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啟程那天,盛況空前,兩位公爺,十位侯爺,近百位伯爺,並京中二品以上武將,還有他們的奴仆親兵,加起來兩三千號武人,浩浩蕩蕩在城外送官亭恭送王賢南下。


    那廂間,文官集團也不示弱,六部尚書來了三對,內閣大學士也全來了,那些受過王賢恩惠的東宮舊人,更是一個不落,悉數前來。


    “這是上朝呢這是……”戴華趕著馬車,看著前方送官亭外浩浩蕩蕩的陣勢,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嘿嘿,”王賢掀開車簾,看看前頭的盛況,笑道:“這就是要鬥起來了,兩邊誰都不肯輸了人場。”他沒有在人群中看到朱瞻基的身影,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黯,昔日的手足兄弟,終究還是成了陌路。


    “這麽說的話,還是武人們的氣勢更足一些。”戴華笑著湊趣道。


    “可惜,皇上不在他們這邊……”王賢歎了口氣,將心中不合時宜的奢望丟到腦後,自嘲笑道:“嗨,****這閑心幹啥。”說著對車裏的顧小憐輕聲道:“我去去就迴。”然後跳下馬車,步行向前頭眾官員走去。


    “哎呀,罪過罪過,這麽熱的天,還煩諸位前來相送,本公於心何忍。”王賢遠遠地就向眾人拱手,一副輕鬆愉悅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去國懷鄉的憂思。


    “哈哈哈,公爺離京上任,雖說此去不遠,但日後也不能時常相見,我等豈有不來相送之理?”張輔和朱能笑著上前,一左一右把王賢身邊的位置站住,讓也湊上前來的楊溥,黃淮等人隻能站在一邊。


    “二位公爺折殺在下了。”王賢當然知道,這是武將集團在和文官們較勁兒,新皇登基才幾天,這就開始了,實在不是個好兆頭。不過管他呢,反正自己要走人了,愛鬧就讓他們鬧去吧。所以王賢臉上一直保持著和煦的笑容,與這一幹文官武將虛偽的客套著。


    王賢喝了公爺們代表武將敬的三杯酒,又喝了楊溥、黃淮代表文官敬的酒三杯,便帶著微醺要乘車而去。卻見幾十輛載著黑漆大箱的馬車加入了自己的隊伍。


    “這是?”王賢酒喝再多,也知道這些馬車是不屬於自己的。


    “嗬嗬,老弟,你要去上任了,舉目無親,又帶著這麽多人口,花銷肯定不小。”朱能笑吟吟道:“讓你那般拮據,豈不是打咱們這班老兄弟的臉?”頓一頓,指著那些馬車道:“咱們哥幾個一合計,給你湊了點兒程儀,”說著朱能看看楊溥身後的都禦史王彰道:“王大人,鎮國公爺又管不著我們,這可不算行賄吧?”


    “這個……”王彰苦著臉道:“作為程儀來說,是不是太厚了?”


    “少了咱們也拿不出手啊!”眾勳貴哄堂大笑起來:“王大人,別淨說些沒見識的話,咱們這麽多家,一家湊一點,就是幾十車!”


    “是啊,要不是考慮到影響不好,幾十車算什麽,幾百車咱們都能整出來!”


    “……”王彰也不想將王賢得罪慘了,除了無言以對,還能怎樣。


    眾文官紛紛露出不忿之色,實指望王賢能拒絕掉,好讓他們心氣稍順。


    王賢看了看眾文官,朝眾勳貴笑道:“諸位的心意,在下收下了。至於禮物嘛……”


    聽王賢這樣說,眾文官露出欣喜之色,勳貴們則神情一變。誰知王賢話鋒一轉,哈哈大笑道:“自然也一遭收下了!”


    “哈哈哈哈!”眾勳貴放聲大笑起來,對王賢耍了文官們一遭,感到很是暢快。


    文官們則麵色尷尬,才知道人家鎮國公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怎麽看!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諸位留步吧!”王賢朝眾人拱拱手,便坐進車裏。


    “恭送公爺。”文官武將們齊刷刷向王賢拱手還禮,目送著他的隊伍消失在烈日的官道下。


    王賢的隊伍一消失,文官武將們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涇渭分明的兩幫人,互相怒視著對方。安平侯李安是爆仗性子,最先按捺不住,指著眾文官罵道:“你們這群白眼狼,先帝對你們還不夠好嗎?他老人家屍骨未寒,你們就敢教唆著皇上鞭他老人家的屍!”


    “就是!”眾勳貴這些天,早就憋了滿肚子的火,隻是礙著皇帝剛剛登基,不敢立即發作罷了。王賢的離京,就像一個信號,讓他們終於不再忍耐。指著眾文官紛紛嚷嚷起來:“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殺材,皇上就是讓你們帶壞了!”


    文官們自然滿腹怒火,但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和這些老粗勳貴當眾罵街實在有失體統,隻能紛紛報以冷哼,趕緊上車上轎,不在這丟人現眼。


    見文官們一副不屑的做派,眾勳貴更是火大,紛紛望向幾位公爺,義憤填膺道:“公爺,這是要騎在咱們脖子上拉屎啊!你們可得給咱們做主啊!”


    “哼!放心!”朱勇冷哼一聲,不屑道:“就憑他們?沒那個本事!”


    “還是不要太樂觀……”成山侯王通眉頭緊鎖道:“皇上素來親近文官,對咱們當年和漢王親近,恐怕很有看法。得防備那些文官利用這一點,來離間皇上和咱們的關係!”


    眾勳貴深以為然,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們也不會如此惶恐,如此失態了。


    “公爺!”眾人望向英國公,想聽聽這位勳貴之首是什麽看法:“您說咱們該怎麽辦?”


    “先看看再說吧。”張輔看看眾人,淡淡道:“先迴去吧。”


    張輔說完,彎腰上了馬車,眾勳貴傻在那裏,沒想到英國公如此冷淡。見大哥上了車,張輗目光掃了一圈眾人,笑罵道:“這是說正事的地方嗎?”說著手指點點李安道:“先別急著瞎蹦,你這一撅屁股,人家能不知道你要拉屎?你還咋拉人一身?”


    眾勳貴聞言笑成一片,顯然是聽進了張輗的話。李安紅著臉吭哧道:“俺,俺不是著急嘛……”


    “急也不急咱一時,都趕緊迴吧,這大太陽的,曬成人幹了!”張輗丟下一句,也跟著上了張輔的馬車。


    這兄弟倆一上車,其餘的公侯伯爵也紛紛上車,浩浩蕩蕩往迴趕。


    。


    英國公的馬車上,張輔神情嚴肅,眉目間有濃濃的憂色。他人品貴重,從不輕言,但這絕不代表他心中的危機感比其他人少。其實換做他日,今天他是萬萬不會來送王賢的,正是察覺到新君登基後,勳貴集團將麵臨的嚴峻挑戰,他才會豁上麵子來給王賢送行。


    “大哥,您覺著,皇上會來真的?”看到張輔這神情,張輗就知道問題非常嚴重,忍不住低聲問道。


    張輔點點頭,對自家兄弟沒什麽好隱瞞的,低聲道:“都寫進登基詔裏了,你覺著會是兒戲嗎?”


    “那是自然,”張輗擰著眉頭道:“我問的是,皇上真能這麽幹嗎?他沒想過朝野的反彈?”


    “皇上是認為,文官們都支持他這樣幹。”張輔垂下眼瞼道:“至於咱們這些武人,皇上素來就不待見……”想到陪著太子一路北上,太子對自己表麵客氣,實則冷淡的架勢,張輔長長一歎,“騎馬打天下,下馬治天下,皇上想必是覺著,該到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了。”


    “皇上想要對付咱們?”張輗悚然,他以前隻以為皇帝是想報複先帝,武將們不過是殃及池魚。但聽大哥這說法,皇帝真正目標居然是他們這些將門!


    “這隻是我的猜測……”雖然在馬車上,不擔心被旁人聽到,張輔還是壓低嗓門道:“陪皇上進京的路上,偶然聽人提起,皇上說我朝開國以來,每次皇位傳承都會伴隨著血流成河,原因就是兵權雖然名義上在朝廷手中,但被盤根錯節的將門所掌握……”頓一頓道:“如果把兵權真正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些藩王和勳貴將門關係再好,也沒法發動叛亂……”


    “真的?”張輗全身毛骨悚然。


    “隻是傳聞,”張輔緩緩道:“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那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張輗急忙道。


    “先看看吧,或許皇上過陣子又不這樣想了呢。”張輔不置可否道:“從給先帝的諡號看,皇上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嗯……”張輗是了解他這個大哥的,更清楚像他們這樣的國公之家,利益和皇室高度綁定,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能跟皇帝對著幹的。何況,有的是人會蹦出來,何必急在一時……


    。


    眾官員一迴到京城,朱高熾召見三位內閣大學士,以及楊溥、黃淮二人。


    皇帝陛下深深的看著眼前這五人,唏噓道:“朕在永樂朝二十年來,處境一直十分兇險,不斷的有小人覬覦我,陷害我,論起處境之艱難,形勢之險惡,心中之苦楚,曆朝曆代儲君之中,朕絕對名列前茅。”頓一頓,他動情的哽咽道:“這些年來,無數人離開了朕,背叛了朕,隻有鎮國公和你們五位,一直忠實的守護著朕。沒有你們的犧牲和付出,就沒有朕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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