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位代王爺朱桂,還是當今皇帝的連襟。朱棣娶了中山王徐達的長女,他娶了徐達的次女,按說親上加親,跟皇帝的關係應該非同一般才是。然而這位爺性情暴躁,行事出格,建文元年時便因罪被廢為庶人。靖難之後,朱棣恢複了這個弟弟兼連襟的王爵。可是朱桂仍然沒有改進,多次被人控訴行為不軌,最終被皇帝革去三護衛親軍。


    革去護衛是僅次於削去王爵的懲罰,你個獲罪的親王手裏沒兵,成了光杆司令,誰還怕你不成?代王自此夾起了尾巴,關起門來朝天過,銷聲匿跡了一般。若非路過代王府,王賢險些都忘了還有這麽號人物存在。


    “說起來,山西的兩位藩王,這兩年還真是走背字呢。”見王賢望著代王宮出神,小聲道:“一個被削去護衛,一個更是被廢了王爵,看來哪怕是親王,也無法高枕無憂。”


    王賢點點頭,也低聲道:“雖然今上以靖難起家,但誰坐到九五至尊的位子上,都會顧忌那群手握重兵的藩王。優待親王隻是做做樣子,暗地裏還是要行削藩之實。”


    “削藩?”吳為對這兩個字百味雜陳,當年建文君就是因為削藩失措,而丟了江山,害得他父子也跟著成了‘前朝逆黨’,如今他隻肯在王賢身邊為幕僚,卻不肯出仕,說是為了贖罪,但其實還是顧忌自己的身份。


    “嗯,隻不過今上的威望遠非建文可比,手腕也要高明太多。”王賢道:“厚賜其金帛,卻不許插手地方軍政,這就斷了藩王們發展壯大的根。老一代藩王還能靠著老底子,影響到地方文武,但等到新舊交替後,你看誰還買他們的賬?”


    “你是說,皇上有意識的在新舊交替?”吳為吃驚道。


    “秦王、晉王、代王……”王賢緩緩念出一串名字,這都是近幾年倒黴的藩王,他淡淡一笑道:“所以不用害怕鬥不過藩王,隻要我們有切實的證據,笑到最後的一定會是我們。”


    “嗯。”吳為信服的點點頭,他最佩服王賢的就是這點,總能跳出眼前的紛雜局麵,高屋建瓴的看問題。不過這次去廣靈縣……實在讓他無法理解,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道:“大人,廣靈縣不比大同,其兇險程度,無異於再上一次九龍口啊!”


    “九龍口我都迴來了,廣靈縣有什麽好怕的。”王賢笑笑,看看前麵和閑雲並肩而行的韋無缺,低聲道:“這家夥行事詭秘,但也能看出他所圖極大,不可能現在就想跟我同歸於盡的。”


    “嗯。”吳為聞言心放下一半,看來大人沒有失去他最寶貴的冷靜。


    “盯緊他,把他拴在褲腰帶上。”王賢低聲吩咐道。


    “是。”吳為應聲道。


    。


    離開大同百餘裏,四人便進了山區,隆冬時節的崇山峻嶺,愈發顯得孤峭難行。真正親身踏上這段路程,王賢才有些理解起大同的軍隊,這裏實在是太險要了。道路倒還好走,可兩側不是懸崖就是峭壁,大隊人馬行在其中,簡直是任人魚肉。


    如今劉子進的麾下,已經有五萬大軍,幾十萬民眾,控製的範圍早超出廣靈縣,基本占據了整個恆山山區,天下聞名的平型關、寧武關、紫荊關、倒馬關,這四大名關,全都落入白蓮教軍隊之手。當然,這主要由於大明的疆域早就北拓,疏於對內地關隘的防範,但現在這些古早的關口,卻成為了官軍不可逾越的天險。


    令王賢倍感訝異的是,沿著這條穿山越嶺的官道一路行來,竟發現路上行旅不絕,有拉著貨物往廣靈縣去的,也有從廣靈縣方向來的,若非路上險要之處,總有纏著紅頭巾、打著紅旗的白蓮教士卒在設卡盤查,簡直讓人察覺不到,眼下已經深入‘匪區’。


    過關卡前,韋無缺掏出三塊紅巾來,讓王賢三個戴在頭上,閑雲問道:“你怎麽不戴?”


    “我是將領,自然不用戴,三位扮作我的護衛,卻不能不戴。”韋無缺


    笑答道,又對王賢笑道:“大人把心放到肚子裏,隻需跟著我走就行。”


    “好的。”王賢點點頭,給閑雲遞了個眼色,後者便將指端的一粒小石子,彈到了韋無缺的背心穴上,痛得他‘啊’得一聲,嘴巴不禁張開。


    幾乎同時,吳為也彈指而出一粒黑色的小玩意兒,正飛入韋無缺張開的嘴裏。韋無缺麵色一變,想要張嘴嘔出,無奈那玩意兒入口即化,不可能吐出來了。


    “你給我吃的是什麽玩意兒?”韋無缺惱火道。


    “寒家的祖傳秘方,”吳為幽幽道:“七日化骨散。”


    “七日化骨散?”閑雲少爺出聲問道:“有哪些療效呢?”


    “療效多著呢,不僅能滋陰補養,還能讓人青春永駐。”吳為笑道。


    “……”韋無缺可不信,目光陰冷的盯著吳為。


    “放心,不會騙你的。”吳為給他個安心的眼神道:“你今年二十出頭,服了這七日化骨散,七天之後便骨頭脆如朽木,哪怕翻個身,都會引發骨折。打個噴嚏肋骨都能刺穿心肺,人生定然永遠定格在二十歲。”


    “原來是這麽個青春永駐法。”閑雲恍然道。“那我寧肯不要。”


    “少來這套……”聽他們一唱一和,韋無缺反而冷靜下來,“我也通醫理,會用毒,怎麽沒聽說過有這種毒藥?”


    “吳天良你聽說過麽?”吳為淡淡道。


    “自然聽過,當年明太祖身邊的毒醫麽,攻陷蘇州城,不就是他投毒的功勞麽。”韋無缺道。


    “那便是家祖。”吳為微笑道。


    人的名、樹的影。聽了這個名字,韋無缺登時一滯,吳為趁熱打鐵道:“這方子是家祖的不傳之秘,七天見效,絕不會早一天,也絕不會晚一天。”說著提醒他道:“不信你運勁試試,看看全身骨節是個什麽感覺?”


    “哼!”韋無缺依言運勁,登時滿頭大汗,他發現自己無法凝聚內力不說,全身骨節都刺痛難耐。終於變了臉色道:“你想怎樣?”


    “一點小手段,天成兄莫怪,防人之心不可無麽。”王賢終於開口,不緊不慢道:“誰讓你的信用已經破產了呢。”


    “怎麽能給我解毒?”韋無缺頭一迴不理王賢,目光都在吳為身上。


    “每天服一粒解藥,就可壓製毒性,等我們安然返迴,自然為你解毒。”吳為丟給他一粒玄色的藥丸,韋無缺接過來,恨聲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誰讓你是偽君子。”閑雲哂道。


    “你……”韋無缺一時氣結,卻又轉眼調整過來道:“我們過關吧。”說完便先一步上前去了。


    ‘這小子,果真是個人物……’望著他的背影,王賢暗暗感歎一聲,看來如果有合適的機會,還是及早除之以絕後患的好。


    。


    那廂間,錦衣衛千戶韋無缺變成了義軍將領韓天成,而且似乎官還不低,一路上守軍紛紛放行,連王賢幾個都免了盤查。翌日上午,幾人終於到了恆山腹地的廣靈縣。


    隻見這座城池上插滿了紅色的旗幟,城門口上一杆紅色大旗上,繡著白色的蓮花,在寒風中烈烈舞動。旗下每個城垛後,都站著一個頭戴紅巾,身穿皮甲的士卒,一臉警惕的望著城下來來往往的行人。


    此刻王賢終於清楚感受到,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白蓮教統治的地方。如果被人發現他的身份,那叫一個插翅難飛!他終於有些緊張起來。而韋無缺卻變得趾高氣揚,指使他們三個幹這幹那。


    三人氣炸了肺,但強龍不壓地頭蛇,隻能先忍了。


    進了縣城,王賢發現城裏的商鋪都照常營業,還有小販在沿街叫賣,買東西的行人也不少,看起來又跟尋常縣城沒啥區別了。


    “這都虧了聖女。”見他注目,韋無缺小聲道:“起先劉將軍是不許百姓買賣的,城裏一片蕭條。是聖女來了後,勸著他改變態度,鼓勵經商不收稅,還保護商人和百姓的財產,結果城裏很快恢複了生機,還有外地商人冒險來做買賣呢。”


    “這不是大人常說的那個什麽……市場經濟麽?”吳為道。


    王賢笑笑,如果顧小憐是自己想到的,那她就是個天才,但就算是聽了自己說才這樣做,那也是個極有心,極聰明的女子。


    “眼下劉將軍和聖女分工,劉將軍管軍隊和打仗,這幾十萬教徒的民生,都是聖女在管,也多虧了聖女的能耐,才能讓這幾十萬人安居樂業,引得山西河北的教徒競相來投。”提起顧小憐,韋無缺讚不絕口,且並非隻是恭維,而是發自肺腑道:“其實哪個朝代都有比男人還能耐的女人,隻是這個世界,不給她們發揮的機會罷了。”


    聽他說這番話,王賢忍不住刮目相看,閑雲卻大不以為然,哼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你個武夫懂個屁。”韋無缺啐一口道:“呆這兒別亂動,我和大人去拜見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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