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朝會,因為沒有皇帝討厭的臣子在,皇帝多與文武百官聊了半個時辰。


    散朝後,皇帝立馬吩咐安順,“派人迴京,去看看謝狐狸又在搞什麽花樣?”


    雖然人不在麵前礙眼,很是讓他舒心,他又忍不住擔憂謝氏的人在背後搗鬼。


    安順派出去的人還沒登船,就有人把消息帶迴來了。


    “什麽?謝尚書親自押著謝郎中去刑部投案自首?”皇帝驚愕得腦子好一瞬沒反應過來,“那謝郎中犯了何罪?”


    “聽說是禦下不嚴,導致秋闈考題提前泄露,事後又袒護下屬,間接導致一寒門士子喪命。聽從京城來的人說,謝郎中是光著身,綁了荊條去的刑部衙門。坦誠罪過後,就挨了五十打板,暈死過去……”


    隨著消息從京城傳來,避暑山莊的人都在議論。


    “聽說那五十大板是謝尚書親自打的,說是要嚴懲謝氏族中的害群之馬。把那謝運打得皮開肉綻,當場暈死過去,嘖嘖嘖……老慘了。”


    “那謝運到底犯了何錯?”


    “若認真論起來,那謝運也是被下屬牽連,錯根本不在他……”


    三年前的秋闈,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做主考,吏部郎中謝運帶著吏部和禮部的四個主事負責監管現場以及考題的保護。不想,那四個主事受不住豪門士子的金銀蠱惑,偷偷泄露了考題。


    事後,吏部的兩個主事怕事發,沒人給兜著,竟然讓家中的婦人在謝運夫人過生辰時送出了十幾萬兩的重禮。謝運的夫人當時並不知曉這些銀子有問題,還以為是下麵人普通的孝敬,就收了。


    有個寒門士子因為一名之差落榜,去找那幾個買考題的世家子理論,被世家子失手打死,那兩個主事見事態升級,這才把原委告訴謝運。謝運方知自己被拉上賊船。


    那時,他剛升任吏部郎中,年紀又還小,經不住事,就想把這件事捂住。他悄悄拿出銀兩,安撫那個寒門世子的親人,讓其不要把這件事張揚出去。


    謝運當時也留了個心眼,他把那兩個主事給的十幾萬兩全貼補了那個寒門士子的家人,以期萬一日後事發,他的罪責能輕些。


    謝勳和謝尚書在聽了那樁往事的全過程後都大大的鬆了口氣。


    謝氏從謝老太爺開始,從不可待族人,自己有肉吃,絕對不會忘記帶著族人喝湯。在錢財上,尤其謝運,從來都不缺。這也是謝運會為了安全起見,把那兩個主事給的十幾萬兩全拿出來的原因。


    正是因為這一行為,在謝尚書拎著綁縛滿身荊條,又被當堂打的皮開肉綻,暈死過去後,反倒有人同情起謝運來。


    “謝郎中也是無妄之災,他又沒想賺那十幾萬,還全都給了出去!”


    “可不是,這件事,根本就是那四個主事可惡!”


    “不愧是謝氏,家風嚴謹,這等小事,若擱在別的人家,隻怕早想盡一切辦法,銷毀證據,捂得嚴嚴實實。”


    “可不是。謝尚書不愧為百官之首,簡直就是清官的楷模!”


    ……


    “清官,百官楷模!”皇帝幾乎是從牙縫擠出的字眼,“明明是一樁天大的罪責,竟然就被那謝狐狸這樣輕描淡寫地給抹掉了!”


    若他能早知道哪怕一日,就能揪住這件事,給謝氏狠狠一擊,就算動不了謝氏的根基,他也要擼掉一大批謝氏子弟的官位!


    如今可好,所有人都知道了其中的內情,他就算想對謝氏子弟欲加之罪,也不行了!


    這讓皇帝如何不氣?


    一口老血衝上來,皇帝差點兒再次厥過去。右手攥拳,鬆開,再攥緊,再鬆開……如此十餘次,皇帝才稍稍平複潮湧的怒意,壓抑地問,“既然是三年前的事,謝狐狸為何突然把那謝運抓去投案?”


    皇帝判斷,應該是有人做了什麽,讓謝狐狸心生警惕。


    是什麽人刺激到了謝狐狸?


    行宮,太子平日聽先生講課的書房。


    吧嗒,有涯先生手裏的茶杯脫手掉在地上。


    太子愕然地抬眼,“先生?”


    在太子的記憶裏,這個有涯先生一直都是穩重自持的,仿佛泰山蹦於前也不能讓他麵有異色。


    有涯先生沒理會太子,而是看向來稟消息的太監,“你剛才說什麽?”


    那太監把聽來的消息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遍。


    太子不知道內情,隻當個笑話聽,甚至覺的謝尚書實在過小題大做。


    “不過是被下屬帶累而已,也值得負荊去刑部投案,白白讓族中人丟掉吏部郎中的實缺。這樣做,看似能贏得大義滅親的美名,可在本太子看來,實則是殺雞取卵的愚蠢行為。今日謝尚書因為這些許小事,大義滅親,以後謝氏族人誰還敢依附他?”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世家大族盤根錯節,哪個做家主的不幫族人捂住一些小錯?


    “先生,本太子說的對吧?”太子笑著問有涯先生。


    這位先生雖然是敵對派,他也時刻提防著,可要說教書育人,這位先生著實很用心,傳道解惑,經書講解,耐心又仔細,還時常另辟蹊徑。所以,他聽課也還算認真。


    有涯先生這才收斂外露的情緒,點頭,“太子殿下說的很對。世家大族人口多,尾大不掉,哪家沒個蠢笨些的。作為家主,就應該有幫族人開罪的能力。帝王之術也一樣,這就是俗話說的,不聾不啞不做家翁的道理。”


    說完,有涯先生站了起來,“殿下,臣突感不適,今日的課暫到此,如何?”


    太子早過了需要跟先生學習的年紀,他觀政都好幾年了,父皇硬要給他安排個太傅。他看在是父皇的旨意,這個有涯講課又不算無聊,這才聽上一聽。能不上課,太子自然欣然同意。


    有涯先生周全禮數後,就離開了。


    一出行宮,有涯先生就哢吧捏爛了手裏的紙扇。


    “老太爺~”老仆驚愕地抬眼看有涯先生。


    “好個謝勳!”捏爛一把紙扇後,有涯先生也冷靜下來。


    幾十年的隱居生活讓他養成了淡然的性子,如今入世,追名逐利,他愈發要冷靜自持。


    他冷嘲地低笑兩聲,“這樣也好。老夫在遁世幾十年複出後,能遇上如此強勁的對手,也算不枉此生了。”


    對手愈強,贏的才越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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