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安靜的金陵城終於喧騰起來,卻比平時多了幾分不安。早起奔生活的百姓剛要出門,卻聽到外頭兵荒馬亂,嚇得不敢打開屋門,隻敢透過門縫看著外頭,一隊隊錦衣衛官兵將一戶戶朝鮮商人家圍起來,並在街頭巷尾貼出告示。


    待錦衣衛轟然離去,老百姓才敢出來,圍在那新貼上去的兩條告示議論起來。


    “上頭寫得啥麽?”圍觀了好一會,終於有人憋不住問道。


    那些識字的‘秀才’,早就等著睜眼瞎們發問,聞言搖頭晃腦起來:“說是通緝前夜縱火的嫌犯呢,連畫像都出來了。說有窩藏包庇者,以共犯論處,有舉報線索、協助捉拿者,賞銀千兩。”


    “嚇,是兩個朝鮮人呢,我就說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們紛紛議論起來,有激憤者,有默然者,還有那些遊手好閑之輩,開始拚命迴想,是不是哪裏見過這倆朝鮮人,好賺到這筆賞銀。


    人們正在議論著,突然又有一隊錦衣衛過來,在原先的通緝令旁,貼上另一條告示,這下可看呆了那些識字的。


    “快說說,寫的啥。”睜眼瞎們忙催促起來。


    “警告那兩個犯人,若是天黑之前不現身,就把在京的所有朝鮮人都抓起來處死!”眾人登時瞠目結舌,但想想那位大帝的嗜殺成性,這也合情合理。


    錦衣衛們也看到了這條告示,但今天兵荒馬亂,各路大人都在帶隊搜查,也說不準是誰的主意。想一想這對搜捕應該是好事,也就不往心裏去了。


    一個白天就這樣在鬧騰哄哄中過去了,在這一天裏,王賢和紀綱的人就像在比賽一樣,一刻不停的搜查那些朝鮮商人的家宅。但錦衣衛終究在人數上占據絕對優勢,王賢搜查一家的功夫,他們能搜查七八家,相應的,他們趕在前麵找到人的可能性,就要大上許多。不過前提是,人確實在那些朝鮮人家。


    等到日暮時分,眾兄弟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一個個通紅著眼睛,嘶啞著喉嚨,看上去活像一群狼,對那些朝鮮人的震懾效果成倍增加,搜查的速度陡然快了許多。


    拖著沉重的腳步,從一戶朝鮮人家走出來,王賢看看疲憊不堪的眾兄弟,心下不忍道:“先吃飯吧,小輝,你訂好酒樓了麽?”


    “前頭夫子廟的醉風閣,”帥輝笑道:“大人難得犒賞兄弟一下,咱們這次去嚐嚐達官貴人們吃的淮揚菜。”


    “什麽叫難得?說得我很摳門似的!”王賢啐他一口,天地良心,他在財富上素來沒啥大追求,隻要一家人住的好點,衣食無憂就行。說實在的,在這大明朝,他真找不到賺大錢的理由,他喜歡的東西,這個年代都沒有。這個年代那些達官貴人的享受,諸位戲班、園林、古董、姐兒之類,他就對最後一樣感興趣,但家裏家外的女人,已經讓他招架不了了,哪還有再開辟新戰場的勇氣。


    所以王賢真不稀罕錢,有錢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花。他在浙江的生意也好,在山西撈外快也罷,隻不過是為了讓身邊人過得更好,為了讓他們更緊密的團結在自己身邊罷了。


    有人說所有成功者都是禁欲者,王賢覺著蠻有道理,正因為這世上幾乎所有的浮華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才會如此迷戀身處風口浪尖上的刺激……


    。


    眾人說笑著正往酒樓走去,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循聲一看,竟是被王賢留在應天府衙門的二黑。


    “這家夥怎麽知道有飯局?”眾人笑起來,王賢卻眉頭微皺,竟有些緊張。


    “大人,”二黑翻身下馬,衝到王賢近前,低聲道:“兩個朝鮮人向應天府衙門投案自首了。”


    “果然……”王賢心裏也暗暗吃驚,薑還是老的辣,竟一切都在朱六爺的算計中。顧不上驚詫,他讓周勇趕緊把馬牽過來,翻身騎上去道:”“快,別讓人搶了先!”話音未落,便打馬衝了出去。


    昨天夜裏,朱六爺對王賢說,隻要他能調動錦衣衛大索全城,就有把握讓那兩個朝鮮人到應天府衙投案自首。當時王賢也隻是將信將疑,誰知竟果真如此!不過今天錦衣衛全都在街麵上,這個消息肯定也瞞不過他們吧?


    路上二黑證實了王賢的擔憂,其實那兩人是被錦衣衛追著逃進應天府衙的,隨即從四麵八方湧來的錦衣衛,便將應天府衙門裏外三層的包圍起來。二黑要不是走得及時,差點就被堵在衙門裏出不來了。


    盞茶功夫,王賢便到了應天府衙外,隻見除了柵門內穿著藏青色號服的應天府官差,柵門外卻是穿著紅色軍襖、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密密麻麻,刀槍如林。


    王賢的手下也穿著一樣的紅色軍襖,挎著繡春刀,迎著錦衣衛便上來了。


    “站住,哪部分的?”對頭領隊的錦衣千戶是老熟人,曾經在杭州抓過王賢的許應先。


    “你又是哪部分的?!”周勇雖然穿著錦衣衛百戶的官服,但橫眉豎眼,要吃了許應先一般。他的老主公周新,就是險些被這廝害死的!周勇恨不得把這廝生吞活剝了。


    許應先一愣,他可不認得周勇,不知道對方哪來這麽大仇。但他再一看,可看見周勇身後的王賢了。對這個害他丟了差事和臉麵的混蛋,許應先也一樣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管你是哪個衙門的,沒看見這裏戒嚴了,繞道走!”


    “誰給你的權力,戒嚴應天府衙?你想造反麽?”周勇喝道。


    “奉了紀都督的命,應天府衙門裏有欽犯,為防止犯人外逃,特此戒嚴!”許應先恨恨的盯著王賢,當初在他眼裏的小蝦米,如今卻成了他的上級,這讓許千戶那顆善妒的心,該往何處安放?


    “巧了,我們是北鎮撫司的,前來接手欽犯,還不快讓開!”周勇喝令道。


    “北鎮撫司的?”許千戶做出吃驚的神情,旋即冷冷道:“我怎麽沒印象,你們不是冒充的吧?”


    “是不是冒充的,不是許千戶說了算。”王賢終於撥馬上前,朗聲說道。周勇立刻讓到一邊。


    此刻王賢騎在高頭大馬上,許千戶卻立在地下,前者俯瞰著後者,眼裏帶著蔑視,後者仰視著前者,眼裏滿中憤恨。


    “許千戶,許久不見。”王賢睥睨著許應先道。


    許應先在氣勢上就輸了,又不能牽一匹馬過來,現騎上去跟王賢說話,隻能盡量高昂著頭,冷笑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當初在浙江千戶所坐牢的那小子麽?”


    “不錯,是我。”王賢絲毫不以為恥,反而大方承認道:“當初的階下囚,現在卻成了你的上司,許千戶心裏肯定很不好受吧。”


    眾人聽了這話險些笑出聲來,讓王賢這一擠兌,許應先顯得好蠢……


    “那有什麽不好受的,你不過走了****運罷了。”許應先悶哼一聲,咽下一口老血。


    “哈哈哈,可惜我這個走了****運的家夥,是你的上司了!”王賢大笑三聲道:“見到上官還不下拜,讓人笑話咱們錦衣衛沒規矩!”


    “你!”許應先漲紅了脖子,死挺著不給王賢下跪道:“我不是你的下屬,沒必要非得向你行禮。”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王賢冷笑道。


    “你還想動粗不成?”許應先身後可是幾百上千人,哪能在乎王賢的挑釁。


    “嗬嗬……”王賢笑笑,從袖中掏摸出一卷黃綾,緩緩展開道:“有聖旨。”


    “你……”許應先差點沒氣暈了,有聖旨你不早拿出來,廢話那麽多幹什麽?但他豈敢對皇帝不敬,趕緊雙膝跪下,後麵的錦衣衛和應天府官差也齊刷刷跪下。“臣等聆聽聖訓!”


    下一刻,王賢卻把聖旨往手裏一攥,便領著十幾名手下,施施然穿過跪在地上的人群,向衙門口走去。


    “站住,你們不許過去!”許應先忙起身阻攔道:“攔住他們!”


    一眾錦衣衛剛要起身,卻見王賢一下把黃綾打開,拖著長腔道:“有旨意!”


    許應先等人隻好再次跪下,卻等不到下文,這次許千戶鬱悶的真吐血了……這不是耍無賴麽,頭一次見把聖旨這樣用的!隻能眼睜睜看著王賢等人穿過錦衣衛的封鎖線,到了柵門口。


    王賢這才轉過身宣旨道:“命王賢為北鎮撫司鎮撫,負責查辦午門前火災一案!欽此!”說著大聲對身後呆若木雞的應天府官差道:“還不起來開門!”


    應天府官差如夢初醒,趕緊把柵門打開。那邊許應先等人,也不可能把王賢再拉出來,隻能眼看著他率眾長驅直入!


    而之前紀綱給他的任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王賢踏足應天府衙一步,哪怕他亮出北鎮撫司的招牌也白搭!


    誰知道這麽輕易就讓人家進去了……


    無數雙眼睛望著王賢在手下的簇擁下,大搖大擺進了柵門,直入府衙,許多了解許應先和王賢這段恩怨的錦衣衛,都生出‘許千戶敗得不怨’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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