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琥是大明駙馬、功臣之後,年紀輕輕就被永樂皇帝委以重任,佩前將軍印,出鎮甘肅。可謂少年得誌、風光至極。隻是在西北和地頭蛇相處的很不愉快,被人家連坑了幾迴,灰頭土臉迴了京城。


    迴到京城後,那些王公貴族當麵不敢說什麽,背後沒少風言風語的議論他,宋琥深以為恥,


    自此後愈發不苟言笑,深沉莫測。好在漢王非但沒有看輕他,反而對他愈加倚重,從這次起事,他的地位僅次於朱高煦,被派為主帥、統領大軍便可見一斑。這位西寧侯爺跟著朱高煦起事,一是兩人光著屁股長大,當然要共同進退,二也是存了一雪前恥的念頭。


    所以看著那些麵目猙獰的騎兵,朝自己衝過來,他想用最大的聲音對自己說:‘絕不能退縮!’


    可是為什麽自己手腳忍不住的發抖,張嘴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場麵前所未見的血腥?還是這情況前所未有的危急?


    ‘不行,我不能退縮……’宋琥咬牙切齒為自己打氣:‘決不能再讓人看扁了!’


    宋琥在咬牙堅持,二黑一夥人又何嚐不是?他們從衝入中軍起,就無時無刻不處在重重包圍中——若非靠著六處研發的秘密武器突出重圍,方才就要全軍覆沒了!


    這會兒,他們雖然還在衝鋒,但人馬還剩一半,個個渾身帶傷、筋疲力盡,隻是靠一口氣強撐著罷了!


    對部下的情況,二黑和胡三刀自然心知肚明,因為他們自己也是一樣,但如今已深入虎穴,退無可退,唯死戰一途爾!


    當然死戰之餘,兩人肯定要問候那蒙麵人的十八代祖宗。二黑一刀砍翻了一名敵兵,用餘光瞥一眼蒙麵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隻見這家夥身上一點兒傷沒有,竟還有閑暇東張西望,真他媽好命到了極點!


    蒙麵人確實好命,但不是敵人的刀劍躲著他,而是他的兩個囚犯——吳大夫和懷恩,這兩位大高手,從一開始就緊緊跟在他左右,替他擋住各種明槍暗箭!這兩位實在是仇將恩報的菩薩心腸,那是豁出了性命保護他啊!


    所以那蒙麵人雖身陷重圍,卻仍有精力關注敵情變化。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別看已經衝到距離帥旗不過十幾丈,但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他和手下剩下的五六百官兵,根本沒可能衝過去了……


    見漢王軍的大旗依舊巋然不動,蒙麵人不禁暗歎一聲,自己怎麽會這麽衝動?是不是讓情緒左右了決定?這下可害慘了手下一幹兄弟!正在走神,一支流矢朝他麵門飛射過來,眼看就要躲不過去,卻被吳大夫再次救了下來,破口大罵道:“小兔崽子別走神!”


    蒙麵人不禁滿心羞愧,打起精神,揮舞兵器專心迎敵。


    這一幕,讓不明就裏的將士暗暗咋舌,心說:‘我們吳大人就是高明,之前給囚犯送酒送肉,被吐一臉唾沫,也不生氣。大夥還說他犯賤,這會兒看來,這賤犯得簡直是太值了!’


    。


    說話功夫,場麵更加混亂了——就在中軍大旗周圍十丈多的距離,塞了起碼四五千人馬,還有更多的人馬往裏塞,這樣的場麵足以讓最冷靜的人也失去判斷,根本不知道敵人有多少,會什麽時候殺到麵前!


    不斷的有官兵衝到或被擠到宋琥等人麵前,雖然每次都是自己人,但每一次騷亂都會讓將領們嚇一大跳,不知道下次衝到麵前的,會不會就是敵人!


    看著西寧侯臉上的汗珠,宋琥身後的家將暗暗歎氣,雖然出鎮過甘肅,如今又身為大帥,但其實侯爺親自上戰場,這還是頭一迴啊!頭一迴就遇上這樣的狀況,換了誰也會害怕吧?


    見大帥遲遲不做聲,一張臉卻如白紙一般。許誠等人暗暗嘀咕,他是不是拉不下臉來?不好意思下令啊!


    “準是這樣,咱們別傻等了……”眾人看一眼越殺越近的敵軍,近的都能看到那老太監懷恩臉上的老年斑了,眾將領小聲商量道:“再不走就讓人一鍋端了!”


    眾將拿定主意,圍到宋琥身邊,急聲勸道:“請大帥移駕左軍,以免萬一!”


    “我不走!”宋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嗷嗷叫起來道:“讓他們放馬過來!本侯和他們決一死戰!”


    “侯爺,不要意氣用事啊!”眾將七嘴八舌勸道:“您是三軍主帥,如今我們毫發未損,何至於冒這險呢?!”


    “住口!”宋琥已經喪失了理智——往日那些無情的嘲諷聲,再次在他耳邊作響:


    ‘無用的二世祖!’


    ‘紙上談兵的家夥!’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那些灌耳的雜音,掩蓋了所有的聲音。宋琥突然發現,自己聽不到別人說話,也不知道自個的想法,整個人混混沌沌,仿佛神魂出竅一般……


    眾將勸了一陣,見他像木頭人一樣毫無反應,相互遞個眼色,許誠便低聲道:“大帥同意了,走!”眾將默契的點點頭,便架著宋琥,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風暴中心。


    。


    蒙麵人揮舞手中鐵矛,將兩個敵兵紮成了串糖葫蘆,待要拔矛時,卻怎麽也拔不出來。這時有敵兵看到機會,舉刀砍來,蒙麵人隻好鬆手棄矛,敵兵再想砍他時,被懷恩一刀砍成兩半……


    懷恩看一眼蒙麵人,搖頭歎氣,把手裏的長刀丟給他,卻見蒙麵人伸長脖子看著遠處,根本沒接他的刀……懷恩不禁失望壞了,心說老吳多麽個精細人,怎麽生了這麽個二杆子?


    眼看那刀的刃口朝著蒙麵人的脖子飛去,吳大夫破口大罵道:“死太監要讓老子絕後嗎!”


    得虧懷恩手腳麻利,一把抓住刀杆,把那長刀抽了迴來,反手砍倒兩個敵人,嘟囔一聲:“這樣的兒子,沒有也罷……”


    話音未落,就見那蒙麵人瘋了一樣摘掉麵具,高聲叫喊道:“宋琥跑了!”


    懷恩登時愣住了,他多奸猾的人啊,想也不想就跟著一起喊:“宋琥跑了!”


    二黑他們一個個也來了精神,一邊和敵人殊死搏鬥,一邊跟著高叫起來:“宋琥跑了!宋琥跑了!”


    ‘宋琥跑了!’的聲音,登時在戰場上響起!漢王軍的將士忍不住向帥旗望去,果然見那裏已經空空如也!


    有道是‘兵是將之膽、將是兵之魄’,在戰場上,你不能要求普通的官兵對戰局洞若觀火。事實上,身處局中,他們對戰況如何根本無從判斷!所以一看到主帥不見了,所有人當然會往最壞處想,哪裏還有鬥誌可言?!


    中軍官兵登時無心戀戰,竟不顧眼看就要消滅的敵軍,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跑起來。


    。


    城頭上,莫問在最快的時間洞悉了中軍的混亂,終於一揮手道:“出兵!”


    。


    那廂間,宋琥被手下裹挾著逃出老遠,才迴過神來,往亂成一鍋粥的中軍大營看一眼,就痛苦的閉上眼睛,低聲吩咐道:“傳令各軍,本帥移駕左軍,無需慌亂!”


    話音未落,就見那麵高杆掛起的帥旗,轟然倒下了……也不知是被慌不擇路的漢王軍將士撞倒的,還是被敵人砍倒的!


    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鎮江城下十萬漢王軍,都看到了帥旗倒下的一幕,登時軍心大亂、一片嘩然!


    原本已經陷入絕境的薛桓部,也看到了敵軍帥旗倒下的一幕,自然是軍心大振,戰力陡增。


    薛桓渾身浴血,已經快要休克了,這下也來了精神,拎起六十斤的紫金錘,指著敵軍咆哮道:“幹死他們!”


    將士們一個個變得龍精虎猛,猛衝猛打起來,敵人卻已經泄了氣,此消彼長間,竟讓他們硬生生殺出了重圍!


    這時候,宋琥苦等不到的一幕,終於出現了——鎮江城門緩緩打開,千萬騎兵唿嘯著衝出來!


    然而漢王軍卻已無心戀戰……別說他們還沒收到宋琥的命令,就是收到了,也沒有再打下去的決心了。


    潰敗不知從何處開始,但很快傳遍了各處,十萬漢王軍,幾乎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逃跑,一開始還是有組織、有斷後的撤退。但恐懼會傳染,而且會在傳染中被放大,很快建製被打亂、軍械被丟棄,所有人都拚命逃跑,演變成了大潰逃……


    許懷慶帶著手下將士在後頭恣意追趕,他很有信心,這樣一直追下去,用不了半天時間,漢王麾下的十萬大軍,就會煙消雲散……


    但讓他失望的是,隻追出十裏距離,他的騎兵就被一支軍隊攔了下來——是為漢王軍押送輜重的韋護、韋弘兄弟。這哥倆原本被朱高煦派去攻打京城,結果太子金蟬脫殼,京城又不攻自破,結果沒派上用武之地。


    漢王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京城後,待那股興奮勁兒過了,才意識到不好,自己本以為主戰場是京城,把精兵強將都放在了天策三護衛。眼下鎮江卻成了主戰場,光靠那些被酒色掏光了勇氣的勳貴,怕是頂不住!


    想到這兒,漢王嚇出一身冷汗,趕忙點兵準備親征鎮江。還是不放心,他派這哥倆先行一步,到鎮江來壓陣。為了不刺激到宋琥他們的自尊心,漢王還貼心的給哥倆安上了輜重官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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