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一聲令下,錦衣衛馬上點燃了槍上的火繩。


    “哎呀使不得!”看到槍上竄起火苗,一直躲在王賢身後看熱鬧的柳升,這下可嚇壞了,趕忙跑出來,一麵把錦衣衛的槍口往天上推,一麵對王賢高叫道:“快讓他們住手!”


    王賢卻紋絲不動,他的手下也紋絲不動,槍口的火繩已經燒到一半!


    見說不動王賢,柳升趕忙迴頭朝趙贏大喊道:“還不快跑!找死啊!”


    老太監臉色劇烈的青紅變換,內心鬥爭顯然激烈到了極點。


    他身旁的大小太監卻沒這份定力,腳步不由自主往後縮,也不知誰先帶的頭,唿啦一下,爭先恐後抱頭鼠竄而去。


    直到火繩將要燃盡,彈丸即將射出,趙贏才恨恨的一跺腳,身形一閃,便到了大小太監前頭。


    ‘啪啪啪啪’,恐怖的槍聲中,十幾個落在後頭的太監被射倒在地。趙贏則毫發無傷,恨恨轉過身來,對王賢怒喝道:“咱家跟你勢不兩立!”說完身形又是一閃,便帶著剩下的徒子徒孫離開了柳升的中軍營。


    地上,十幾個中槍的太監,死了一半,還有一半受傷的在地上哀嚎。不待王賢吩咐,便有錦衣衛拔刀上前,一刀一個結果了他們……


    王賢對此毫無反應,隻在那裏摸著下巴嘀咕道:“看來下次得打黑槍才行……”


    這血腥的場麵哪怕是見慣廝殺的柳升,都忍不住直皺眉頭,歎氣道:“殺氣太重,太重了!”


    “抱歉侯爺,在你的營中放肆了。”王賢雙眉一挑,朗聲說道。話雖如此,他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歉意:“隻是他們敢對我的家眷動手,我不能不還擊!”


    “哎……”柳升畢竟非常人,歎了口氣,便不再糾纏此事,轉而對王賢手下的火槍興致勃勃起來。他一探手,抓住一柄火槍,想要拿到手裏一看究竟。


    那錦衣衛雖然力氣不如柳升,卻死死抓著,漲紅了臉看著王賢。槍在人在,槍亡人亡是這些錦衣衛射手的鐵則。


    王賢擺擺手,那錦衣衛才鬆開手,讓柳升把槍拿過去。


    柳升將那火槍拿在手裏細細端詳,越看越是吃驚,口中忍不住嘖嘖有聲道:“這玩意,可比神機營的火銃,強太多了!”


    他原先常年管著神機營,在火器方麵自然是行家。越是行家,就越能看出這火槍的不凡,不僅比神機營的火銃多了照門、扳機等裝置,而且槍膛光滑筆直的程度,也是柳升前所未見的。


    掂量著手中的火槍,柳升第一個念頭就是仿製,但第二個念頭很快就生出來,便是仿製不了。別的還好說,單說那槍膛,便是工部的匠戶們決計打造不出來的!大內的能工巧匠不惜成本,倒是能做到一樣的程度,可那樣生產出來的槍支是在太過昂貴,隻能當成王公貴族的稀罕玩具,決計沒法裝備軍隊。


    所以柳升很快蹦出第三個念頭,他笑眯眯的看著王賢道:“送我一千支……”


    “想都別想!”王賢大翻白眼道:“我統共就這兩三百支,還想讓你這個神機營大統領送我一批呢!”


    柳升當然知道王賢不肯說實話,嘿嘿一笑道:“不送我也行,你派人教我造槍之術,如何?”他既然起了擁兵自保的念頭,自然不肯放過這個增強實力的良機!


    “我還是送你槍吧……”同樣的道理,王賢絕對不可能將最核心的軍事技術與人分享,他拍拍柳升的肩膀道:“好好配合,大功告成之後,我送你一百條。”


    “一百條怎麽夠,起碼五百條。”柳升討價還價道。


    “再多了就得買了。”王賢一點不客氣。


    “成,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話別說早了,我這槍可齁貴。”


    和柳升達成聯盟,王賢從柳升營中出來,戴華問道:“大人,咱們去樂安州?”


    “先不過去。”王賢卻搖頭道:“找個地方看看情形,等柳升和白蓮教打完這一仗再說。”


    。


    隆冬季節的北京城,彤雲密布,北風唿嘯,西苑南海子已是滴水成冰。


    太監們瑟縮著身子,紋絲不動立在昭和殿外。殿外冷風如刀,刀刀刺穿太監們身上的棉袍,太監們早就全身凍僵,失去了知覺。卻沒有一個敢挪動一下的。唯恐發出什麽響動,惹怒了殿內暴躁的皇帝,引來殺身之禍。


    這一年的冬天,注定十分不太平。一冬無雪,近日又有妖星作祟,欽天監的官員上奏說,此乃上天震怒,天子當齋戒內省,廣施德政雲雲。按說此乃題中應有之意,並非什麽出格之言,卻引得皇帝怒不可遏,當廷便杖殺了欽天監兩名官員!


    夏元吉等重臣能明白一些皇帝的怒火,今冬無雪,來年必有大災,朝廷的日子非但不會緩解,反而會更加惡化。缺錢!就像束縛住朱棣這頭猛虎的鎖鏈,讓他空有獠牙利爪,卻什麽也做不成……


    但隻有楊士奇才清楚皇帝為何會雷霆震怒。一年前的那場大火,燒掉了三大殿的同時,也嚴重的動搖了皇帝的威信。雖然朱棣的霹靂手段化解得當,將朝野的非議壓下去,但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佛母依然逍遙法外,而且領導的白蓮教愈發強盛,大有吞並山東的氣勢!


    這讓那些反對朱棣的聲音,最好的溫床。而且這次大夥都學乖了,沒有人再當麵直諫,而是改為在背後議論,暗中串聯,愈加向同樣旗幟鮮明反對皇帝的太子殿下靠攏!


    比京城情況更嚴重的是地方,被朱棣拋棄的南京江浙一帶,甚至出現了請太子提前登基,奉朱棣為太上皇的驚悚言論,而且附議者不在少數。至於北方各省,對太子沒有什麽感情,但各種邪教道門蓬勃而起,大有向山東白蓮教學習的架勢……


    朱棣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篡位之後,苦心經營十幾載的江山,居然再次出現不穩的架勢……這時候欽天監再說什麽上天震怒讓皇帝反省之言,不是火上澆油又是怎地?


    。


    入冬以後,朱棣多年的老毛病再次準時報到,他整日將身子縮在一張安樂椅中,身邊的火盆必須燒的極旺。一旦失去溫暖,就會渾身刺骨的疼痛,就是喘口氣都費勁……往年,他這種時候都是在靜養,不許臣子拿政事來煩心。


    但今年,他必須強撐著病體,時刻關注著山東的戰局。


    立在階下的還有太子、太孫、趙王、成國公、陽武侯、以及一幹大學士。太子殿下之所以結束了閉門思過,可以重新登堂入室,是因為一月之期馬上就到了,朱棣讓他一起來聽消息而已……


    山東方麵的軍情,通過當地官府和廠衛係統多條渠道,源源不斷送入京城,第一時間就會秉承禦前。


    “啟稟皇上,”金幼孜神情凝重的稟報道:“漢王和白蓮教之戰,已經有結果了……”


    “講。”朱棣一動不動,從唇縫中蹦出一個字。


    “漢王大敗,樂安州淪陷,漢王殿下不知所蹤……”金幼孜吃力的稟報出這條噩耗。


    這條軍報在進殿之前,眾王公便已經周知,唯獨隻有皇帝不知而已。金幼孜說完,所有人都屏住唿吸,不敢看朱棣的臉色。


    然而朱棣沒有馬上發作,他隻是眉頭跳了跳,神情陰冷的坐起身來,“柳升呢?”


    “安遠侯先是攻陷了白蓮教的大本營青州城,又在青州城下大破迴援的白蓮教。”金幼孜輕聲迴稟道:“殲敵近兩萬,餘者潰散四逃,安遠侯兵力有限,沒有進一步追擊。”


    “還有嗎?”朱棣依舊冷若冰霜,但仔細看他的瞳仁,便能發現皇帝的兩眼之中,燃起了幽幽的火焰。


    “還有,失蹤半年之久的忠勇伯王賢終於有音訊了。”金幼孜額頭掛滿了汗水,硬著頭皮道:“他上書說,已經調查清楚了葫蘆穀一戰的內情。”說到這兒,金幼孜打住話頭,雙手捧出一本密報,高高舉過頭頂。


    朱棣愣了一下,微微動了動指頭,一旁的當值太監鄭和趕忙將那本密報轉呈上來。朱棣吃力的打開折頁,就著炭火瀏覽起來。幽藍色的火苗無聲無息,映的皇帝麵色變幻不定,顯得十分詭異。


    所有人都不敢吭聲,靜待皇帝雷霆發作的那一刻。然而朱棣看完密奏之後,神情卻變得木然起來,手指輕輕扣著奏折的封皮,雙目微閉,陷入了沉思之中。


    眾王公隻好耐心等著,等到他們兩腿發麻,頭昏眼花時,朱棣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中淩厲的殺意轉瞬即逝,他麵無表情看著太子道:“這就是太子殿下所說的大變吧?”


    “兒臣隻知山東戰局一月之內必有大變,卻料不到二弟居然敗在白蓮教手下……”朱高煦趕忙上前跪地請罪。


    朱棣也十分想不通,為什麽驍勇善戰的次子,偷偷招兵買馬數載,還從關外招來了外援,竟能一戰就輸光所有,對手可是烏合之眾的白蓮教啊!


    但這並不妨礙皇帝對太子的發作,朱棣冷聲道:“你怎麽就料不到?朕看你早就料到才對!這下好了,心腹大患已除,太子殿下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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