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夫子話音一落,便有錦衣衛點起一炷香,青煙嫋嫋,看起來是那麽的祥和,卻又蘊含著誣陷的殺機。


    “知道了。”心慈緩緩頷首,轉身進去寺廟。


    錦衣衛們都盯著那柱香,就等它燒完。


    。


    後院中,王賢仍在閉目打坐,也先焦急的望著門口,終於看見有人來了。


    “心慈師伯!”也先也顧不上平時的矛盾了,一下躥到心慈麵前,心急火燎道:“你快勸勸我師傅吧,他非要在這兒等死。”


    心慈從門外看到王賢盤膝靜坐的樣子,眼中透出讚許的光,輕聲道:“師弟,師傅有請。”


    王賢點點頭,這才緩緩起身,跟著心慈往方丈院走去,身後跟著一臉忐忑的也先,也先的手裏,還拎著一根鐵棍,儼然是王賢的保鏢一般。


    “進去吧。”到了方丈室外,心慈便站住了,把王賢放心去,卻把也先攔在外頭。


    也先沒辦法,朝心慈扮個鬼臉,和他一左一右守在方丈室門口,恰似兩尊門神。


    。


    方丈室內,道衍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枯坐著。


    王賢也不說話,朝道衍行禮如儀,便坐在對麵的蒲團上。


    “別裝了。”道衍抬起滿是褶皺的眼皮,昏黃的眼珠中,放射出透人心脾的目光:“不然,咱們就繼續坐下去,反正我不著急。”


    “嘿嘿……”王賢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謹遵師命。”意思是,這可是您讓我說的,不算我犯戒啊!


    “沒想到,你還有幾分定力,”道衍淡淡道:“還以為你會被嚇跑了呢。”


    “我其實沒什麽定力,就是認死理。”王賢笑道:“我相信師傅不會不管我的。”


    “你難道沒聽人說過,我是天下一等一的無情之人?”道衍哂笑一聲。


    “所謂物極必反,無情到極點就會生出有情。”王賢笑道:“而且我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隻相信自己的感覺,師傅對我是真有情的。”


    “我看你自作多情。”道衍冷哼一聲。


    “嘿嘿。”王賢摸摸長出發茬的腦袋,笑著不說話。


    “算你運氣好。”道衍白他一眼,那藏在一身僧衣下的霸氣油然而生,登時充滿了整間禪室的犄角旮旯:“竟撞上個逆徒來踢我的場子!”說著那雙三角眼中便透出騰騰的煞氣道:“真是想不到,平生老夫不惹別人,別人就燒高香了。老了老了,竟有人敢惹上門來!”


    “就是!”王賢忙煽風點火道:“老虎不發威,以為是病貓呢!”


    “你閉嘴!”道衍嗬斥一聲:“還不都是你惹得麻煩!”


    “師傅是徒兒的大靠山。”王賢陪著笑道:“徒兒走投無路,隻能指望您了。”


    “放屁。”道衍毫不客氣的拆穿他道:“你靠自己,也能和他們鬥個平分秋色!”


    “可徒兒要的不是平分秋色,”王賢斂住笑,正色道:“而是必勝!”


    “這話太沒水平,凡戰者,哪有必勝之局?”道衍搖頭。


    “隻要師傅出手,則必勝!”王賢說完反應過來,大喜過望道:“這麽說,師傅肯幫忙了?”


    “你怎麽篤定我會幫太子?”道衍倒有些好奇了。


    “師傅肯收我這個徒弟,就是明證!”王賢一拍胸脯。


    “呃……”道衍想一想,搖頭失笑道:“老衲還真是老朽了,竟讓你小子給看透了。”


    “師傅,您就別感慨了。”王賢這下卸下老神在在的麵具,著急火燎的催促起來。“火都要燒到房頂了!”


    “慌什麽!天塌不下來!”道衍霸氣四射道。


    “師傅真漢子。”王賢兩眼直冒小星星道:“偶像啊!”


    “你才是木偶呢。”道衍再聰明,也沒法理解六百年後的用詞,瞪他一眼道:“其實這次我本不想插手,但人家既然欺負到老衲門口了,老衲再裝孫子,就真成了孫子。”道衍身上那股子方外出塵之氣頓斂,取而代之的是昔日殺破狼的霸氣道:“這次也是漢王和紀綱作死。本來皇上需要有人製衡太子,所以才會一直留著他們兩個。結果兩個蠢貨卻以為皇上軟弱可欺,居然得寸進尺了!殊不知,皇上早就給他們劃下紅線,在紅線裏頭,隨他們折騰,越過紅線,他們隻有死路一條!”


    “這麽說,皇上真的有布置?”王賢神情一振,全身汗毛都激動起來。


    “他們折騰了這麽久,你以為皇上能沒察覺?”道衍冷笑道:“要真是那樣,他也不配被稱作永樂大帝了!”


    “皇上到底有何布置?”王賢心裏那個鬱悶啊,這都什麽時候了,您老就別感慨了,咱說正題行麽?


    “不知道。”哪知老和尚卻給出這麽個答案。


    “啊?”王賢嘴巴張得老大。


    “啊什麽啊,小孩子過家家而已,皇上還用得著勞神和我商量?”王賢的反應,很符合老和尚惡趣味,他不屑笑道:“跟你直說吧,臭小子,皇上去北京,就是把戰場空出來,讓太子和漢王二虎相爭,太子隻有贏了,才有資格繼承他的皇位!不然你以為皇上傾盡心血打造的大明江山,那麽容易就交給太子?”


    “要是太子輸了呢?”王賢這個汗啊,要真是這樣,皇上這爹當的,可真夠狠的。


    “不是還有太孫麽。”老和尚幽幽道。


    “呃……”王賢愕然頃刻,便及時迴過神道:“師傅何以教我?”


    “不錯,看來心境有進步。”老和尚讚許的點點頭道:“聽好了,三件事,我隻說一遍!”


    “是!”王賢馬上收斂心神,把耳朵直楞起來聽。


    “第一,你趕緊出去,帶著太子離開京城。”老和尚淡淡道:“第二,讓太子去鎮江和府軍前衛匯合,然後堅守在那裏。”頓一下,他看看王賢道:“第三,你要三天之內趕到北京。”


    “呃?”王賢終於等到了老和尚的錦囊妙計,聽完後卻沒有喜色,反而心裏頭五味雜陳:“師傅,第一,我的計劃是固守京城來著。第二,府軍前衛接到的命令,應該是迴援京城。第三,這時候我去北京幹什麽?”


    “你真要聽解釋?”老和尚笑笑,外頭已經傳來兵荒馬亂之聲!


    “算了,我聽你的。”王賢知道這是錦衣衛殺進來了,心裏那個鬱悶啊,您老人家嘰裏呱啦了半天廢話,結果倒好,剛進正題就沒時間了。


    這時候,禪房的門開了,不光也先、心慈進來,還有心嚴和一幹和尚,所有的和尚都穿是短打扮,手裏提著四五十斤的禪杖,一副要拚命的架勢。


    “走吧。”老和尚朝眾弟子微微一笑道。


    “師傅……”所有僧人齊齊跪倒,泣不成聲。


    。


    慶壽寺外,一炷香終於燃盡。錦衣衛們卻沒再見到一個禿頭,更別說王賢。


    “殺進去!”莊敬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還是托大了,明知道裏頭有王賢有道衍這對天下最狡猾的師徒,幹嘛還要給他們一炷香的時間。想到這,他一腳踢飛了香爐,咬牙切齒道:“除了道衍,格殺勿論!”


    莊夫子一聲令下,早就憋壞了的錦衣衛,如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入寺中。


    然而餓狼一般的錦衣衛們,衝過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卻一個活人都沒看到。


    之所以強調說,一個活人都沒看到,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個死人。


    準確說,是個死和尚。


    一個年輕的和尚,被吊在寺廟的那口大鍾上,舌頭伸得老長,十分猙獰。


    當看到那小和尚的樣子,莊敬的瞳仁不禁一縮,那正是他安插在慶壽寺裏的細作!他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


    “報!”一名千戶跑過來,單膝跪下稟報道:“已經搜遍全寺,隻有方丈室裏有個老和尚!此外再無一人!”


    “怎麽可能?”莊敬有些抓狂了,明明就在片刻之前,他還確定過,包括王賢在內,所有人都在寺中。他突然一排大腿道:“肯定有密道,趕緊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是!”千戶領命而去,下一刻,慶壽寺中就遭了秧,無數錦衣衛拿著刀槍到處又插又砸,尋找那可能存在的密道。


    莊敬則來到了方丈室外,他深吸口氣,遲遲不敢邁出那一步。莊夫子不敢相信,都到這種程度了,自己竟還有些畏於和老和尚見麵。


    好在四周乒乒乓乓的聲音,提醒他現在是我為刀俎,老和尚才是魚肉,還有什麽好怕的?


    這才定定神,一咬牙,推門進去。


    便見道衍跌坐在蒲團上,陽光照在老和尚那樣滿是皺紋的臉上,竟有些神聖的感覺。


    完全是難以自控的,莊敬竟脫口而出道:“師傅……”


    “還以為你不敢進來呢。”老和尚還是那副對誰都瞧不起的架勢,哂笑一聲道。


    這一聲,才讓莊敬迴過神來,大喇喇盤腿坐在老和尚對麵,不屑道:“造反我都敢,有什麽不敢見你的?”


    “你怕我。”老和尚緩緩道。


    “笑話!”莊敬刷得抽出寶劍,鋒利的劍刃搭在老和尚的脖子上。“我動動手就能要你老命,怕你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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