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好的,山東的亂子不是平息了嗎,”畢竟是正月裏,總有人願意往好處想:“今年的光景總是會好一些的……”


    “屁!”劉員外卻不屑道:“隻要皇上在一天,日子就隻會越來越糟!別忘了,三大殿可還沒重修呢!”


    “是啊,看來隻有等太子殿下接位,這日子才能有指望了。”邱老爹灰心喪氣道:“你們還能等得到那天,老頭子是等不到了……”


    眾人一陣唏噓,一旁一個一直沉默的漢子,突然開口道:“恐怕誰也等不到!”


    “怎麽?”眾人看向那漢子,京裏的百姓消息最靈通,都知道朱棣這些年病的越來越厲害,肯定撐不了幾年了。


    “你們還不知道嗎?”那漢子沉聲說道:“皇上把太子發配到南京,昨天已經啟程了!”


    “啊?”眾人震驚不已,咋舌連連道:“還有這事兒?”


    “是的,而且派東廠的人去押解忠勇伯進京,過不了幾天就會進京。”那漢子歎氣道:“你們自個兒想想,這是什麽情況?”


    “什麽情況?”眾人瞪大眼睛看著那漢子。


    “殺忠臣,廢太子的意思啊!”那漢子喟歎道:“大家夥就這麽點指望,也全都讓皇上掐滅了。還能指望什麽?洗洗睡吧……”


    “啊……”滿桌的茶客全都呆住了,旁邊桌上的茶客也紛紛圍攏過來,滿臉擔憂的問那漢子道:“你說的是真的?太子真的被發配了?忠勇伯真的被押迴京城了?”


    “這還有假?”那漢子看著眾人道:“你們打聽打聽就知道了!”說著搖頭晃腦道:“這大明朝,沒希望了……”


    “哎……”眾茶客一個個麵色難看,仿佛大禍臨頭一般,這下再沒有閑聊風月的心情,全都憂心忡忡的議論起這件天大的壞事來!


    太子殿下素有仁名,老百姓在永樂朝苦捱,唯一的指望就是盼著他早點登基,讓大夥過上安生日子。所以太子在百姓心中,也就成了救星一樣的存在。而王賢這些年來對太子忠心耿耿,為太子衝鋒陷陣、遮風擋雨,在民間也成了太子殿下的保護神一樣的人物。


    人們愛屋及烏,十分喜愛這位少年成名,功勞赫赫的傳奇人物,他在漠北九龍口李代桃僵,用自己把太孫從蒙古人的重圍中拯救出來。又將蒙古頭領玩弄於股掌,拐騙了他們最漂亮的草原之花,帶著博爾濟吉特部穿過茫茫戈壁南歸的傳奇經曆,早就被說書唱曲的民間藝人,加工成評書戲曲,在民間廣為流傳。他和他的一眾兄弟,也在老百姓的口口相傳中,被無限的拔高神化,成了千千萬萬老百姓苦悶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寄托……


    去年王賢到山東平亂,結果遭到奸臣陷害,全軍覆沒於葫蘆穀,本人也下落不明,不知多少百姓聞訊痛哭流涕,京城之外,許多地方甚至為他建立了祠堂來祭奠。等到王賢起死迴生,重新出現在人們視線中,之手將山東的戰亂平定,招安了桀驁不馴的白蓮教,他的光輝形象,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百姓瘋狂的迷戀和崇拜王賢,還有一種不能明說的原因在裏麵——民間傳說,王賢睡了朱棣迷戀一生的女人徐妙錦,殺了惡貫滿盈的漢王父子,這讓王賢的形象中,多了一層對抗當今皇帝的意味,這讓對朱棣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感覺十分過癮!他們把王賢看成幫自己出氣的那個人,把對王賢喝彩叫好,當成對朱棣的嘲諷貶低,感到十分滿足。


    。


    看到茶樓的客人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大聲聲討起朝廷對王賢的不公、皇帝對功臣的迫害,那散播出消息的漢子,卻像沒事兒人一樣結賬離去。


    離開春豐茶樓,那漢子一抬腳,就進了不遠處的另一家酒樓,找個角落坐下,又開始等待時機,把消息散播出去。同一時間,還有許多像他這樣的人物,穿梭於京城各處的茶館酒樓中,努力又不引人注目的散播著相同的傳言。


    一天工夫,皇帝要誅殺王賢,廢除太子的傳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們無不為王賢即將遭到的悲慘命運歎息流涕,就像自己要被皇帝殺頭一樣……


    不少百姓壯著膽子跑到西苑門外,為王賢伸冤,請求皇帝放他一馬!守衛西苑門的是東廠的番子,為首的馬德一看,西苑門外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為了控製事態,下令東廠將前來請願的百姓統統抓起來……


    在東廠的高壓之下,果然沒人再敢來西苑門外請願,這才馬德鬆了口氣。一旁的手下問他:“最近京中的異動,要不要稟報皇上?”


    “還是等幹爹迴來再說吧……”馬德壓低聲音道:“如今咱們東廠一家獨大,出了問題連個推卸責任的目標都沒有。萬一皇上要是震怒,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那萬一要是出什麽亂子怎麽辦?”手下擔心道。


    “出不了什麽亂子,那群****也就敢聚在一起嚷嚷兩聲,真以為他們會為個不相幹的家夥送命?”馬德冷笑道:“隻要咱們加緊搜捕,把跳的歡的都抓起來。那家夥被押送進京時,多派些兵馬把守街道,保準什麽問題都沒有……”


    “還是您老有見識!”見他都打好主意了,手下也不再多嘴,轉而拍起了馬屁來。


    “那是……”馬德自得的笑起來。


    。


    西苑寢殿中,朱棣的病越來越重,王貴妃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在皇帝床前照料。也隻有她能承受住皇帝越來越壞的脾氣,而且不會被皇帝因為一時怒火就殺掉……


    王貴妃正在為朱棣輕聲念著佛經,她的聲音柔和悅耳,對朱棣有不錯的安撫作用。朱棣聽著佛經,除了偶爾咳嗽幾聲,好一會兒都沒有動彈。


    直到黃偐從外麵進來,打破了寢殿的安靜。


    “黃公公,有什麽事不能待會兒說?皇上剛剛要休息。”王貴妃對黃偐很是不爽,認為他一味媚上,私心太多,不像鄭和、李嚴那些正直的太監,能規勸皇帝的過失。而這黃偐從來都是順著朱棣來,還異想天開的找來曆不明的方士,在宮中給皇帝煉丹!這要傳出去,皇上和那些沉迷丹道的昏君有什麽區別?


    黃偐也知道王貴妃不待見自己,不以為意的笑笑,自顧自的掏出個巴掌大小的檀木匣子,奉到了朱棣麵前,獻寶似的稟報道:“皇上,第一爐丹藥煉好了。”


    王貴妃一聽,臉就沉下去,但朱棣顯然來了興趣,咳嗽兩聲要掙紮著坐起來。王貴妃也隻能扶著皇帝起身,在他背後加兩個軟墊,然後默不作聲看著皇帝和黃偐。


    朱棣坐定了,瞥一眼那檀木匣子。黃偐忙打開蓋板,隻見黃綢內襯的匣子裏頭,整齊擺著九枚鴿蛋大小,通體紅光的丹藥。


    朱棣顫抖著伸出手,好容易才撚起一枚丹藥。倒不是說皇帝的心情有多激動,而是他已經沒法保持雙手的穩定了。朱棣顫歪歪的將那丹藥拿在眼前打量片刻,才慢悠悠道:“賣相還不錯……”


    “皇上,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不能輕易服用啊。”王貴妃忍不住從旁勸說道。


    “娘娘放心,試藥的小太監已經服過兩天了,安然無恙。昨日老奴也親自試過了,”黃偐忙邀功道:“今日起床,感覺耳聰目明、通體舒泰,好像年輕了十歲一樣!”說著滿臉諂笑道:“皇上可以放心服用了。”


    “嗯。”朱棣這才放下心來,又端詳那枚丹藥片刻,便緩緩送入口中。王貴妃無奈,隻能趕忙給皇帝端了****送服。待朱棣服完藥,黃偐將木匣蓋好,擱在床頭的櫃子裏。王貴妃擔憂的看著朱棣,著緊問道:“皇上感覺怎麽樣?”


    “肚子裏暖洋洋的,”朱棣撫摸著腹部,眉頭微蹙道:“這是正常現象嗎?”


    “正常正常,老神仙說,這是藥力在體內散開時的反應。以老奴的體會,過上幾個時辰,皇上就能感覺到妙處了。”黃偐連忙賠笑道。


    “唔。”朱棣點點頭,又沉聲問道:“他們到哪兒了?”


    “迴皇上,這會兒應該到滄州了。”朱棣雖然沒有提具體的名字,黃偐還是很清楚皇帝問的是誰。忙輕聲道:“不出意外的話,還有六七天就到京城了。”


    “京裏沒什麽異動吧?”朱棣緩緩問道。


    “沒什麽大動靜,就是那幫官員對太子此時南下,有些不太理解。”黃偐想一想,又低頭小聲補充道:“另外,民間也有一些聲音,說皇上是不是要……廢立?”


    黃偐還想說下去,卻見朱棣整張臉漲成紫色,要吃人一樣怒喝道:“東廠錦衣衛是幹什麽吃的,怎麽會容忍這樣流言散播?!”


    “皇上息怒!”黃偐不知收了東廠多少好處,而且他本能的會維護這一太監掌握的權力機構,連忙替東廠遮掩道:“隻是一些流言而已,東廠已經將其撲滅了……”他本來還打算說說王賢的事兒,這下哪裏還敢再提?


    “哼……”朱棣這才麵色稍緩道:“告訴他們,這陣子寧枉勿縱,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明白了嗎?”


    “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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