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賀知府抹一把臉上的茶水,從軟席上蹦起來,低聲咆哮道:“王賢在五台縣困著呢,他長翅膀飛迴太原的?!”


    “屬下也不知什麽原因,”那名報信的千戶哭喪著臉道:“可他已經過了陽曲縣,馮參議說千真萬確就是他,才讓屬下趕緊來報信的!”


    “怎麽可能?”張藩台狠狠掐自己一把,才從震驚中迴過神道:“難道五台縣有什麽變故?”


    “暫時還不清楚……”千戶搖頭道。


    “你先去準備,我們這就迴太原。”張藩台揮揮手,讓千戶趕緊去備馬:“不要坐車了,我們都騎馬,能早點迴去!”


    “是。”千戶應一聲,下去準備。


    “怎麽會這樣?朱濟烺究竟是幹什麽吃的?一萬五千人包圍個小小的五台縣,竟還讓他跑了!”千戶一走,賀知府的神情更加委頓道:“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鎮定。”張藩台低聲訓斥他一句,道:“具體什麽情況還不知道,不要自己嚇自己!”


    “還有什麽不清楚?”賀知府哭喪著臉道:“牛刀沒殺死雞,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刀壞了。晉王的軍隊都出了問題,局勢遠沒有我們想象的樂觀!”


    “也不要悲觀,還是那句話,天塌下來王爺頂著,怕什麽?”張藩台嘴角抽動一下,依然沉聲道。


    “王爺們當然沒事兒,不是皇上的兒子就是皇上的侄子,皇上還能滅了他們不成?”賀知府一臉愁苦道“就怕最後皇上拿咱們做替罪羊,用咱們的性命給晉王擦屁股!”


    聽了他的話,張藩台的頭皮直發麻,那張臉也漲得通紅,咬牙切齒道:“怕個球,我們也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想把我們當夜壺踢了,我們也得讓他們連著骨頭帶著筋!”


    “藩台的意思是?”賀知府這時候,終於成了張春的自己人,可惜是同病相憐的那種……


    “我們先迴太原去,你去見王賢,看看他怎麽出招。”張春緩緩道:“我去見晉王,看看他有什麽章程……”頓一下,聲音狠厲道:“是他們把事情辦砸了,這個簍子必須他自己來補上,也隻有他們能補。我們這些細胳膊細腿的地方官,扛不住朝廷的欽差!”


    “藩台是要跟王爺攤牌?”賀知府震驚道。


    “不是攤牌,是不再逞能。”張藩台又拿起個茶盞,自己給自己斟一杯茶,輕輕呷一口,卻隻覺滿嘴苦澀,他勉強咽下這一口,把茶盞擱下道:“我們這些年,該幹不該幹的,都替晉王做了太多太多,如今就是想抽身都不可能了。但王爺還想著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了,他必須頂起這片天來,咱們這些蝦兵蟹將才有活路。”


    “王爺已經派兵了……”賀知府輕聲道。


    “那不夠,”張藩台斷然搖頭道:“他得親自上陣才行!”說著站起身道:“迴太原!”


    。


    數百騎兵像一道黑色的利箭,刺破了潔白的雪原,向太原城飛馳而去。


    那箭頭的中心位置,是披著紅色鬥篷的王賢,他緊抿著唇,微眯著眼,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猛虎,渾身透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離開五台縣後,他便直撲太原城。天下雖大,他卻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北上大同,那裏有跟晉王同流合汙的將門勳貴,可以把他這點人馬轟成渣;離開山西返迴京城,性命倒是無憂的,但將麵對的變數實在太多,區區一個劉子進,那些大人物還看不到眼裏,一反手就能抹掉;思來想去,要想把劉子進這張牌用到極致,隻有迴太原,那裏是他發揮最大殺傷力的地方!


    但也正如此,自己在太原城麵對的,將是一群輸紅了眼、什麽事兒都能幹出來的家夥!晉王和山西官場……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固然自己手裏有他們畏懼的王牌,但在他們麵前自己仍然十分弱小,可自己就要和他們來一場硬碰硬了!自己要一個人來對抗晉王和山西官場,勝負姑且不論,這是何等的凜然、何等的決絕、何等的快意……


    思緒飛揚間,太原城在望了。前哨迴馬來報,前方有哨卡阻攔,看服色應該是太原府的兵。


    “亮出王命旗牌,衝過去!”王賢毫不猶豫,意氣風發道。


    一聲令下,一麵一丈多高,赤紅流蘇,寶藍底色的大旗便立了起來,上書一個金色的鬥大‘令’字!


    旗下有一麵紅色的令牌,上麵也寫著個‘令’字!


    王命旗牌,如帝王親臨!


    在哨卡的太原府兵丁,遠遠看到這麵旗,哪敢上前阻攔,在道旁稀裏嘩啦跪下,任由大隊騎兵唿嘯著衝了過去。


    毫無阻礙的衝過三道哨卡,隊伍來到太原城下,隻見城門緊閉,城上守軍如臨大敵,不得不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呔,欽差大人迴城,還不速速開門!”一身飛魚服的許應先,朝城頭高聲喝道。


    好半天,城上才有軍官迴應道:“欽差大人在城中養病呢,你們是哪裏冒出來的欽差?”


    “欽差大人已然痊愈,此刻出巡歸來,還不快快讓賀知府來見!”許應先喝道:“是不是欽差大人,他一看便知!”


    “我們知府大人也出巡了。”城上軍官道。


    “那就讓張藩台來見。”


    “知府大人就是陪方伯出巡的。”軍官道。


    “那煩請晉王爺走一遭!”


    “王爺居喪期間,足不出戶!”軍官一推二五六,竟要把他們阻在城外。


    “這是想等著調兵遣將,把我們這夥‘假欽差’滅在城外呢。”許應先低聲對王賢道。他們來得太快了,快到對方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來到太原城下了。


    “告訴他們,不讓我們進太原,我們就迴京師了。”王賢淡淡道:“咱們到禦前說理去!”


    許應先便向城頭複述了王賢的意思,說完,大隊人馬便靜靜等著對方做出抉擇。


    “軍師,他們要是鐵了心不開門怎麽辦?”許應先小聲問道。


    “不能夠。”王賢搖頭笑道:“他們敢在五台縣動手,是利用我微服私訪,以捕殺劉子進的名義行事。但現在本官亮明身份,他們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麽大能量,把剿殺欽差的罪名掩蓋住!”


    “其實硬來的話,還是能夠的。”許應先道:“畢竟軍師之前在裝病,他們若緊抓住這一條,非說我們是假冒的,不分青紅皂白先殺了再說。再讓趙王和漢王幫著說說話,晉王未必過不了這關。”


    “真是渾人渾辦法。”王賢忍不住失聲笑道:“別說,這還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可晉王不是你,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敢這樣做。”頓一下,他悠悠道:“別忘了,如今的大氣候極不利於藩王!他借著這個大氣候,整倒了朱濟熺,自己才當上了晉王。”


    “如今便該他來承受這個大氣候了麽?”許應先恍然道。


    “不錯。”王賢點頭笑道:“老子不會再給他五台縣那樣的機會,他再想對我使用武力,那真得萬不得已才行!”


    “現在還不是萬不得已?”許應先問。


    “至少,他不會這麽認為。”王賢搖搖頭道:“他認為自己手裏,還有很多牌沒打……”


    “那屬下便拭目以待了。”許應先嘿嘿一笑,對身邊弟兄們大聲道:“閑著也是閑著,弟兄們來一把,賭城門會開的舉左手,反之舉右手!”


    嘩啦啦一陣兵甲省,所有人舉起手來,許應先掃一眼,見所有人都是舉左手,撇撇嘴道:“一群馬屁精!”


    “大人您不是一樣麽?”眾官兵鄙夷的看著他,隻見許應先也高舉著左手。


    “那不一樣,我是堅信大人的判斷。”許應先正色道:“絕不是拍馬屁!”


    “哈哈哈哈……”眾官兵笑成一團。經過了遠征大漠,經過了九龍口、戈壁灘的殘酷考驗,他們有足夠的底氣,不把眼前的敵人放在眼裏……


    。


    城外的笑聲仿佛傳到城頭上,讓蜷在箭垛後偷窺的賀知府麵無人色,暗暗嘀咕道:‘這幫家夥笑得如此囂張,顯然是有恃無恐,莫非篤定了王爺不敢動他們?’想到這,趕忙下城上馬,往晉王宮直奔而去。


    此前他已經以盜匪來襲的名義,宣布太原城戒嚴,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裏,大街上空空蕩蕩,毫無阻攔。賀知府縱馬狂奔,轉眼就到了東華門前,王府的規矩禮製在此刻也蕩然無存,門衛打開大門,放他長驅直入,穿過數道宮門,在晉王寢宮外停下。


    賀知府翻身下馬,跌跌撞撞跑進宮殿,向在正位上端坐的晉王爺磕頭。


    “快起來吧,他們到了麽?”晉王殿下一身重孝,兩眼眼圈烏黑,也不知是哭喪所致,還是這些天寢食不安造成的。


    “到了,就在城外。”賀知府朝坐在一旁的張藩台抱抱拳,忙將情況稟明。


    “這廝好生囂張,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張春歎道。


    “這才是他的真麵目吧……”晉王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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