大亂,自然是宋寧為編造身世來曆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此時大蘇帝國四處動亂,盜匪猖獗,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是以張肅倒也未曾懷疑。


    聽說還要提拔對方,張夫人更加不樂意了:“夫君這樣做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張肅見自己都這樣說了妻子還是反對,也有些生氣了:“夫人可是不同意此事?”


    張夫人道:“我隻是覺得此人與我們非親非故,夫君又是提拔,又是結親的,對方若是什麽名門子弟也就罷了,可偏偏他什麽都不是,是不是太過了些?”


    “名門子弟能娶茹兒嗎?”張肅道:“難道我不想找個世家子弟聯姻?關鍵是茹兒這種情況哪個名門弟子願意娶?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各方麵都還不錯,人家也願意,你卻嫌棄人家出身太低,難道你想茹兒老死在家裏,一輩子也嫁不出去嗎?”


    張夫人見張肅發怒,心中也有些畏懼,卻還是堅持道:“我也不是嫌棄他出身太低,隻是覺得他娶我們女兒太容易了些。茹兒就算再難嫁出去那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娶的。而且以他的出身,主動求娶我們女兒,隻怕目的不純。他既是夫君的屬下,不可能不知道茹兒的情況,難道他就不怕……”


    不怕什麽張夫人沒有說出口,但張肅和張母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宋寧難道就不怕被克死?


    張肅道:“我已經問過了,對方明言願娶茹兒,一生愛之信之,絕不相負。可見他人品貴重,十分難得。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想著把茹兒許配給他。”


    張夫人卻還是不太願意:“他之所以願意娶茹兒不過是想攀附我們張家罷了,可並非真心喜歡我們女兒。這種人看著忠實可靠,實際上多半心中藏奸,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反對夫君的意思,隻是覺得夫君還需慎重,至少要再多觀察觀察這人一段時間才是。”


    張肅無奈道:“我觀察他已經快大半年了,不然我豈會叫他上門?而且,眼見茹兒都這個年紀了,我們實在是耽擱不起啊!若錯過了這次,我們到哪再給茹兒找這麽一個如意郎君去?”說著又望向張老夫人。


    老太太剛才一直沉默,此時終於開口道:“你二人也不必再爭了,不管此事成與不成,人家既已上門,沒有一直避而不見的道理。看此人淡然自若的樣子,隻怕已猜到我們在暗中觀察於他了。我們先迴內宅吧,順便把茹兒也叫來。”又對張肅道:“你先出去見見吧,稍後可帶他來後宅見我。”


    老太太一開口,張夫人作為媳婦自然隻有聽命的份。兩人從一旁悄悄離開。張肅這才整理了下儀容,緩緩走進了書房。


    見張肅進來,宋寧連忙從座位上站起。張肅一臉和煦地道:“今日休沐,恰好幾個好友登門,讓你久等了。”


    “並未久等,”宋寧道:“大人事務繁忙,是我打攪了。”


    張肅擺擺手,邀他坐下後道:“可是戶曹有事?”


    宋寧道:“沒有。三日前聽說今日是老夫人生辰,特來祝壽,冒昧打擾,還請大人恕罪。”說完便將精心準備的壽禮送上。


    張肅道:“家母並非整壽,也沒打算辦酒,你實在太客氣了。”


    宋寧道:“寧自打入戶曹以來,多勞大人關懷與照顧。以前一直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大人萬一,今日既是老夫人生辰,豈有不上門祝賀的道理?此不過寧一點心意,隻望老夫人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張肅道:“有心了,我代家母謝過。”


    宋寧見他並未推辭,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又道:“不知老夫人可在,我想拜見一下她老人家當麵向她祝下壽?”


    張肅道:“家母正在後宅,請隨我來。”說著就站起,當先行去。


    見此,宋寧心中這才大定下來,心知自己已通過第一層考驗。


    接下來,隻要再通過老夫人的考驗,相信此事應該就沒什麽大問題了。想到這裏,宋寧也不由有些激動。他卻不知,人家張夫人根本就不同意此事。若非張肅堅持,他早被趕出張府去了。


    在古代,後宅乃主人私密之地,成年外男輕易是不得入內的。此次因有張老太太吩咐,加上又是張肅領著,宋寧這才得以進來。饒是如此,一路上他也不敢隨便亂看,以免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張老夫人和張夫人早已在內等待,張肅帶著宋寧進來時,隻見上首坐著一個滿頭銀發、雍容富態的老太太,旁邊則是一位麵容微冷、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宋寧心知這就是張老夫人以及張夫人了,忙垂下眼簾,躬身施禮道:“小子宋寧拜見老夫人、夫人,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祝夫人青春長駐、笑容常在。”


    老太太微笑點頭,對張夫人道:“恩,倒是嘴甜,怪討人喜歡的。”


    張夫人附和著笑笑,勉強點了點頭。


    老太太又看向宋寧,直言道:“聽說你想娶我的孫女?”


    宋寧沒想到對方這般直接,一時倒愣住了。不過宋寧畢竟是現代人,可不知什麽叫謙虛客套,愣神隻是一下,很快便又答道:“是的。久聞二小姐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小子心中甚是仰慕,願娶之為妻,攜手一生,共約白頭。”


    張夫人心道這人臉皮倒是挺厚,她欲言又止。老太太眼中笑容不減,道:“我孫女曾經許過三門親事,這你應該知道吧?”


    宋寧道:“小子知道。”


    老太太道:“你不介意?”


    宋寧道:“二小姐的情況我都聽說了,心中並不介意。”


    老太太道:“你既都已聽說,當知我孫女三次都是還未來得及過門,夫婿便已意外身故,時人皆以為我孫女克夫不祥,難道……你不怕成為第四個嗎?”


    宋寧心道,這老太太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犀利。他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道:“小子並不相信這種說法。二小姐三次均未下嫁對方便已身死,雙方並未接觸,與二小姐何幹?更怨不得她一個弱女子!所謂‘克夫不祥’之說不過是無稽之談。”


    “哦?”老太太有些不信地道:“你真這樣想?”


    宋寧道:“不錯,子不語怪力亂神。天地無限,固然有人所不知之事,但把一個好好的閨閣小姐說成是不詳之物,卻太牽強也太過分了些——反正小子是不信的。若娶二小姐便會被克死,小子雖死無怨!”


    聽宋寧說的這般斬釘截鐵,就連張夫人也不由動容。宋寧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帷幕之後還躲著一個膚白貌美、容貌傾城的年輕女子,是真的傾城——比之後世絕大多數明星都要漂亮許多的那種。


    對方聽了宋寧的話後,望向他的眼神中頓時迸發出一絲異樣的神采——此人正是那張二小姐。後者沒想到祖母這般通情達理,竟會主動叫她來相看對方。早知道,之前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偷偷讓貼身丫環去看?


    老太太久經世故,對人心知之甚深,這世上口是心非者不知凡幾,誰知宋寧剛剛說的有幾分真心?所以,聞言後卻並沒有完全相信:“我這孫女一連三次婚事不成,心中已有陰影。此事我們還需征詢下她本人的意見。”


    宋寧道:“這是自然。”


    半柱香後,宋寧告辭離開張府。


    宋寧剛離開,張老太太便對張肅道:“吾兒好眼光,此子可招為婿。”


    張夫人驚訝地望著老太太,不解道:“母親何出此言?”


    張老夫人道:“你家老爺前麵說的沒錯,此子聰明絕頂,進退有據,如今雖然落魄,他日必成大器。我張家與之結親,有百利而無一害。”


    張夫人道:“老太太為何對此人評價如此之高?此人之前所言多有欺瞞不實之處,他連茹兒麵都沒見過,就說對茹兒仰慕久矣,可見不是忠實可靠之人。他上門求親,不過是貪慕虛榮想借我張家之勢罷了,老太太切莫被他哄騙了去。”


    張老夫人道:“此人所言不實,我自然是清楚的;欲聯姻以借張家之勢我也心知肚明。不過,這並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個人欲求上進是好事不是嗎?此子根基淺薄,想要出人頭地就必然要借勢,相中張家,可謂目光精準。因為除茹兒外,本縣稍有門第的人家,就沒有誰會同意與之結親,此其一。”


    “對方不畏世俗流言,不懼個人生死,亦要把握住機會,此非常人也。要知道你家老爺不過隱晦暗示,他便知曉其意,毅然上門,借祝壽之機剖明心跡,言談間進退有據、舉止得體,態度也不卑不亢,揮灑自如,將來絕非池中之物,此其二。”


    “及至張家,他麵對我等之冷落卻麵不改色,泰然安坐而一切了然於心;後我雖一再刁難,問辭尖銳,他卻仍能巧妙對答,句句合人心意,其聰明睿智、應變機巧,可見一斑,此其三。”


    “有此三點,足見其能。凡事利則相合,不利則散。招此人為婿,固然於對方有利,然為張家未來計,又何嚐有害?此合則兩利,互惠共贏之事也,招此人為婿有何不可?”


    張夫人呐呐無言,半響方道:“老太太剛剛不是說還要征詢一下茹兒的意見麽?茹兒就在後麵,何不叫她出來,當麵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於是張老太太將帷幕後的張二小姐叫出來,問道:“小夥子你剛剛也看到了,你母親讓我問下你的意見?”


    張夫人連忙向女兒打眼色,哪知張茹卻似沒看見一般,含羞低頭道:“茹兒一切但憑祖母和父母大人作主。”


    張老夫人聞言,頓時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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