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摘星樓上檀香嫋嫋,王賢和晉王相對而坐,進行著一場至關重要的談話……


    這次談話雖然有些突然,卻是王賢早就準備好的。他迴到太原自然要麵對晉王,這是不可迴避,也不能迴避的。晉王這關過不了,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而之前晉王,甚至根本沒興趣跟他這個小角色麵對麵。欽差大臣在一般官員看來還算是個人物,但在晉王這樣的親王眼裏,他實在算不得什麽,跟鹹魚沒什麽區別。


    是因為他從五台縣的天羅地網中逃出來,還拿到了劉子進這張牌,晉王才對他重視起來。不過也隻是重視而已,晉王仍相信自己手裏有足夠的牌壓倒他,用不著親自出麵……大不了就把王賢灰灰了,也不會翻了天,無非讓京城的漢王和趙王多費點神罷了!


    但是今晚的行動中,下麵人稟報說,在欽差行轅中見到前任王府長史龍潭的女兒了,卻讓他一下子如坐針氈!因為這意味著,王賢真跟他大哥攪到一起了……聯想到朱濟熺朱美圭父子出逃,楊榮、陳斌背叛,以及老王妃慘死,這一係列離奇事件,讓他感覺有一張精心編製的大網,正朝自己頭頂罩來!


    朱濟熿意識到,自己就算殺了王賢也無濟於事……因為搜查的結果顯示,劉子進根本不在欽差行轅,那麽他很可能是跟朱美圭在一起,而王賢不過是他們擺在明麵上的幌子,這個幌子被戳破,也不會影響到真正的殺招!


    朱濟熿越想越覺著是這個理,全身立時被憂鬱氣質籠罩,他真的感覺到怕了,就算知道大哥父子逃走,知道劉子進逃走,他也沒真正怕過。但現在,這些因素混合在一起,他終於真切感受到了恐懼!


    雖然還參不透對方最終的殺招是什麽,但光是想想太子父子和老大父子聯手,破釜沉舟的一擊,就已經讓他不寒而栗了……


    這才有了摘星樓上這一番談話。


    但讓朱濟熿意外的是,王賢居然矢口否認太子和老大父子是一夥的,而且很有些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意思,這讓晉王殿下多多少的鬆了口氣……


    。


    朱濟熿用那雙憂鬱到讓人心碎的眼睛,緊緊盯著王賢,聽了他斬釘截鐵的說法。又沉吟片刻,方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親手推開了窗戶,深深望著窗外,窗外無風、雪落無聲……


    “你看到了什麽?”朱濟熿問跟過來的王賢。


    “雪。”王賢老實答道。


    “……”朱濟熿輕咳一聲道:“透過雪呢?”


    “看不太清。”王賢使勁瞪大眼,還是看不出什麽。


    “今日有雪,又夜深了,所以看不太清。”老太監忙替王爺圓場道:“否則站在這裏,白日可看到太原城的街市,晚上還可看到萬家燈火。”


    “孤常在這裏眺望宮外,”朱濟熿輕聲道:“這會提醒我,這裏是我的王國,我要守護它。”


    “王爺是皇上冊封的晉王,隻要大明朝在一天,這裏就是王爺和王爺子孫的王國,誰也奪不去。”王賢又給他吃顆定心丸。


    朱濟熿轉過頭來,定定看著王賢道:“孤可以相信你麽?”


    “王爺隻能相信我。”王賢輕聲道。


    “你太自信了。”朱濟熿嘴角掛起一絲嘲諷道:“一個劉子進,還將不死孤王!”


    “王爺誤會了。”王賢緩緩搖頭道:“下官的意思是,隻有我能阻止太子把朱美圭當成救命稻草。”


    “……”朱濟熿的眼中,閃過一絲利芒道:“劉子進在朱美圭手裏?”


    “這不重要,”王賢不置可否道:“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恨透了王爺,而太子並不想與王爺為敵。”


    “……”朱濟熿悶哼一聲,良久方道:“可惜我幫不了太子。”


    “王爺幫得了。”王賢輕聲道:“隻要王爺置身事外,太子就無虞。太子無虞,則王爺亦無虞。”


    說心裏話,王賢是做夢都想弄死這個王八蛋。正是拜這王八蛋所賜,他差點就掛在五台縣了!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豈能放過朱濟熿?但還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王賢雖有一人單挑三晉之心,可他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想單槍匹馬贏下晉王、山西官場,還有大同的將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手裏有劉子進、朱美圭也不能夠。更何況朱美圭在哪他都不知道……


    這種時候,唯有分化瓦解,擇其一部擊之,才有取勝的希望。按說該擒賊先擒王,但王賢審慎分析了局麵,決定還是撿軟柿子捏……因為另外兩個實在太硬了。


    晉王是親王,而且是新鮮出爐的親王。想想就知道,以皇帝那種愛麵子的個性,是萬萬不會在剛廢了一個親王之後,又把自己才選定的繼任者也廢了,那豈不說明皇帝的眼光太差?竟被壞人蒙蔽了?


    就算為了麵子,皇帝也不會動朱濟熿的,至少幾年內不會動。而且晉王和趙王、漢王瓜葛太深,就算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兩人也會死保他的。以目前的態勢看,後兩者的優勢是壓倒性的,太子能在這一場守住城門不失,就是天大的勝利了,想要一舉翻盤是癡心妄想。


    所以現在跟晉王死磕,隻會讓漢王和趙王赤膊上陣,在目前還不具備決戰條件的情況下,太子必輸無疑。


    而大同將門更不消說,不僅跟朝中將門勳貴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且不在自己的職權範圍,自己的手還伸不過去……就算逞強伸過去了,也會被剁掉的。


    思來想去,就隻有山西這幫子官員好欺負……一是,做生不如做熟,他一直就在調查他們,如今人證物證俱全,隻差臨門一腳。二來這幫家夥向來隻認晉王,不是太子的菜。隻要晉王不給他們撐腰,那別人想替他們出頭都沒理由。


    當然前提是晉王真的放棄他們……


    。


    但是讓晉王放棄山西官員,又談何容易?且不說他們為晉王鞍前馬後、勞苦功高,單說他們意識到自己被他放棄,會不會瘋狂反噬,就讓朱濟熿下意識要拒絕。


    可王賢的提議,實在不容拒絕……是和太子、侄子拚個玉石俱焚好呢?還是用山西的官員換個平安好呢?對晉王殿下來說,這根本不用選擇!


    不知不覺中,朱濟熿要考慮的已經變成了如何善後,如何不讓自己受牽連了。還有更重要的,王賢如何保證他會信守承諾?


    “先把劉子進給我!”拿定主意,朱濟熿獅子大開口道。


    “劉子進還不能給王爺,因為他還有用處。不過我這裏有太子殿下的親筆信,”王賢對他的想法了然於胸,不知不覺中手裏多了個信封道:“王爺若是答應,這就是王爺的護身符了。”說著微微一笑道:“非但保證現在,還保證了將來。”


    看到那信,朱濟熿眼中兇光乍現,他身邊的老太監也暗暗運功,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信封奪下再說。


    王賢卻渾不在意的笑起來,信手把信就丟給朱濟熿,又一臉同情的看看老太監,搖頭歎了口氣。


    老太監這時候也想明白了,自己奪這封信,根本毫無意義。因為太子已經到了生死邊緣,王爺不肯中立的話,他就會玉石俱焚,拖上王爺墊背,也就什麽都無所謂了。要是王爺肯中立,那就沒必要和王賢撕破臉……所以


    不論怎樣,都根本沒必要奪信。


    怪不得王賢同情的看他,他還真是犯傻了呢……


    朱濟熿接過信,隻見上頭漂亮的柳體楷書一筆一劃寫道,‘濟熿賢弟親啟。’他書法造詣很深,對太子的字也有研究,端詳片刻,確定的確是朱高熾的筆跡,才走到桌邊,拿起銀質的拆信刀,將信封啟開,掏出信瓤仔細讀起來。


    這封信前麵平淡無奇,無非就是敘舊啊,求情求助之類,但最後一句話讓朱濟熿精神一振:


    ‘願與賢弟冰釋前嫌,今日同患難,他日共富貴,若違此誓,叫雷殛了我……’


    朱濟熿倒不稀罕‘共富貴’的許諾,太子自身都難保,誰把他的承諾當迴事兒?令晉王感到振奮的,是‘他日’兩個字——什麽是他日?自然是皇帝駕崩之後的日子了!若讓朱棣看到了還了得?非得把太子點了天燈不可!


    不過話說迴來,有了這封信,朱濟熿確實不怕王賢和太子耍花樣……


    考慮片刻,朱濟熿把太子的信收入袖中,談性闌珊道:“終於困了,仲德先在迴去,孤考慮考慮,再給你答複。”


    “那就不打攪王爺休息了。”王賢也不多問,因為根本沒必要問,朱濟熿把那封信收下,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老太監把王賢送下樓,又讓轎子把他送迴行轅去,便又迴了摘星樓頂層。


    朱濟熿正定定出神,見老太監上來,才有些迴神道:“你說,我怎麽會答應他呢?”


    “因為王爺不安了,”老太監輕聲道:“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太多,換做誰都會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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