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猜測的不錯,王賢根本就沒有出現在居庸關下!


    作為大明曾經的三軍統帥,他十分清楚,居庸關防守之強,天下無雙。而且連續在大王城、張家口、宣府打的官軍措手不及之後,居庸關的守軍已經不可能再懈怠了。硬著頭皮強攻居庸關,隻有死路一條!


    所以,在通過張家口之後,他便分了兵,讓柳升帶著大隊人馬繼續向居庸關挺進,做出佯攻態勢,自己則準備帶兩萬騎兵,借夜色的掩護,悄然穿過涿縣,向紫荊關撲去。分手時,柳升憂心忡忡,雖然知道,這是如今唯一的選擇,但王賢此舉風險實在太大了。


    “公爺,還是讓屬下帶人去紫荊關吧。”柳升看著王賢,沉聲說道:“兩萬人馬實在太少,就算破了紫荊關,還得麵對關內的幾十萬大軍呢!”


    “哪有幾十萬,滿打滿算三十萬……”王賢笑笑,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對大明軍隊的分布自然了如指掌,原本京城有四十萬禁軍拱衛,但朱瞻基連續派兵到大王城,還增援了宣府和居庸關,如今京城之中,差不多還有二十萬兵馬,另外大興有五萬是用來防著山東方向的。


    另外,朱瞻基很可能把駐守遼東的五萬軍隊撤迴來,朵顏三衛已經成了曆史,也沒有必要派重兵駐防了。


    “那還不是幾十萬……”柳升在風中淩亂,虧王賢還能笑得出來。


    “行了,你那又不是什麽好差事,我可不想跟你換。”王賢笑著擺擺手,說道:“在我看來,你這邊兒才真是危險呢。”


    “哎……”柳升竟無法反駁,因為王賢說的很有道理,他的軍隊一旦到了居庸關下,就等於自入牢籠。但他們別無選擇。他們已經想盡一切辦法搜集軍糧,甚至把懷來城、獨石城,這些輔城中的軍糧也搜刮過來,滿打滿算也隻有一個月的軍糧而已。如果王賢一個月內沒法解決戰鬥,大軍隻有斷糧的風險。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那至少,再多帶點人馬吧?”見王賢主意已定,柳升知道無法更改,又退了一步道。


    “兩萬人已經是極限了,帶的軍隊太多,沒辦法隱藏行跡。”王賢卻斷然搖頭道:“另外,接下來的硬仗,隻能用忠誠精銳的老部隊,而且,隻能用騎兵。”說著,他歎了口氣,有些心酸道:“經過草原上的連番大戰後,咱們隻剩下不到四萬騎兵了,這還算上吳為那一萬沒上過戰場的。”


    說著他不好意思的朝柳升笑笑道:“其實,我已經把能派上用場的軍隊都帶走了,留給你的是個外強中幹的泥足巨人。你不問我要人,我就謝天謝地了。”


    “就憑朱勇、徐景昌那些貨,老子不打他們,他們就燒高香了,跟公爺要得著人嗎?”柳升咧嘴笑笑,一副撿了大便宜的模樣。但其實王賢知道,他這邊壓力並不比自己小。不說要牽製住二十多萬精銳官軍,單說隻靠手裏不到兩萬騎兵,加上兩萬多沒上過戰場的步兵,想控製住那八萬降卒,讓他們老實聽命,已經是十分的吃力了。


    所以除了聚集大軍在居庸關外虛張聲勢,根本沒有別的辦法,能吸引住朝廷的二十萬精銳邊軍。


    “公爺放心吧,”見王賢一臉的憂慮,柳升哈哈大笑道:“老朽別的不行,把那幫小崽子訓得服服帖帖,還是沒問題的。”柳升這話絕對不是吹牛,說起帶兵練兵,在他麵前,就連王賢也甘拜下風。


    當年永樂皇帝的三大營,還有如今王賢的主力四衛營,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成為忠心耿耿的精銳力量的。


    “千萬不要死撐。”雖然對柳升有信心,王賢還是叮囑道:“我這邊要是進展不順,或者你判斷,軍隊快頂不住了,一定要毫不猶豫的向西突圍,憑徐景昌和朱勇那兩塊料,是絕對擋不住你的!”


    “公爺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柳升說完,嘿嘿一笑道:“唉?本來是我擔心公爺,怎麽說著說著,成了公爺擔心我了?”


    “算了,咱倆就別擔心來擔心去了,都幹好自己這一攤,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王賢也哈哈大笑,朝柳升一抱拳道:“保重,後會有期!”


    “公爺保重,後會有期!”柳升神情一肅,向王賢行以大禮。


    氣氛變得十分沉肅,兩人都很清楚,此去皆是千難萬險,稍有不慎,就是個滿盤皆輸!


    不過,既然踏上造反這條路,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再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言,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


    王賢最終,還是隻帶了兩萬騎兵,消失在太行山的峽穀之中,。


    太行山延袤千裏,百嶺互連,千峰聳立,萬壑溝深。白居易詩雲‘太行之路能摧車’,車行太行道,如浮滄海、帆長江,身居危險之境。王賢率軍入太行,固然千辛萬苦、危險重重,但可以借著茫茫群山的掩護,躲避官軍的耳目,而且能沿著峽穀一直行到太行八陘之一的蒲陰陘,由此而出太行。


    所謂太行八陘,乃是億萬年來由山西境內的河流,衝擊太行而出的八條東西向橫穀,曆來就是晉冀豫三省穿越太行山相互往來的咽喉通道,是三省邊界的重要軍事關隘所在之地,號稱太行八陘。其中第七陘是便蒲陰陘,陘上有紫荊關,其地峰巒峭峙,仄陘內通,是山西大同通往直隸的軍事要隘。


    另外,第八陘為軍都陘,陘上便是居庸關。


    蒲陰陘作為大同通往直隸的咽喉要道,自然是大同鎮駐防的重中之重,在蒲陰陘上,遍布敵樓、烽火台,一有風吹草動,常駐蔚縣和淶源的兩衛兵馬,便會以最快的速度殺到。


    而蒲陰陘上的防禦重點,自然還是在紫荊關上,紫荊關位於紫荊嶺,扼於蒲陰陘之上,有‘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之險,而且與居庸關類似,也有長城和五座城堡組成了紫荊關防線。


    正常來講,率軍攻擊紫荊關的難度,雖然比打居庸關小,但也小不到哪去。然而,雄關再險,體係再完善,製度再健全,也得靠人來執行。王賢之所以敢冒奇險,率兩萬人突襲紫荊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最高指揮官乃是大同鎮總兵、定國公徐景昌。


    對大明僅存的這幾位公爺,王賢自然了若指掌,英國公張輔能征善戰、治軍嚴謹,能力直追靖難名將。成國公朱勇勇略不足,就算不上合格的將領了,但至少還能帶帶兵、打打仗。至於這位定國公爺,就完全是個酒色財氣樣樣精通、膽魄謀略半點全無的廢物點心了。


    由於名將凋零,大明朝能帶兵打仗的勳貴已經不多了,完全值得信任的更是寥寥無幾,朱瞻基隻好點了自己這位表叔的將,讓他到大同坐鎮。要是由著性子,徐景昌肯定不願離開京城的安樂窩,但他要是不接這個差事,就別想恢複爵位,隻好滿腹的不情願到了大同。


    徐景昌與朱勇和王通是同時上任的,無論如何,後兩者都盡心竭力的修繕防線、調兵遣將,防備王賢的到來。然而,這廝上任之後,卻把精力全都用在重修自己的官邸,調兵遣將,將自己京城公爵府中的器用陳設、歌姬侍女運送到大同來。他甚至動用驛傳係統,為自己運送每日的吃喝用度,頗有‘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古人之風。


    一個月來,徐公爺全都在忙活如何讓自己過得更舒適些,哪還有心思管大同的兵將城防,接到朝廷的命令,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大明的軍隊已經懈怠多年,主帥如此,下麵人上行下效,哪裏還會用心備戰?所以,紫荊關防線的鬆懈程度,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徐景昌對此還振振有詞,他對左右說,王賢就算是迴來,也隻會去宣府,不可能繞到大同來,咱們沒必要太緊張……如果人死能複生,他的爺爺,那位偉大的軍事家徐達,一定會從墳墓裏蹦出來,把這個孫子活活掐死,省得他給老徐家丟人。


    。


    一接到宣府的警訊,徐景昌就慌了神,按照皇帝的旨意,他必須第一時間增援宣府,集合宣大兵力將王賢圍於居庸關下。不去是絕對不行的,那就隻能盡可能的多帶兵,才能防護周全於萬一。


    但皇帝的旨意,並沒有說就不讓他管紫荊關了,結果徐景昌把蒲陰陘的兵力幾乎抽調一空,還從紫荊關帶走了一萬人,湊起了十萬大軍,保護著自己去支援宣府。


    在徐公爺看來,自己的命多金貴啊,帶走十萬大軍一點都不算多。


    結果就是,王賢的軍隊從大同鎮的防區直穿二百裏,居然沒有暴露行跡!當然,這裏頭有太行山的掩蔽作用,有王賢夜行曉宿的謹慎因素,更有先行的錦衣衛高手,拔除了沿途的敵樓哨所,可要不是徐景昌把兵抽調一空,錦衣衛的高手就是各個如閑雲道長一般,也不可能連下十八處烽火台,都沒有引起風吹草動。


    三天後的深夜裏,王賢率大軍穿越重重峽穀,終於抵達了蒲陰陘。隻見那山峽上的小徑,取道於峭壁岩石間,路裁容騎。右壁峭插千霄,左則絕澗數百丈,下有怒湍以晴雷起於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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