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廠廠督簽押房。胡灐豎耳聽著裏頭的動靜,朱瞻基暴虐的吼聲一清二楚。


    “你若不肯從我,”朱瞻基血紅著雙眼,向銀鈴咆哮道:“你的爹娘、兄長,所有的家人都會給你陪葬!”


    “我哥不會放過你的!”銀鈴終於動了怒氣,不屈的瞪著朱瞻基。


    “你是說王貴嗎?”朱瞻基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道:“就憑那條蟲子?”


    “我說的是我二哥。”銀鈴冷冷道。


    “王賢?!”朱瞻基笑的愈加張狂道:“你想讓一個死人替你報仇?做鬼也不放過我嗎?”


    “我二哥一定還活著!”銀鈴目光恢複了平靜,臉上竟浮現出高貴的光芒道:“你想過他若迴來,會是一個什麽局麵嗎?”


    朱瞻基聞言,居然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旋即,羞惱於自己的怯懦,他愈加瘋狂道:“就算他還沒死,他的軍隊也已經完了!他就算迴來又怎樣,孤一定親手斬下他的狗頭!”


    “他一定會帶著大軍班師迴朝的。”銀鈴卻篤定道:“不信咱們等著瞧。”


    “好,孤就讓你等著,看看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朱瞻基終於放開了銀鈴,一提到王賢他就心情灰惡,什麽欲望都提不起來。


    銀鈴被帶了下去,胡灐看著麵色鐵青的太子殿下,輕聲安慰道:“殿下放心,王賢就是神仙,也過不去這一劫。”


    朱瞻基冷冷的瞥一眼胡灐,卻也懶得追究對方偷聽的罪過,神情懨懨道:“孤已經完成了對大都督府的清洗,近日便會重開五府,讓那些勳貴頂起來。”


    “殿下高招,這樣一來,王賢的兵權就徹底被分化掉,他就是迴來,也掀不起波瀾了。”胡灐躬聲說道。


    朱瞻基卻眉頭愈發緊皺,神情冰冷道:“看來連你也相信王賢還活著……”


    “如今大勢已定,他是生是死,又有什麽區別呢?”胡灐見馬屁又拍到馬蹄子上,趕緊補救道。


    “哼……”朱瞻基冷哼一聲,沒有再繼續擠兌胡灐。


    離開東廠時,太子殿下抬頭看一眼西邊的天空,隻見那裏陰雲密布,隱有風雷之聲。


    ‘黑雲壓城城欲摧。’朱瞻基心頭兀然跳出這樣一句話來,繼而咬牙切齒道:“甲光向日金鱗開!”


    。


    草原,近五萬蒙古騎兵滾滾而來,隊伍連綿數裏之長。那馬上的蒙古騎兵腰挎彎刀、身背硬弓,一個個神情彪悍,望之便非善類。


    這正是偷襲明軍運糧隊,攻占固寧城的那些蒙古人。這三衛分別是朵顏衛、泰寧衛和福餘衛,因為其中最強大的是朵顏衛,故而朝廷稱之為朵顏三衛。


    當然朵顏三衛是漢人對他們的稱唿,蒙古人則稱朵顏衛為兀良哈,泰寧衛為翁牛特,福餘衛為烏齊葉特。這些部落的來曆,還要追溯到成吉思汗時代,都是鐵木真子侄的部眾。從元朝起,這三個部落便攻守相望,共同進退。元朝滅亡後,又一起投降明朝,就更加唇齒相依,難分彼此了。


    此刻,三部首領齊聚大軍中央,朵顏衛的首領格爾瑪,是個身材雄壯的虯髯大漢,一雙虎目顧盼自雄,他也是三部共推的大頭領。


    泰寧衛的首領查可韓年齡最長,身材精瘦、兩眼半閉半合,看上去是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卻是三人中的智囊。


    福餘衛的首領達爾罕,年紀最輕,武藝卻冠絕諸部,號稱三部第一勇士。


    三人這次是傾巢出動,不費吹灰之力,全殲了官軍的運糧隊,又費了些力氣,攻占了固寧城,然後便頗有些提心吊膽的,等待著明軍的報複。他們還是十分忌憚把阿魯台攆的滿草原亂跑的王賢,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明軍殺到,便立即按計劃後撤,拖到明軍斷糧力竭,再反撲迴來。


    為此,查可韓還製定了比較詳細的路線圖,準備帶著明軍在草原上兜圈子。


    誰知等來等去,一直也沒見到半個人影,卻等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沙暴。好容易把沙塵暴挨過去,吃了一肚子土的達爾罕終於按耐不住,提議北上尋找明軍決戰。


    格爾瑪問查可韓該咋整,老頭兒說道:“如果消息無誤,明軍已經斷糧了,卻遲遲不見他們的蹤影,恐怕已經向西逃了。如果咱們再不北上,恐怕會被他們溜走!”


    “那哪成呢!”達爾罕情緒激動的嚷嚷道:“可不能讓他們跑了!”


    格爾瑪心說也是,不能放著軟柿子不捏,那還不讓人瞧扁了咱們?便同意道:“就這麽整!削他們去!”


    於是,三人率領部眾開始北上,雖說是興衝衝去捏軟柿子,但他們還是行動的極為小心,朵顏三衛能從成吉思汗時代,一直生存到現在,靠的就是這份小心。


    結果等他們到了二百裏外的明軍大營時,已經是四天之後了,隻見營地中一片狼藉,輜重物資無數,連營帳都完整無損,卻已不見了明軍的蹤影……


    “娘的,來晚一步!”達爾罕見狀,懊惱的直跺腳,埋怨起查可韓道:“要不是你老磨磨唧唧,咋滴能讓明軍跑了捏?”


    “多大人了,咋還虎了吧唧的?”查可韓卻嗤笑一聲達爾罕,指著滿地的物資道:“咱打仗圖個啥玩意兒啊?就為削人痛快啊?還不就是為了這些****玩意兒嗎?”說著開懷大笑道:“不用費那牛勁,就全是咱們的了!你還不痛快啥玩意兒啊?”


    格爾瑪笑著點頭道:“長點心,達爾罕,學著點你叔哈。”


    “俺就是覺著不痛快……”達爾罕撓著頭,嗡聲嗡氣道。


    “那你帶人攆去吧,東西俺們兩家分了。”查可韓笑道。


    “那可不成,你以為俺真虎啊?”達爾罕吹胡子瞪眼道。


    格爾瑪和查可韓哈哈大笑。正在笑著,斥候來報,說發現有一萬多軍隊出了大漠,正朝這邊緩緩接近!


    “他娘的,敢埋伏老子!”達爾罕正囧呢,聞言一下子蹦起來,大叫道:“快把老子的馬整來!老子削他們去!”


    “能不能穩當點兒啊,別成天犀利馬哈、毛愣三光的。”查可韓白了他一眼道:“一萬多銀夠整啥的,他們活膩歪了咋滴?”頓一頓道:“再說,是不是明軍還兩說呢。”


    “唔,你老叔說的沒錯,穩著點,瞅瞅他們有啥門道再說。”格爾瑪拿定主意。


    話說的場麵,但朵顏三衛還是嚴陣以待,格爾瑪三人緊緊瞅著前方,等待斥候的迴報……


    頓飯功夫,斥候再次迴稟:“來的不是明軍,是韃靼人……”


    “又讓我說著了吧。”達爾罕摸著胡子,得意洋洋道:“阿魯台應該就剩一萬多銀,看來都在這了。”


    “這老癟三要整啥?”格爾瑪擰著眉頭,不得其解。


    “管他整啥,叫過來問問不就得了?”達爾罕笑道。


    “唔,是這個理兒。”格爾瑪點點頭,便吩咐斥候道:“去告訴阿魯台,讓他把軍隊紮在十裏之外,然後請他過來喝酒。”


    雖然韃靼部和朵顏人說起來還處在聯盟狀態,但就像前麵說的,別說聯盟了,就是領證結了婚,也消除不了彼此間的戒備和敵意。所以在沒搞清楚狀況之前,朵顏人根本不敢放鬆戒備,反而隱隱有所加強。


    又過了好一會兒,斥候再次迴來,說阿魯台不同意來朵顏軍中相見,請格爾瑪三人到韃靼軍中喝酒。


    “這孫子!都水襠尿褲了,還他娘不認慫。”格爾瑪罵一聲,自然也不肯同意到韃靼軍中見麵。


    雙方就這樣互不相讓,隔空傳話,隻是苦了那來迴傳話的斥候。最後才達成妥協,都不到對方營中,而是在兩軍陣前中點處碰頭,分別隻能帶十名護衛。


    一開始,朵顏人這邊還不同意,認為他們有三個人,應該帶三十名護衛。阿魯台卻反駁說,老夫一個對你們三個,人數已經比你們少了,還整啥幺蛾子?眼看著再扯下去天就黑了,朵顏人這才不得不同意,隻帶十名護衛。


    夕陽下,格爾瑪三人在十名勇士的保護下,不緊不慢到了兩軍中間地帶,所有人神情都十分緊張,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一看情況不好隨時準備開溜……


    “來了!”隻聽有人喊了一聲,便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在十來人的簇擁下,從對麵遠遠飛馳而來。


    “是那老狐狸!”查可韓一眼就認出阿魯台,然後他就鬆了口氣,“這老狐狸最是怕死,斷不會冒險用自己做誘餌的。”


    知道來的確實是正主,格爾瑪這才放下心來,便勒住馬韁,停在原地等待阿魯台上前。這樣,就會形成自己的地位高於阿魯台的感覺,這些部族間明爭暗鬥的小心思,也是沒誰了。


    阿魯台一眼就看穿了朵顏人的小心思。


    但他雖然連遭慘敗,格局卻還是比朵顏人大得多,壓根沒有和格爾瑪較勁的意思,一氣兒跑到他們麵前,這才停下來,在馬背上抱拳大笑道:“多謝幾位前來仗義相助,我韃靼人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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