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還是太年輕, 不知道一個人的下限能低到什麽程度, 直到他被孟道長一把扔進冰涼的水裏。

    孟道長口中的靈溪, 顧名思義,就是由天地靈氣匯聚成的溪水, 能自動洗滌汙穢,有利於修士修行,流經過了整個曳青山,最後在山腳處盈成一汪清可見底的潭水。

    清潭四麵圍著茂密的樹木,不知名的樹木伸長枝幹, 疏影橫斜, 隨清淺的水波浮動。

    總之是個很適合露天沐浴的地方。

    程朝喝了一大口溪水,即使知道這水比工業處理過後的礦泉水還幹淨, 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惡心。他狼狽地爬上岸,捂著胃幹嘔起來。

    他臉色發白,水滴順著睫毛與唇珠一滴滴往下滑,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濕痕,衣服也濕透了,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一字型的鎖骨。潮濕的水將他五官上所有的銳利柔化,眼裏的光也一並削弱,斜視著的時候,那種獨特的頹廢被凸顯出來。

    濕漉漉的, 狼狽的美。

    孟道長咽了咽口水, 心裏想攀高枝的情緒將另一種莫名的情緒壓下去, 低聲對程朝道:“我師姐還有半個時辰就到, 你仔細藏好。”

    程朝冷冷看著他,單手按著因為在水中掙紮而散開的衣服,然後冷聲道:“知道了。”

    然而孟道長一走,他就挑了一棵臨近水的高大樹木,輕輕助跑了幾下,順著樹幹攀爬上去。

    這棵樹不知活了多少年,樹幹粗/壯,其中有一部分枝幹生得繁茂,正好能承擔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程朝輕輕吹了一下裏麵積攢的枯葉,發現吹拂不去,索性放棄,仰躺上去。

    他不敢出去,怕又被孟道長抓起來,也不敢下去,怕被曳青山大師姐當作登徒子,隻好委屈自己睡在這上麵。

    然而程朝睡慣了柔軟的床鋪,驟然換成了睡樹,一時有些不習慣,睜著眼看月亮。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麵忽然傳來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程朝連忙閉上眼,留一雙耳朵傾聽外麵的動靜。

    “……記得設下屏障,不準任何人進來。”

    “遵命,師姐。”

    接著是衣物窸窣落地的聲響,還有入水的聲音。

    非禮勿視。

    程朝用手捂住眼睛,極力克製自己偷窺的想法,努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還是很快就被發現了。

    一道飛劍正中他身下枝幹,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程朝躺的位置離地很遠,若是直接摔到地上估計會跌傷骨頭。於是他在墜落的中途拉了一下枝幹,在半空中改變方向,而後落入水中。

    水花揚起,漣漪晃動,水麵上的月影也一並破碎。

    程朝在樹上躺了半天才自然風幹的衣服,再次濕透。

    不過這次他沒有機會爬上岸,程朝難堪地咬著唇,低下頭,一把劍直指程朝的喉嚨。

    劍鋒如雪,倒映著天上半圓形的月,頂端刻著兩個篆形小字:

    淩迎。

    程朝順著劍鋒往前望去,執劍人神色清冷,長身玉立,目光如皓月冰霜,冷冷地盯著程朝。

    她穿著一身紋著仙鶴的雪白外衣,襯得麵容如玉般冷淡不近人情,唯一破壞她清冷嚴肅氣質的是領口處斜斜露出的形狀精致的鎖骨,顯然能看出是倉促之際穿上衣服的。她握著劍的手腕很穩,但當看見程朝濕透的衣料下隱約露出的肉色,手腕立刻顫抖起來,劍也掉進了水裏。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程朝隻來得及眨眨眼,就見對方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蓋到程朝身上。

    對方耳尖泛起紅,刻意移開眼睛,冷聲道:“衣冠不整,仔細穿好。”

    對方明明是個少女,外衣卻比程朝的衣服寬大一圈,衣角一直垂到程朝腳腕處,被水浸濕大半。程朝也知曉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受了她的好意,垂著眼,捏著袖角惴惴不安。

    “你是誰?”對方收起劍,音色如碎冰撞瓷,“我是曳青山掌門大弟子淩迎,從未見過你。”

    程朝微微抬起眼,發現淩迎隻穿著一件濕透了的單薄裏衣,胸/口比程朝還要平坦。程朝隻是略微一掃,沒有仔細看,隱約在視野裏發現一點淡淡的粉,立刻心亂如麻,迅速轉過身,磕磕絆絆地道歉:“對、對不起,我是……”

    淩迎握著劍靜靜聽著,半晌也聽不到後文,疑惑地蹙眉。

    恰巧此時,茂密樹木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師姐!有一個登徒子想偷窺你洗澡!”

    程朝以為他指的登徒子是自己,瑟瑟發抖地在冰涼的潭水裏捂緊了身上的衣服。

    淩迎伸手一揮,岸邊的衣服就飛到她身上,她整理好衣服,勉強收拾成可以見人的樣子,聲音平靜地開口:“進來吧。”

    模樣隻有十歲左右的劍童解開屏障,拎著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孟道長走進來,看到潭水裏站著的程朝,微微一愣。不過他並沒有多嘴地問些什麽,將孟道長往地上一扔:“師姐,就是這個人。”

    淩迎撿起水裏的劍,往劍童的方向走,烏發濕漉漉地垂在背上,在清淺的水裏蜿蜒開來。直至走到孟道長的身邊,她才停下來。

    程朝連忙追上,赤著腳上了岸。

    孟道長被施了禁言術,“唔唔”叫著在地上打滾,淩迎慢條斯理地穿上旁邊擺著的靴子,然後重重踢了他一腳,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劍童。

    劍童立刻會意,接過淩迎手裏的劍,然後對程朝道:“這位仙長,請跟我來。”

    程朝也弄不懂劇情走向了,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孟道長,跟在了小劍童身後。

    淩迎的外衣寬大,程朝把它像披風一樣披在身上,勉強遮擋了夜晚的寒風,隻是深入骨髓的寒冷還順著濕透的衣料侵蝕他的皮膚,程朝凍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心裏也委屈起來。

    他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前兩個任務世界裏,即使後來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在任務世界剛開始時,都是人人捧著慣著寵著的小祖宗。

    而此時人生地不熟,不久前受了孟道長的氣,現在又走在不認識的寒冷山道上,程朝柔/嫩的腳底直接踩在粗糲的石子和草上,疼倒是其次,不知沾染了多少灰塵。

    劍童迴頭,看到程朝眼尾和鼻尖處都泛起了一點紅,不知是委屈的,還是打噴嚏打出來的。

    他默默吞下想說的話,盡量挑偏僻的道路走,避開人來人往的大道。

    程朝低頭看著山道,不知走了多久,跟著劍童停下腳步,抬起頭一看。

    此處應該是淩迎的洞府,門口的青石上雕著四個字——

    “質真若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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