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賽兒分開之後,王賢便星夜趕往青州,因為白蓮軍的行軍速度太過緩慢,他反而後發先至,提前抵達青州城外的官軍大營。


    “看來安遠侯胃口不小,是要一口吃掉所有的白蓮軍。”見柳升沒有在城內駐守,反而背城駐紮,王賢對身邊的戴華道:“可惜,咱們不能讓他如願……”


    戴華笑著點點頭,見守軍警惕的迎了上來,便策馬上前,高聲喝道:“呔!那軍士快去通稟安遠侯!欽差山東巡撫,忠勇伯,錦衣衛都督王賢前來拜訪!”從來沒有旨意撤銷過王賢的欽差身份,是以戴華喊得理直氣壯。


    那些官軍登時就像見了鬼一樣,目瞪口呆看著王賢,手足無措的樣子十分可笑。也難怪,在尋常軍民眼中,王賢早就死在葫蘆穀了,怎麽會在半年之後又詐屍呢?!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通稟!”戴華又喝一聲。


    那些官軍這才如夢初醒,心說甭管真的假的了,趕緊稟報上去,讓上頭人判斷真假就是了。


    為首的軍官趕忙說一聲‘你們先等著’,便慌忙迴營稟報去了。


    不多時,便聽營門口一聲炮響,大營中門敞開,久違的安遠侯柳升,在數百騎的簇擁下隆重出營。


    看到下馬而立的王賢,柳升‘啊呀’一聲,忙不迭跳下馬來,一邊往前跑,一邊大聲嚷嚷道:“果然是我王賢弟!謝天謝地!你還活著啊!”


    “侯爺!”王賢趕忙迎上前去,跟柳升抱拳道:“我確實還活著……”


    話沒說完,就被柳升一個熊抱,緊緊給箍住了。安遠侯還使勁拍打著王賢的後背,疼得王賢滿頭冷汗,苦笑道:“侯爺饒命,小弟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哦?你受傷了?”柳升瞪大眼看著王賢,口中道:“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在哪裏了?”雖然不再拍打他的後背,但一雙胳膊絲毫沒收力,依然死死箍住王賢。


    王賢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被勒斷了,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很清楚,這是安遠侯在發泄對自己的不滿,甚至是憤恨……


    不過安遠侯也隻能搞搞小動作,終究還是得把王賢放開。王賢可算鬆了口氣,見安遠侯又要來拉自己的手,趕緊觸電似的一縮胳膊,避開柳升的鐵鉗,苦笑道:“侯爺,我這小身板可經不起您折騰。”


    “哈哈哈!”柳升見王賢不給自己出氣的機會,大笑幾聲,伸手道:“快快裏麵請!咱們哥倆可得好好嘮嘮!”


    “請!”


    。


    柳升中軍帳中,炭火熊熊,火上架著烤肉,爐邊燙著燒酒。安遠侯屏退左右,和王賢單獨密談。


    安遠侯給王賢倒一杯酒,然後一邊用鋒利的銀刀割著架上的肉,一邊甕聲甕氣道:“你小子,這半年跑哪去了?”


    “在葫蘆口受了重傷,養了大半年才撿迴這條命。”王賢之前被漢王打傷,確實還未痊愈,是以這時臉色發灰,倒是給這說法平添了幾分真實性。“聽說侯爺收複了青州,這才趕緊前來投奔。”


    可惜安遠侯根本不信,晃著明晃晃的刀子,冷笑連連道:“說的跟真的似的,你能老老實實窩在犄角旮旯裏養傷,就不能給朝廷帶個信?”


    “侯爺,我是怎麽栽的這跟頭,你應該很清楚。”王賢麵上掛著笑,語氣卻一片冰冷道:“山東省內,朝廷上下,想要殺我的人如過江之鯽!敢問侯爺,若是異地處之,你敢在不能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再暴露自己的行蹤?”


    “你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安遠侯哼一聲,刀尖一甩,將一塊烤好的羊肉丟到王賢碗中。然後又挑了一塊,就著刀尖,惡行惡相的咀嚼起來。


    王賢麵不改色,用手拿起羊肉,慢條斯理的品嚐起來。


    安遠侯咽下口中的羊肉,重重捶捶胸口,吐出一口濁氣道:“你此時來見我,想必是已經利用完了白蓮教,可以用本來麵目現身了吧。”


    “侯爺,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王賢淡淡笑道:“白蓮教乃殺害我五百兄弟的仇人,我怎麽會跟他們扯上關係?至於本來麵目?難道小弟還有兩張麵孔不成?”


    “呃……”安遠侯被王賢給噎住了,仔細一想也是,王賢這事辦的利索,根本沒有把柄可尋。憋了半晌,他冷哼一聲道:“你跟老夫說出花來也沒用,關鍵這話哄得了陛下嗎?”


    “王某胸懷坦蕩,此心可鑒,為何還要哄陛下?”王賢笑著搖頭道。


    “停停停,老夫不跟你閑扯淡……”柳升連連擺手,然後死死盯住王賢道:“我隻問你一件事,漢王如今怎樣了?”


    “我還要問侯爺呢,”王賢目不轉瞬的看著柳升道:“皇上不是讓侯爺去支援漢王嗎,您怎麽在青州紮營了?”


    “莫非……”看著王賢一臉的吃定自己,柳升心頭猛一哆嗦,手中的銀刀便落入火中,濺起一尺多高的火星。安遠侯的聲音都變了調,顫巍巍問道:“你把漢王俘虜了?”窮盡安遠侯的想象力,也隻能想到這一層了,他根本無法想象,大明朝有臣子,膽敢手刃龍子龍孫!


    殊不知,王賢已經親手幹掉一位龍子,和一位龍孫了……


    “要我怎麽說,侯爺才肯相信?”王賢自然絕對不會承認,攤著兩手道:“我如今光杆一個的敗軍之將,又沒有通天之能,怎麽就能擊敗漢王的數萬精銳,還把漢王給俘虜了?你當我是太上老君啊?”


    “……”柳升算是看明白了,王賢是絕對不會跟自己說實話。但王賢越是這樣,他就越發篤定,漢王已經被王賢給捏在手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指著身後的青州城,沉聲道:“趙贏那個老太監,如今就在青州城中,日夜審問抓獲的白蓮教徒,他要弄清楚的隻有一個問題——就是那黑翦到底是不是你!”說著冷哼一聲道:“如果你自覺能逃過東廠的調查,避免皇上的疑心,隻管繼續隱瞞就好!隻是到時候,別怪老夫不肯幫你說話!”


    見柳升動了真火,王賢輕歎一聲道:“侯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哼……”柳升悶哼一聲,不再吭聲。


    一時間,大帳中隻有炭火燃燒,發出的清脆劈啪聲,愈發顯得此刻安靜的令人難堪。


    長時間的沉默後,柳升蒼聲一歎,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竟好似老了十歲一般,他想到了最不可能發生的一種可能。“哎,老夫萬萬不該高估了漢王……以為他有數萬精兵在手,本身又是大明最厲害的將領,對付一群白蓮教烏合之眾,哪怕是以寡敵眾,最多也就是個兩敗俱傷,絕對不至於落到個兵敗身亡的地步……”


    王賢眉頭微微一顫,雖然這個‘亡’字有多種解釋,但看柳升此刻的表情,想必是已經猜到,漢王兇多吉少了……王賢輕聲說道:“刀兵無眼,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何況漢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迴來。”


    “迴不來了……”柳升閱盡世事、通明練達,是靖難功臣中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他抬起眼瞼,死死盯著王賢,幽幽說道:“我知道你們仇深似海,可你不能讓老夫替你背這口鍋啊!我背不起,也決不能給你當這個替罪羊!”


    王賢知道柳升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自己不給他一個過得去的交代,他就能立即讓人把自己抓起來,扭送到京城去給朱棣交賬。不過王賢一點都不意外,因為柳升的任務就是支援漢王,如今他未加救援,漢王兇多吉少,朱棣發起怒來,頭一個就得朝他開刀!


    “嗬嗬,侯爺,如今正是同舟共濟之時,可不要先起內訌啊。”王賢淡淡一笑,給柳升斟了一碗酒。


    柳升端起碗來送到唇邊,那隻可以開強弓硬弩的手臂,此刻居然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一碗酒倒有小半灑出來,把他的胡子前襟都打濕了一片。


    柳升這種明白人,自然十分清楚,就算能成功的把王賢定為罪魁禍首,自己也絕對是在劫難逃——朱棣可是下達了聖旨,讓他支援漢王的。


    何況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王賢就是白蓮教的軍師黑翦,更沒法證明是王賢搞死了漢王,朱棣就算認定了他是罪魁禍首,也隻能找其他的由頭,秋後再算賬。而自己,恐怕等不到秋後,就要全家被押上法場了……


    “哎!老夫怎麽就上了你的賊船!”柳升心念電轉,已經想通了此中的關節,明白眼下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跟王賢一起,想方設法把命保住。


    “侯爺,自古正邪不兩立,這也是必然的。”見柳升果然是明白人,王賢心情大好,大言不慚道。


    “噗……”柳升沒忍住,一口酒噴到火堆上,咳嗽連連道:“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


    “難不成,我們是壞人?”王賢眨著無辜的眼睛,反問柳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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