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縣本隸屬青州府,距離府城不過六七十裏,按說早就應該被青州軍收入囊中,但占據臨淄城的花三爺,偏偏對唐長老的威逼利誘毫不理睬,隻是和青州軍維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而已。


    這當然不是花三爺膽子肥、本事強,可以獨自抗衡已成龐然大物的青州軍,而是他的背後,同樣立著個強大的巨人——漢王!花三爺雖是白蓮教中人,但早就投靠了朱高煦,是姓朱的一直在背後給他撐腰,才讓唐長老如鯁在喉,卻又無法下口!


    但一天不拿下臨淄縣,唐長老就一天不敢跟濟南開戰,這就好比被人把手伸進了褲襠,隨時都能捏爆他的卵黃,唐長老有多少勁兒都不敢使出來!加上王賢一到,就極力鼓吹漢王威脅論,更讓唐長老不得不下定決心,就算得罪了漢王,也要拿下臨淄,抽出那隻已經伸進自己褲襠裏的手!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唐長老和王賢這樣想,比如劉信,就表現的十分離譜。他的軍隊在自己境內時,行軍速度還算正常,一進了臨淄界,就裹足不前,任憑王賢如何催促,隻推說自己病了,就是不肯再前進一步!


    王賢讓人催了幾次,劉信都毫不理睬,到後來索性安下大營,躲在帳中唿唿大睡起來。正睡得昏天黑地,突然聽到外頭有爭吵聲,吵得劉信不得安眠,氣唿唿坐起來,罵道:“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


    他這一嗓子吼出來,外頭的爭吵聲果然停了,但帳上門簾也被挑開,進來個麵容清矍,仙風道骨的中年人,不是那‘黑先生’又是何人?


    “將軍因何白日高臥,豈不辜負了這大好的時光?”王賢笑眯眯信步走入,身旁的鄧小賢和戴華,將劉信的護衛擋在一旁。


    “先生有何貴幹?”劉信黑著臉,重新歪倒在床上,一副愛理不睬的架勢。


    “聽聞將軍微恙,學生粗通醫術,特來探看。”王賢微笑說道。


    “免了,我這病,睡睡就好了。”劉信這下幹脆轉身向內,悶聲說道:“先生走好,不送。”


    “哎,將軍不能諱疾忌醫。”王賢卻沒有要挪窩的意思,反而坐在床邊,拿起劉信的胳膊,劉信使勁想抽迴去,卻悚然發現,居然抽之不動。原來已經被王賢按住了脈門,根本沒法發力。


    “你要作甚?!”劉信勃然作色,他的親兵見狀紛紛抽出兵刃!


    “別緊張,給將軍號號脈。”王賢捏著劉信的手腕,一番作態後,笑道:“這帳中太過嘈雜,須得先屏退左右。”說著也不見外,徑直對帳中下令道:“你們都退出去,別幹擾我給將軍診斷。”


    怎麽說,王賢也是這支軍隊名義上的統帥,眾手下看向劉信,劉信也沒法說,‘你們都留下’,那不顯得太弱了不是。隻好無奈的示意,眾人都退下。


    轉眼間,帳中隻剩下王賢和劉信,王賢這才鬆開了手。


    劉信使勁揉著胳膊,坐起來憤憤的瞪著王賢,甕聲甕氣道:“偷襲算不得英雄!”


    “那將軍猶疑畏敵、裹足不前,算得上英雄嗎?”王賢依舊笑語殷殷道:“我看咱們是半斤八兩吧。”


    “這個……”劉信不禁語塞,他畢竟是實誠人,臉皮厚度有限,裝病被人戳穿,終究臉上掛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不用廢話了,就是說破天去,老子也不會進兵的。”


    “為什麽?”王賢笑問道。


    “因為……”劉信自然不會說,老子不想幫你立功,但賓鴻早就替他準備好一套說辭,此刻倒也侃侃而談道:“這臨淄城打不得,區區一個花老三算不得什麽,但他背後還站著漢王,咱們要是打臨淄,漢王肯定會出兵的!”


    “哦,原來將軍是被漢王的威名嚇破了膽。”王賢歎口氣道:“那我看咱們,還是趕緊打道迴府的好,告訴唐長老,他手下頭號大將,都不敢麵對漢王,還談什麽一統山東,奪取天下?還是早點把都城遷到膠東,來的安全一點。”


    “胡說八道!”劉信的臉臊得通紅,他一向以勇武自詡,要真如王賢所說,打都不打就灰溜溜迴去,還不讓董彥皋、白拜兒那幫人笑話死!劉信眼珠子一瞪,砰砰的拍著胸脯道:“漢王算個球,他如今是落了毛的鳳凰、喪了家的犬,俺怕他個球!”


    “那將軍方才不是說……”王賢看著劉信,似笑非笑道。


    “俺是說,不是不打,是要從長計議!”劉信被擠兌的有些惱羞成怒,唾沫星子都噴到王賢身上了:“該打的時候,俺自然會打,用不著你在這兒指手畫腳!”


    “嗬嗬,將軍,這番話不是您的本意吧!”就在劉信快要發飆的當口,王賢突然幽幽道出一句。


    “你怎知?”劉信險些失言,連忙改口道:“你胡說,不是俺的本意,莫非還是誰教俺說的不成?!”


    “是賓鴻賓大軍師教的吧。”王賢笑道。


    “不是!”劉信惱羞成怒道:“俺的意思是,誰都沒教俺,是俺自己的意思!”


    “不是他教的就好,”王賢狀若鬆了口氣道:“這主意實在是用心險惡,大軍師坑我也就罷了,應該不至於連將軍這樣的老兄弟都坑!”


    “你什麽意思?”劉信警惕的看著王賢道:“這主意怎麽就……用心險惡了?”


    “將軍也說,臨淄是漢王的禁臠,若想攻取,隻能出其不意、兵貴神速!”王賢淡淡說道:“要是等漢王得到消息,派兵過來支援,將軍再想攻取臨淄,恐怕就難上加難了!”說著痛心的歎口氣道:“就算最後攻下來,今日跟將軍出征的將士,恐怕也沒幾個能活著迴去了……”


    聽了王賢的話,劉信眉頭擰成個疙瘩,喃喃道:“軍師說,漢王不會出兵……”


    聽到劉信自相矛盾的話語,王賢搖頭笑笑,站起身道:“我得到可靠消息,花老三已經派出信使,火速去樂安州求援,至於漢王會不會派兵,很快就有結果。畢竟,臨淄離樂安州,距離也很近。”


    劉信臉上的神情愈發糾結,神色中已現慌張之情,呆呆坐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知道將軍和劉俊劉護法素來不睦,但將軍不要被個人恩怨,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更不該聽人挑唆,被人當槍使啊!”王賢丟下最後一句,飄然而去。


    劉信則枯坐在那裏,一直到天黑……


    。


    三更天,王賢的帳中依然亮著燈,他身穿褐氅,手持書卷,正在看書。麵前桌上卻擺著酒菜,還有兩副碗筷,酒菜碗筷絲毫未動,好像在等什麽人。


    一旁的戴華倦意連連,打著哈欠道:“先生,您就這麽確定他一定會來?”


    “應該會來。”王賢翻一頁書,淡淡道:“劉信既是容易輕信的莽夫,又最重兄弟義氣,他手下兵馬都是跟他從博山走出來的鄉親子弟,我不信他會不擔心。”


    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頭有躑躅的腳步聲,然後是鄧小賢警惕的聲音:“誰?”


    “劉信……”接著傳來了劉信吞吞吐吐的聲音。


    “哈哈哈!”王賢笑著長身而起,大步走出帳中,迎接劉信的到來。“夜深了,將軍還沒睡?”


    “俺看到先生這裏還亮著燈,就過來瞧瞧。”劉信有些羞赧道。


    “正是正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正打算請將軍過來小酌呢。”王賢將劉信迎進帳中。劉信一看帳裏的擺設,就知道人家早算準了,自己一定會來。但王賢太會說話,讓劉信如沐春風,絲毫不感覺尷尬。


    兩人入席就坐,戴華拿起溫好的酒,剛要往酒盅裏倒酒,卻見劉信微微皺眉,王賢見狀笑道:“快換碗來,和將軍這樣的豪傑對飲,怎麽能用酒盅呢?”


    戴華便撤掉酒盅,取來兩個吃飯的白瓷碗,分別斟滿了酒,王賢舉起一碗,跟劉信一碰碗,便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順手一抹粘在胡須上的酒液,大笑道:“痛快!”


    劉信見狀,笑逐顏開。賓鴻總是用酒盅和他喝酒,劉信雖已見怪不怪,但總覺著透著一股瞧不起人的味道。而王賢這副豪爽做派,十分對劉信的胃口!


    兩人連幹了數碗,劉信才一抹嘴,悶聲說道:“先生走後,俺琢磨了半晌,您說的是,這臨淄城要麽趕緊打,要麽就別打,拖拖拉拉會出大事!”


    “將軍從善如流,將來造化必定不在劉護法之下!”王賢聞言大讚!


    “哎!”劉信卻神情一黯,滿嘴酒氣化為酸澀的醋意道:“劉俊如今飛黃騰達,俺是比不了了!”這也是他一直最憋悶的地方,明明原先大家都是一縣堂主,劉俊還在馬山損兵折將,朝不保夕,誰知一轉眼,竟占據了整個膠東,和總舵分庭抗禮,唐長老都不得不讓他五分,讓他當了右護法!


    而自己呢?竟依然原地踏步,和劉俊的距離成了天上地下,這讓劉信怎能不憋悶異常?成了一點就著的爆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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