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死得不甘心的人死的時候眼睛都是睜著的, 但顧錦時死的時候是閉著眼的。

    除此以外一點掙紮也沒有, 最多隻是掉了一滴眼淚,程朝直接將他的這滴眼淚歸為劇痛的結果, 或者是被自己反殺的懊惱。

    他有一刹那眼睛有點花,顧錦時閉著眼的模樣,似乎與另一張死不瞑目的麵容重合在一起。

    程朝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大白湯圓討論過一個問題, 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錯事, 需要贖罪嗎?

    這個問題不知觸及了大白湯圓心底的哪個秘密,它哭了小半天, 腫著一雙黑豆豆眼睛抽泣著說:“我不管別人,反正如果是你的話,你就算是故意做錯事情,我也要站在你這邊。”

    但是程朝的答案是“需要”。

    做錯事情的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不值得原諒,應該去贖罪。

    這也是顧錦時死在他麵前,他也無動於衷的原因。他並不在意顧錦時的生死,事實上顧錦時就算死在他麵前他也沒覺得難過,更何況等阮楚白複活後,顧錦時會以另一種方式“活著”,畢竟他與阮楚白是同一個人。

    最多覺得心裏有些……接受不了。這是正常人該有的情緒,對待一個上一秒還活生生能說能笑的人, 下一秒失去唿吸, 哪怕知道他的死是暫時的, 麵對他死前經曆過的痛苦折磨,還是會感到不忍。

    程朝覺得自己是一個擁有正常情緒隻是有一點渣有一點無情的正常人,對此大白湯圓瘋狂讚同,哪會有造物主會為比自己低級無數倍的木偶難過呢?就像一個人類看到殺雞現場不會哭一樣。

    ……不過就算程朝動手殺大白湯圓,大白湯圓也不會反抗,邊哭邊給程朝遞刀,最後還星星眼著覺得程朝下手的姿勢好帥。

    ————————————————————————————————————

    天亮了。

    晨曦的明亮白光落在程朝微微顫動的睫毛上,外麵似乎又下了雪,冷風鑽過花紋精致的木格子窗的縫隙,吹滅了燭台上徹夜燃燒的蠟燭。

    燭台邊擺放著的香爐裏點著的香還沒有熄滅,馥鬱積沉的暗香夾雜一點獨屬於冰雪的冰涼氣味,程朝有點冷,裹緊身上薄薄的外袍。

    他警惕地與折劍對視,確保折劍眼中沒有想殺自己的情緒,於是微微放下心。但是神經病的思維總是難以揣測,程朝留了個心眼,悄悄去摩挲尋找到楚離紹的匕首,貼著手臂藏在自己的袖子裏。

    程朝的動作全部落在折劍眼中,後者舔了舔唇,沉默著一言不發。

    折劍沒有穿上衣,赤luo著露出身上新舊的傷疤,腹部肌肉隨著唿吸緩慢起伏,就像一隻年輕的野獸,咬死了自己的長者後剛剛獲得領地的管轄權,與顧錦時相似的五官麵貌上,是截然不同的氣質。由於手上剛沾過血,他的眼睛微微泛著紅,與一點不易察覺的暴戾——但這點暴戾在看向程朝時,悄悄隱藏起來了。

    他明明還很年輕,手上的繭子卻因常年操刀,比一些中年體力勞動者還要厚。程朝看到,他右手小拇指消失了,應該是自己用刀斬斷的,沒有認真處理,斷口整齊但是看起來有一點血淋淋。

    那根失去的小拇指,原本是在第二個世界裏,兩人簽訂主仆契約後,契約紅繩綁定著的地方。

    程朝不記得昨晚他的手是否完好無損了,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多關注過對方,就算對方失去小拇指,程朝也沒有去詢問他緣故。

    大白湯圓眼裏的折劍已經變成了殺人狂魔,它躲在程朝腦海裏瑟瑟發抖,軟綿綿地說:“我們快離開這個世界吧,我好怕啊。”

    顧錦時已經死了,但是阮楚白的碎片還有可能遺落在這個世界的其他人身上。雖然其餘的碎片還沒找到,但大白湯圓覺得意義不大,不建議程朝繼續去尋找,因為程朝應該把自己的時間用在讓他開心的事情上,而不是這種無聊浪費生命的事情。

    “別怕。”程朝在腦海裏安慰它,用指甲撓了撓自己的掌心,垂眸看著折劍將顧錦時拖到旁邊。

    折劍遞過來一塊幹淨的布帕,盯著程朝臉頰上蒙著的一層血跡看。

    程朝皮膚白,蒙上了紅色的血後看起來十分礙眼,就像是他自己受了傷一樣……身上帶著傷的美人總比完好無損的美人更能激起人心底的惡念。

    但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用布帕細細將臉上的血擦幹淨,想了想,直接問折劍:“為什麽殺他?”

    在程朝眼裏,折劍一直是站在顧錦時陣營裏,就算他擁有著後來幾世的記憶也改不了。

    折劍道:“你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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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迴答一聽程朝就覺得是折劍對他的敷衍,他也懶得再追究真實原因了,坐在床邊抬著腳,看著折劍將顧錦時的外袍扒下來,穿到他自己身上。

    此情此景,讓程朝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跟奸夫偷情後,然後與奸夫一起謀殺原配了的惡毒反派。

    顧錦時死得突然,再在這裏留下來,會給程朝帶來麻煩,折劍也想到這一點,將顧錦時塞到床底,然後用火引子點燃了床上的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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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有一個密道,就在顧錦時床邊,折劍輕輕一按,牆壁就浮現出一個黑洞,“走吧。”

    程朝舉著燭台跟在他背後,走著走著忽然想到——他又不是兇手,為什麽要跟著折劍逃離案發現場?

    然而此時迴去肯定也來不及了,顧錦時的寢殿估計已經被燒得一幹二淨,程朝惱恨地跺了跺腳,跟大白湯圓罵了一聲。

    但是折劍偽造了一個很好的案發現場,別人應該會以為顧錦時和程朝一起被燒死了。

    大白湯圓輕輕咳了幾聲:“我覺得你更需要擔心……程時可能也以為你死了。”

    程朝:“……草。”

    兩人對話之間,已經到了出口。

    出口竟然是在城外。

    小雪紛紛,因為下得不久,所以地上還沒有積雪,隻是沾濕了鞋底的程度,程朝看了眼城門處並不森嚴的守衛,對折劍說:“你走吧。”

    “好。”折劍凝視著程朝,答應得很直接,沒有問理由,更沒有詢問程朝願不願意跟自己一起走。

    程朝準備在外麵躲一會兒,等事情平息後再去找程時替自己解決。恰好城外就有供遊子歇息的送別亭,他正欲去那裏坐一會兒,折劍忽然攔住了他。

    “我記得,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可以答應我的一個要求的。”

    程朝在大白湯圓的提醒下才迴憶起確實有這麽一件事,細思又覺得當時折劍救下自己可能是設計後的刻意之舉。他蹙眉問:“你想幹什麽?”

    他對折劍不再抱有一點好感,覺得折劍會提出什麽苛刻嚴格的要求,不過畢竟這件事主權在於程朝自己,程朝反悔也沒關係。

    “可以抱我一下嗎?”折劍猶豫片刻,開口問道。

    程朝愣了一下。

    折劍不等他拒絕,直接張開雙臂抱了上去,但仍是很克製地沒有抱得很用力,隻是觸及一點衣角而已。

    “昨晚不是我。”折劍的手虛虛環繞在程朝的腰上,低聲說。

    程朝沒聽懂他的意思,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折劍指的是昨晚自己被“鬼壓床”的時候,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了。

    雖然年齡稍長,但程朝比他矮一點,程朝微微抬起頭,能看見雪花落到折劍的睫毛上,又被唿出的熱氣燙化成微小的水珠,再緩緩滴落下來,就像一滴藏在眼裏很久的淚珠。

    折劍的臉色真的很差。

    他的皮膚透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將眉毛反襯得顏色濃黑,薄薄的唇瓣泛著淡淡的粉,神色卻很虔誠,目光始終沒有落在程朝的眼睛上,避讓著看著程朝的唇。

    折劍在心底默數三下,然後迅速放開,仿佛多抱幾秒都是一種對程朝的褻瀆。

    “再見。”他輕聲說。

    此去經年,恐怕日後再也不會見麵。

    折劍的身影隱沒在風雪蕭瑟中,漸漸化為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官道上。

    他的一生無父無母,無至親好友,孤僻孤獨,連最後離開,也隻有程朝一個人知道。

    “唉。”大白湯圓歎了口氣,覺得折劍有點慘。程朝聽到它的歎息聲,反問它:“如果折劍殺顧錦時單純是因為我不喜歡他,他有千百種方式,為何偏偏挑在我在的時候?”

    大白湯圓立刻不為折劍說半句好話了,且再三保證,會清除幹淨程朝靈魂上的痕跡,不會讓折劍再隨著他去往別的世界。

    程朝忽然問它:“清除靈魂會將記憶一並清除嗎?”

    “什麽?”大白湯圓沒聽懂他的意思,“這個當然是要看情況的。如果你不願意,誰也不會動你的記憶。”

    “沒什麽。”程朝抬頭看了看遠方的天空。

    剛下過雪的天空是灰藍色的,與記憶中血紅色的天空略有些不同,風雪卷起地上深黃色的枯朽稻草。明明程朝這一生從未去過邊塞,他卻忽然想到,若是在邊塞,此時無論下多大的雪,也會被流到凍土上的熱血燙化。

    他應該立於高峰上,俯視底下的廝殺血腥,冰冷的風如同刀子般刮過他的臉,而他不畏懼一切苦寒與疼痛,在旌旗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程朝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潔細嫩,從未幹過重活嬌生慣養的手,總覺得有一絲違和感,仿佛身披鎧甲渾身是血,才是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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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罵了別罵了,要罵就去罵我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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