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城議事廳。


    麵對著許懷慶的提問,莫問遲疑一下,緩緩點頭道:“鎮江城內的構造,十分適合巷戰,這些天,我讓人繪製了街道圖,做了些必要準備。今兒個叫你們來,就是布置防區的。”


    眾將聞言肅然,準備聽取自己的任務。誰知這時,太子開口了:“我不同意打巷戰!”


    “殿下!”莫問一陣錯愕,太子殿下是非常好的主君,從不幹涉將領的具體指揮,像現在這樣突然否決他的計劃,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抱歉莫將軍。”朱高熾抱歉的笑笑道:“我真的不想幹擾你的權威。可一旦巷戰,就不隻是軍隊的事情了。”頓一頓,太子殿下那張胖臉上,浮現出濃重的不忍之色道:“還會把幾十萬鎮江百姓牽扯進來,到時勢必造成大量的平民傷亡。”說著他歎息一聲道:“鎮江城的老百姓遭受這場無妄之災,已經夠不幸的了,不能讓他們再白白送死了。”


    莫問眉頭緊鎖,沒有說話。


    “可是殿下,”倒是許懷慶幾個,忍不住勸說道:“隻有這樣,咱們才有可能撐到,大人搬來皇上的那天。”


    “是啊殿下,”二黑也勸道:“漢王軍有水師,咱們在城牆上隻能瞪著眼挨揍,退入城中,他們的水師就幹瞪眼了!”


    眾將還在勸,太子殿下突然蹦出一句:“不會有援兵了!”


    “殿下,巷戰是以弱勝強的好法子……”眾將還在喋喋不休,突然就愣住了。“您說什麽?!”


    “我說,”太子深吸口氣,滿臉蕭索道:“咱們不會有援兵了!”


    “為什麽?”眾將難以置信的問道。


    “王賢和朱瞻基已經做了他們能做的一切。”朱高熾滿麵哀傷道:“但皇上執意不肯發兵,說要讓我兄弟倆,自行決出勝負。”


    “啊!”眾將感覺像三九天被兜頭澆了盆冰水,從外頭涼到心裏。


    “哎……”莫問低下頭,這下子什麽也不用說了。


    “這件事,本該第一時間告訴大夥,”太子非常厚道,把莫問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道:“但我不甘心啊!我不想輸!不想讓大夥失望!”說著,他歎口氣道:“所以我不讓莫將軍告訴你們。”


    “殿下……”莫問眼圈一紅。


    “但今天莫將軍告訴我,明天城牆要失守,請我準備巷戰時,”太子緩緩道:“我警醒過來!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的執念,害死滿城百姓!”說著他滿含深情的看著眾將道:“不能害死你們這些忠勇的將士啊!”


    議事廳中一片沉默,眾將看著太子殿下,不知從何說起。隻有朱瞻埈的抽泣聲,小聲的響起。


    “我真應該早清醒過來,這樣就能少害死一些將士了。”朱高熾伸手擦擦眼角的淚,深吸口氣道:“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明天一早開城投降,用我自己換你們的平安。”說著歎口氣道:“有皇上在,我想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不行!”太子話音未落,薛桓那邊先拍案而起了,大聲嚷嚷道:“那老程和三萬多將士不是白死了!”


    “是啊,”二黑也悶聲道:“要投降早投降,都到這會兒了,還有什麽用處?!不過是自取其辱!”


    “都住口!”莫問也是不認同太子的,但他還得彈壓住眾將道:“怎麽跟太子說話呢?!”


    “無妨。”朱高熾擺擺手道:“我確實錯了,現在隻能亡羊補牢了。”說著眼裏含淚看著眾將:“畢竟,你們還活著啊?!”


    “殿下!”許懷慶也虎目含淚,哽咽道:“我們不能投降!不然那些陣亡的弟兄,會氣瘋了的!”


    “是啊殿下,”二黑也紅了眼圈:“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為了保著您和他們鬥的,鬥了這麽多年,付出這麽大代價,要是就這麽投降了,還不如死了利索!”


    “殿下!我們不怕死!”薛桓甕聲甕氣道:“但我們怕背上一輩子的恥辱啊!”


    “大人會殺了我們的……”許懷慶又道。


    “父親!”就連朱瞻埈也被感染了,幫腔道:“大丈夫寧死不屈!男子漢寧折不彎!”


    “這……”朱高熾沒想到,眾將會是這個反應。一旁的蹇義皺眉道:“你們敢違抗太子的旨意嗎?!”


    “你算老幾!”薛桓瞥一眼蹇義。堂堂禮部尚書,被這小子如此輕蔑,蹇義氣得麵皮發青:“老夫是吏部尚書蹇義!就是你爹也得對我客客氣氣!”


    “那你找我爹去,”薛桓根本不鳥他,瞪著眼道:“我看太子殿下想投降,八成就是你挑唆的!”


    “你!一派胡言!”蹇義鼻子都氣歪了,被瞧不起是一方麵,更是因為被薛桓說中了。


    “好了,都別說了。”朱高熾聽不下去了,為蹇義說句公道話道:“蹇尚書也是為了老百姓好。”


    “果然是你說的!”眾將怒視著蹇義,蹇義被看的慌了神,隻好低下頭。


    “這個簡單。”一直沉默的吳為開口了。“我們明日死守城牆,不退到城裏就是。”


    “不錯!”眾將一聽,都很讚同:“他們要想進城,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首!”


    “你們……”朱高熾看著這群視死如歸的年輕人,也被他們的豪邁感動了,下定決心道:“好吧!明日我也到城牆上,咱們和他們決一死戰!”


    “這才對嘛!”眾將高興了,對太子笑道:“人死鳥朝天,咱們就是死,也不能讓朱高煦得意!”


    “對!”朱高熾重重點頭道:“人死鳥朝天!”說著看看莫問道:“莫將軍,明天該怎麽打,還得聽你的。”


    “無他,”莫問沉聲道:“唯死戰到底爾!”


    “對!”眾將一起點頭道:“死戰到底!”


    “都迴去歇著吧。”莫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笑:“差不多,這就是咱們的最後一夜了。”


    “是。”眾將起身告退。莫問也向太子行禮告退。


    眾將一退下,蹇義就黑下臉:“殿下,您怎麽能讓他們三言兩語就改主意呢?!”


    “因為……”朱高熾幽幽一歎,緩緩抬頭道:“孤本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啊。”說著話時,太子殿下兩眼一片堅定,目光仿佛要刺穿黑夜,看到遠處的漢王軍大營道:“讓我向老二投降,還不如殺了我。”


    “父親說的太對了!”朱瞻埈簡直要崇拜死父親了,他對朱高熾的感觀,在這一個月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哎……”蹇義卻鬱悶壞了,心裏大叫道:‘瘋了,都瘋了!’


    。


    話分兩頭,卻說眾將離開議事廳,走在迴廊上。


    “離天亮還早呢,幹點兒啥?”這些天沒日沒夜的打仗,突然有了幾個時辰的空閑,薛桓不知道該幹啥了。


    “這不廢話嗎,當然是迴去困覺了。”二黑伸個懶腰道:“困死老子了!”


    “睡覺?!”薛桓瞪大眼:“明兒個一死,自會長眠,這會兒睡覺不浪費時間嘛?”


    “嘿嘿……”二黑卻嘿嘿直笑。


    “傻了吧。”許懷慶笑著拍著薛桓的肩膀道:“人家有媳婦。”


    “啊!”薛桓瞪大眼,茫然道:“那又怎樣?”


    “噗嗤……”許懷慶怪笑起來:“你小子不會還沒碰過女人吧?!”


    “誰說沒有?!”薛桓臉脹的通紅,悶聲道:“家裏的丫鬟伺候老子穿衣服,還能不碰一碰?”


    “不是那種碰,”許懷慶****的笑著,兩手大拇指並在一起勾一勾道:“是那種!”


    “哪種?!”薛桓瞪大眼。


    “哈哈哈!”眾人捧腹大笑,指著薛二公子道:“他果然是雛!”


    “那就跟我走吧!”許懷慶勾著薛桓的膀子道:“哥哥幫你補上這一課!”


    薛二愣子便被許懷慶帶走了。二黑也迴自己的住處了,剩下莫問和吳為兩個悶葫蘆。


    兩人對視一眼,莫問問道:“你去看你爹?”


    吳為點點頭。


    “然後呢?”


    “然後就迴去,將士們還在連夜趕工呢。”吳為說一聲,奇怪的看一眼莫問:“你有什麽事兒?”


    “我想找人喝酒。”莫問輕聲道。


    “你不是從來不喝酒嗎?”吳為更奇怪了。


    “最後一夜了,總要嚐嚐沒嚐過的滋味吧。”莫問自嘲的笑笑:“迴想起來,這輩子光鑽在兵書裏了,錯過了太多事兒,實在不值得。”


    “原來如此。”吳為點點頭,不放心的囑咐道:“嚐嚐就算了,別喝醉了,明天還怎麽打仗……”


    “呃……”莫問聞言不禁苦笑道:“那還是不喝了吧。”


    “喝兩三杯不會有事的。”吳為笑道:“還是嚐嚐吧,陰間可沒有酒喝。”


    “那我考慮考慮。”莫問神情有些糾結道。


    “哈哈哈哈……”吳為大笑起來,朝莫問擺擺手,便先去廚房,親手準備了酒菜,裝到食盒裏,提著往大牢走去。


    到了牢門口,北鎮撫司的衛士迎上來:“大人!”


    “我進去看看。”吳為輕聲道。


    “是。”衛士應一聲,緩緩打開了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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