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王賢抬起頭,看看三位大員道:“三件事。儲大人擬一本奏表出來,我們四人聯署,八百裏加急發往京城。”


    “是。”儲延點點頭,這是題中之意。


    “第二件事,各地下發安民告示,山東全境免除今年賦稅,命百姓安分守己,不得聽信妖言,輕舉妄動!”


    “是。”儲延和魏源都點頭,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平叛,而是避免禍亂蔓延,以致不可收拾。


    “第三件事,”王賢歎了口氣,看向郭義道:“天亮後立即整軍,我二人率軍往即墨平叛……”


    “是!”郭義見王賢最終還是聽了自己的,神情大振,高聲應下。


    “大人!”儲延驚恐的看著王賢,嘶聲道:“山東的情況您應該最了解不過……”


    王賢一抬手,示意儲延不必再說,淡淡道:“如果他們沒有殺害即墨縣令,還可以先行招安,但現在,本官隻有率軍剿滅一途了……”頓一頓,他把真正想說的話壓了下去,勉強解釋道:“即墨縣白蓮教造反,應該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次試探,我們招安是沒有用的。反而會被認為官府虛弱可欺,結果隻能是更大規模的叛亂!”


    “是,”魏源點點頭,輕聲道:“而且皇上也絕對不會同意招安的……”


    想起那位唯我獨尊的永樂大帝,所有人都不由點頭,一定是這樣的。


    “就這麽定了吧,”王賢起身,看看三位大人,沉聲道:“我和侯爺前去平叛,儲大人和魏大人坐鎮濟南,盡力避免更大的叛亂。”


    “遵命。”三人都點頭應下,臉上寫滿了凝重。


    “諸位,”王賢沉吟片刻,本想說些話,鼓勵一下士氣,話到嘴邊,卻隻化作兩個字:“保重!”


    “大人保重!”這兩個,卻引起了三人強烈的共鳴,值此風雨飄搖之際,還有什麽比‘保重’更恰當的字眼嗎?


    。


    白蓮教在即墨叛亂後的第三天清晨,兩萬平叛大軍從濟南誓師出發了,郭義為主將,王賢是欽差監軍,大軍浩浩蕩蕩向東進發!


    一路上壞消息不斷傳來,即墨之外,又有高密、萊陽、文登、膠州、日照等縣的白蓮教也扯旗造反,整個膠東半島似乎都要被白蓮教占領了!


    這讓王賢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實在是沒有準備好……那些政策剛剛推行下去,還沒有見到成效,被白蓮教爭過去的人心,還沒有重新迴到朝廷。更讓他擔心的,是郭義對軍隊的控製力,這些天行軍,他一直在和軍中的主要將領交談。這些人雖然嘴上都是‘誓死效忠朝廷’,但以王賢天字一號大特務的覺察力,還是發現他們似乎懷著別樣的心思。


    王賢將這一點告訴郭義,郭義卻讓他放心,笑道:“那些家夥的家眷都被留在濟南城,要是他們敢亂來,老子就殺他們全家!”


    聽了郭義的話,王賢目瞪口呆,原來這就是這位侯爺讓軍隊可靠的辦法!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說什麽了,和郭義商議一下作戰計劃,大軍還是直取即墨!別處的叛亂,先由該府自行解決,待即墨平定後再說。


    和郭義商議完了,王賢又在營中徘徊良久,他聽到官兵們說笑賭錢的聲音,卻無心追究,這終究不是他的兵……其實,從皇帝不給他兵權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有不祥的預感,他覺得這次山東之行,會將自己徹底陷進去。之後的努力不過是想拚命抗拒這種預感,但就像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他也終究無法抵抗這強大的漩渦……


    迴到帳篷,已經是月上中天了。女扮男裝的靈霄和顧小憐與他同帳,靈霄已經睡了,顧小憐還在等著他迴來……王賢不想讓她倆陪自己出征,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句話也沒勸……


    王賢在行軍床上坐下,顧小憐給他除去鞋襪洗腳,突然聽到王賢低沉的歎息聲,顧小憐抬頭看去,隻見王賢竟眼圈通紅,臉上寫滿了悲傷。


    王賢拉起顧小憐,和她緊緊相擁。


    “官人怎麽了?”顧小憐感受到王賢心底的彷徨,忙輕聲問道。


    “別說話,”王賢輕聲說道:“讓我好好抱抱你。”


    顧小憐身子便軟下來,和情郎靜靜相擁在這行軍營中。


    。


    青州,卸石棚寨,主廳白蓮聚義廳。


    這白蓮聚義廳是一座碩大的山洞,雖然外頭是白日,裏麵依然點著幾十根熊熊燃燒的牛油火把,火光將廳中照得亮如白地。裏頭東西兩側各擺著十八把交椅,這些椅子上坐滿了白蓮教的舵主堂主,所有人都紅巾裹頭,身穿甲胄。臉上卻麵色各異,有人興奮有人緊張有人焦躁有人不安。


    北麵鋪著虎皮的石台上,更有一把白熊皮大交椅,以上端坐這一身白衣、白紗罩麵的佛母,但說話的卻是立在她身旁的唐天德。


    “高羊兒是怎麽迴事?!”唐天德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憤怒:“為什麽不聽號令,擅自起兵?!”


    下麵眾頭領麵麵相覷,心說高羊兒又不在這兒,你問我們,我們怎麽知道?但唐長老的話不能不迴應,一名掛著老鼠須、文士模樣的頭領硬著頭皮道:“長老息怒,據說是因為他的家眷被官府捉拿,他為了救人,才提前發動,攻破了縣衙。然後也隻能一不做二不休,殺了狗縣令,扯旗造反了!”


    那文士模樣的頭領,是唐天德的軍師叫賓鴻,素來為唐天德倚重。見他答話,唐天德才放緩語氣道:“可這樣一來,我們的全盤計劃都被打亂!現在日照、膠州、高密、萊陽等地的頭領也紛紛起事響應,讓咱們如何是好?!”


    “那有什麽,反了就是!”不少頭目嚷嚷起來:“這些年,咱們不就一直等著這一刻嗎!”


    “話是如此!可老夫和佛母還沒有將全省的教徒整合起來,”唐天德黑著臉道:“此時起義,如何統一號令,把各路兵馬統合起來?!”他的心情確實糟透了,原定下月十五全省各路諸侯會盟青州,如果一切順利,佛母將成為山東白蓮教的共主,到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將各路人馬抓在自己手中,再擇機起事,勝算將大大增加!


    但讓即墨的白蓮教這一折騰,局麵全亂了套了,今天有五個縣響應,明天說不定又有幾個縣跟上,各路人馬一窩蜂扯起大旗,再想統合他們就難上加難了!


    “長老,事已至此,我們必須要立即舉起大旗了!”見唐天德仍在糾結,黃縣的堂主劉俊勸道:“否則當心被人摘了桃子。”


    “是啊!軍師說的有理!”眾人聞言紛紛附和,嚷嚷起來道:“那高羊兒現在可風光的不得了,號召各路頭領到即墨跟他共商大計呢!”


    “呸!”一個黑麵的大漢啐道:“他高羊兒算什麽東西,也敢人模人樣的裝老大?!”這大漢名叫丁穀剛,乃是平度州的堂主,和那高羊兒素來不對付。


    “不就是占了個早嘛!”又有臨朐縣的堂主劉信怪聲道:“先起兵就是硬道理!我可聽說登州的董彥皋這兩天就會起事!他要是搶在咱們頭裏,麻煩可就大了!還有萊州的王宣,這貨也在高羊兒那幫人慫恿下,想挑頭起事!這些舵主一旦起兵,可就要跟咱們平起平坐了!”


    劉信所說的董彥皋、王宣等人乃是原先林三在時的左膀右臂,各令一府之地的白蓮教,素來對唐天德父女並不服氣,一旦讓他們有了自己的兵馬地盤,再想收服他們就千難萬難了!


    “劉堂主所言甚是,”劉俊大點其頭道:“長老,我們既然是正統,就更應該及早樹起大旗,好讓各路英雄歸心!”說著看看一直不說話的佛母,有些猥瑣的笑道:“有佛母在,至少王宣不會亂來,剩下一個姓董的,也就折騰不起來了!”


    聽了這話,堂中眾頭領暗暗竊笑,那佛母眼中卻閃過一道寒芒,唐長老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道:“起兵勢在必行,但諸位想過沒有,如果咱們現在起兵,會正好擋在官軍的必經之路上,一下就會成為他們必須要先除掉的對象!”


    “……”唐長老此言一出,廳中眾頭領都沒了聲息,紛紛倒吸冷氣。別看這些家夥一個個牛皮哄哄,但其實誰也沒跟官軍當麵鑼對麵鼓的戰鬥過。著急哄哄想起兵,無非是擔心被別人摘了果子,但誰也沒做好和官軍廝殺的心理準備!


    他們想的是讓別人和官軍鬥個你死我活,自己在旁邊坐收漁利。恐怕這也是各路頭領共同的想法。


    “長老所慮甚是,那高羊兒起兵恐怕非魯莽之舉,而是有人在背後攛掇,目的就是想拉咱們下水。”唐長老說完,賓鴻也緩緩說出自己的擔憂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有一個用血換來的教訓,就是人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結果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下,所有人都不吭聲了,沒人敢挑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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