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先帝遺詔為證!”張輗石破天驚的一句,讓廳堂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過了好一陣子,勳貴們才從震驚中迴過神來,目光齊刷刷匯聚在朱瞻基身上,七嘴八舌問道:“殿下,這是真的嗎?”“真的有傳位遺詔存在嗎?”


    “……”朱瞻基喉頭抖了兩下,終是重重點頭。


    “太好了!”勳貴們登時爆發出猛烈的歡唿聲:“謝天謝地,這真是祖宗有靈、天佑大明啊!”方才朱勇說造反,勳貴們雖然一時激憤,紛紛響應,管保迴家之後,冷靜下來,保準有人會當縮頭烏龜。


    造反哪有那麽容易,一旦不成,是要殺頭的!這些家大業大的公侯伯爺,注定了不是徹底的革命者,隻能是騎牆的投機派……


    所以,當朱瞻基宣布自己有傳位遺詔,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繼承人時,勳貴們的興奮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誰都知道,同樣是逼皇帝退位,沒有先帝遺詔,就是逼宮篡位,與造反無異!很難爭取軍心、民心,成功的概率很低,一旦失敗將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有了先帝的傳位遺詔,一切將大不一樣,他們將成為先帝遺願的執行者,理直氣壯將竊據皇位的偽帝趕下台去,占有大義、師出有名!而皇帝在這樣一份遺詔前,得位的合法性將蕩然無存,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退一萬步講,就是沒有成功,皇帝也不能把他們怎們樣,因為他們執行的是先帝遺詔,天經地義!


    對投機分子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嗎?


    當然前提是,那遺詔要確切存在,真實無誤。


    所以勳貴們圍著朱瞻基問來問去,最後毫無懸念的集中到一個問題上——能給我們看看遺詔嗎?


    “可以!”朱瞻基點點頭,站起身來。張輔走到門口,關上房門,親自為太孫殿下把風。胡灐也隨著朱瞻基站起來,防止有人搶奪損毀遺詔。


    一番動作之後,屋子裏的光線昏暗下來,氣氛卻無比的凝重。所有人瞪大眼,大氣不敢喘的盯著太孫殿下,看著他淨了手,然後從懷中掏出個狹長的金匣來。


    朱瞻基雙手捧著金匣,滿臉虔誠肅穆,先朝長陵方向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後才打開金匣,一卷黃綾便出現在眾勳貴眼前。


    朱瞻基站在陰影裏,拿起黃綾在眾人麵前展示,勳貴們瞪大了眼,隻見上麵的朱字略顯潦草,但一看就是先帝晚年親筆所書無疑,隻見黃綾上寫道——‘朕不豫,一應喪禮遵太祖皇帝製度。皇太孫朱瞻基仁孝無雙、文武皆備,於諸兒孫中最肖朕躬,朕自幼撫養宮中,悉心教導,知其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欽此。’


    上頭通紅的印璽光彩奪目,也確實是大行皇帝的印璽無疑。


    勳貴們看過之後,朱瞻基便立即將黃綾收起,目光灼灼的看著眾人。


    眾勳貴再不遲疑,齊刷刷跪倒在朱瞻基麵前,高聲道:“臣等謹遵大行皇帝遺命,願奉殿下為主,粉身碎骨,也要為殿下奪迴皇位!”


    “好好!孤將來必不相負!”朱瞻基暗暗鬆了口氣,將眾人扶起。


    張輔也鬆了口氣,笑著打開屋門,外頭張輗親自提著酒壇進來,手裏還拎著一隻大公雞。


    於是,朱瞻基和眾勳貴歃血為盟,約定半月後的朝會起事!


    “雖說殿下手中有遺詔,咱們已經立在不敗之地!”張輔淩厲的目光掃過眾勳貴,沉聲說道:“但要想萬無一失,贏得幹脆,還必須用軍隊說話!”


    “那是當然!”勳貴們這迴躊躇滿誌,滿腦子都是擁立之功,紛紛嚷嚷道:“咱們手裏別的沒有,就是有軍隊!太孫殿下一聲令下,孩兒們立馬進京,誰敢不服,殺他個雞犬不留!”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大開殺戒。”朱瞻基皺皺眉,不放心的囑咐道:“這是皇爺爺興建的都城,我們隻是拿迴自己應得的,能不留血是最好的。”


    “殿下仁慈,我等曉得……”勳貴們紛紛滿口答應。


    “現在的問題是,皇帝對我們的提防不是一天兩天。從去年起,借著將領調整,就把諸位從原先的軍隊調開,換上王賢的人。”張輔神情憂慮道:“諸位還能不能調動你們的老部隊?這是個大問題。”


    “公爺放心吧!”這種在主子麵前表現的時候,眾勳貴豈能認慫,紛紛大吹牛皮道:“咱們在軍中經營多少年了,小崽子都是咱們一手提拔起來的。王賢那幫子手下才來幾天?誰會聽他們的?”


    “大話不要說得太早,”張輔皺皺眉道:“迴去找找你們的老部下,跟他們交交心,好好摸摸他們的底再說!”


    “是,知道了……”眾勳貴這才怏怏應下。


    “都去吧,半月時間十分緊張,摸底之後,速速報來!”張輔說完,揮了揮手。


    眾勳貴向朱瞻基行禮之後,魚貫退了出去。


    。


    屋子裏隻剩下朱瞻基、張輔、胡灐三人,三人臉上都是一臉如釋重負,終於算是蒙混過關了。


    那遺詔是真的無疑,但經過大內工匠巧奪天工的處理,折去了中間的一行字,如果在明亮的光線下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到那條長長的折痕,所以張輔和胡灐方才那番做作根本不是為了保密,而是故意讓屋裏的光線變暗,讓眾勳貴感到緊張。


    朱瞻基又故意站在暗處,將遺詔亮了一下就收起來,眾勳貴果然沒有發現異樣,徹底打消了疑慮。


    “不過,半個月以後,可耍不了這小把戲了。”朱瞻基拿出遺詔,輕輕一扯,那被折起來的一行字‘然朕慮****王賢甚重,若皇太孫能執而斬之,則’便又出現在黃綾上。


    “無妨,他們一旦跳出來,就縮不迴去了。”胡灐冷冷說道。要想順利登上皇位,遺詔必須毫無瑕疵,所以關於王賢的那句話終究是藏不住的。


    不過他們也沒打算瞞多久,隻是不想在發動之前,讓下麵人知道罷了。畢竟王賢這個名字分量太重,嚇趴了那些投機分子,就不好辦了。


    等到生米煮成熟飯,那幫家夥知道了真相也沒用了。何況,朱瞻基一旦登上皇位,還怕他姓王的不成?!


    “不錯,此事無需擔心,現在要操心的是兩件事,一是到時候咱們的軍隊,至少要控製皇城,要是能控製宮城,就萬事大吉了。”張輔沉聲說道。


    “不容易啊。”胡灐歎了口氣,他這個兵部尚書雖然隻是擺設,卻也十分清楚,洪熙皇帝登基後,吸取先帝末年趙王作亂的教訓,將相當一大部分軍隊調出了京城,皇城中隻留三大營和錦衣衛,合稱四衛營駐守皇宮四角,保衛大內安全。


    其餘軍隊按照計劃,會通通撤出京城,到城外駐防,以防武將作亂。但是因為營房建設不足,至今仍有大半軍隊尚未遷出,這也是張輔等人的倚仗所在。不過正如方才所言,這些軍隊尚未離京,但長官已經換成了王賢的人。


    勳貴們則大都已經被發配到城外去帶兵了。想把城外的軍隊調進京城,手續十分複雜。按規定,沒有兵符,守城的軍隊是絕對不會放行的。當然,守城的官兵要是也投靠過來,就另當別論了。


    “事在人為,咬咬牙,還是可以辦到的。”張輔給兩人吃了個定心丸,話鋒一轉道:“不過,前提是建立在王賢不會迴京的基礎上。”


    兩人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王賢在永樂朝時就已經是個龐然大物,洪熙皇帝進京時,依靠的主力部隊就是他在山東的人馬。登基之後,一部分人馬退迴山東,另一部分人馬則在莫問和柳升的率領下加入了三大營和錦衣衛。而且洪熙皇帝還嫌不夠,又大肆任用王賢一係的軍官,可以說,隻要他一迴京城,轉眼就能控製住整個京城的防務,讓別人還怎麽玩?


    “說起來,楊溥應該到濟南了吧……”朱瞻基看看張輔。


    “前幾日就到了,差不多該有消息傳迴來了……”張輔緩緩道:“要是王賢迴京,我建議不惜一切代價,在路上把他擊殺。”


    “唉,隻能如此了……”朱瞻基也知道,這節骨眼上,絕對不能讓王賢迴來!他看一眼胡灐道:“如有必要,還請胡師傅出手。”


    “那是自然!”胡灐點點頭,毫不猶豫接下這份差事。


    。


    乾清宮,隨著天氣轉暖,朱高熾龍體康複不少,和楊士奇在禦花園中散步。


    “士奇,這湖上的冰終於化了,柳條也黃了,春天真的來了。”剝奪勳貴們參政之權的行動異常順利,讓皇帝陛下難得的心情明媚。


    “陛下,當心還有早春寒。”楊士奇也學著皇帝,語帶雙關道。


    “是啊,他們居然平靜的接受,讓人著實不安。”朱高熾歎了口氣,目光投向南方:“不過隻要燕子北歸,春天的腳步誰也擋不住。”


    “那倒是,希望弘濟兄能馬到成功。”楊士奇低下頭,輕聲說道。很好的掩蓋住他眼中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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