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存人馬體力,阿魯台一直壓著行軍速度,不緊不慢的綴在瓦剌軍的後麵。過了圖拉河,斥候稟報在忽蘭忽失溫的茫茫群山上,發現有瓦剌軍大部隊隱藏的跡象……雖然因為上一戰的餘威猶存,斥候們不敢太近前,但還是可以從山上的煙塵、飛鳥、偶爾的戰馬嘶叫,以及不顧一切阻攔他們的瓦剌斥候身上,判斷出這一跡象。


    阿魯台便命大軍背水紮寨,和茫茫群山遙遙相對,你馬哈木占據地利又怎樣?我不到你預設的戰場上,等你自己繃不住,出山和我決戰。


    阿魯台是有精心算計的,他知道馬哈木大敗於永樂皇帝之手,損耗很大,急需抓緊這幾個月恢複生產,好保存元氣。而他在啟程之前,將韃靼部的牛羊,一部分做成肉幹、皮甲等軍需,一部分賣給了朵顏部,這樣族中隻留下原先一半的牲口數,靠女人和老幼就能照料過來。男人們則可以心無旁騖、軍需充足的與瓦剌人一戰!


    雖然這樣其實是在透支未來,但若能擊敗瓦剌,奪迴漠北草原,這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麽呢?


    阿魯台有足夠的底氣和馬哈木耗下去,他堅信先忍不住的一方,一定是馬哈木!


    戰雲再次籠罩忽蘭忽失溫的上空,戰場卻進入了一段平靜期。每日裏隻有兩軍的斥候,在互相追逐驅趕,不讓對方靠近自己的營地,雙方大軍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過了兩天,便是秋天第二個節氣處暑了,一場秋雨不期而至,淫雨霏霏,細密而綿長,草原變得泥濘不堪,弓弦也失去彈性,雙方更沒有大戰的可能。但更謹慎防備對方趁機偷營,所以斥候的行動反而更加頻繁,短兵相接也頻繁起來,每天都互有死傷。


    但這點零星的交戰,還不足以改變戰場的靜謐,偶爾的喊殺聲,也被秋雨的沙沙聲覆蓋……


    雨水擊打著牛皮帳篷,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讓阿魯台有些心煩氣躁,已經三天沒有對方的消息了,這讓他心中隱隱生出不安,便把阿魯伯林叫來商議。


    “伯林,老夫有些擔心……”他眉頭緊皺,緩緩道:“出兵到現在,咱們還沒見著馬哈木的軍隊,這不符合他的脾氣啊。”


    “確實。”阿魯伯林點點頭道:“不過上次他不也是堅壁清野,一直退到忽蘭忽失溫,才跟明軍交戰的麽?”說著笑笑道:“經過一場慘敗,他該更慎重才是。”


    “你說得有道理。”阿魯台緩緩搖頭道:“但他這次的對手是老夫,不是大明皇帝。”


    “太師的意思是?”


    “他在大明皇帝麵前,怎麽退都無所謂,但在老夫麵前,他這麽個退法,不嫌威風掃地麽?”阿魯台沉聲道:“而且老夫收到奇特拉部的來信,說看到瓦剌部落向西遷移,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我們試探進攻一次吧,”阿魯伯林道:“一試便知!”


    “早該如此。”阿魯台歎氣道:“老夫有些太過小心了。”


    阿魯伯林道:“待雨停了,我發動一次進攻吧。”


    “不要等雨停了。”阿魯台搖頭道:“這雨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停,又不是隻澆在咱們頭上,你隻要試探出他們主力仍在,就可以撤退了。”


    “是。”阿魯伯林應一聲,便出去組織兵馬,當天過午時分,便率領萬餘大軍,小心翼翼的向瓦剌軍隱藏的山區靠近。


    “我靠,”山頭上,王賢第一時間知道了韃靼軍的動向,啐一口,吐掉嘴裏的草莖道:“反應得挺快啊!”到此刻之前,局勢都在他的掌握中,韃靼軍對瓦剌軍的存在深信不疑,以為馬哈木在誘敵深入,而韃靼斥候也因為那場伏擊的教訓,而不敢過分造次。可以說,一切盡在掌握。


    造成這種有利局麵後,王賢便帶領五百勇士斷後,命寶音立即帶大部隊從東麵迂迴,繞過韃靼的陣線南下。


    當時寶音琪琪格堅決不同意,說我不放心你率領我的勇士,我來斷後,你帶著大部隊先撤。


    王賢翻個白眼道:“我帶五百人你不放心,帶兩千五百人就放心了?”


    “是的。”寶音是美女,美女都可以不講道理的,古今皆然。


    “瞎說八道。”王賢歎口氣,把她叫到一邊道:“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承擔這危險的任務,但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帶領博爾濟吉部生存下去,所以你必須走。”


    寶音琪琪格深深凝望著王賢,她真不明白,這個討厭的混球,明明應該是個自私鬼,為何在關鍵時刻,總是把危險留給自己,把生存的機會讓給別人?


    “為什麽?”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放心,不是愛上你了……”王賢呲牙一笑,淡淡道:“原因很簡單,我是一個人,你是一族人,就是這樣的。”


    “難道你不考慮,自己死了,一切都沒意義了麽?”寶音對他那些傷人的話已經麻木了,依然關切問道。


    “老子是不會死的!”王賢狠狠咬牙,揮手道:“別說喪門話了,快走吧!”


    “我會在南邊等你的!”寶音深深看他一眼,眉目中滿是堅定之色,緊咬銀牙道:“雖然你很討厭我,但你要是死了,我還是會給你守一輩子寡的!”說著抽出刀來,將一側發辮割下,丟在王賢麵前,便上馬而去。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王賢彎腰撿起那段頭發,如緞子一般,手感可真好啊。


    “大人,我留下吧。”見寶音走了,吳為和許懷慶都過來,前者輕聲道。


    “還是我留下吧。”許懷慶也道。


    “都走!”王賢笑道:“不用擔心我,我有汗血寶馬,逃命比誰都快。”


    “就怕大人到時候,被其他人拖累了。”兩人擔心道。


    “我會掌握分寸的,約莫著你們走遠了,我也腳底抹油了。”王賢自信道:“讓阿魯台在這裏繼續傻等好了。”


    。


    大部隊趁著夜色悄悄轉移後,王賢既要率領五百騎兵扮成斥候,在陣前阻隔瓦剌的斥候,又要在山上燒馬糞、搖旗杆,裝出上萬大軍在此的假象,忙得不亦樂乎。眼看著大部隊差不多走遠了,王賢也開始盤算,要不要趁著下雨走掉算了。


    但顯然,阿魯台沒他想象的那麽傻,竟在這時派兵冒雨進攻了。


    “大人,我們該怎麽辦?”德勒木焦急問道。


    “廢話,跑啊!”王賢翻個白眼,打個唿哨道:“弟兄們,風緊扯唿!”


    雖然博爾濟吉特勇士們,大都聽不懂他說什麽,但明白王賢的意思,很快撤迴山上,帶著空閑的戰馬,朝後山逃走。


    “往西。”王賢早想好了,大部隊是往東逃的,他們便往西去。


    這時,韃靼軍的前鋒,小心翼翼靠近山口,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瓦剌軍,這反而讓他們更加小心,竟在山口前勒住馬,裹足不前。


    還是在阿魯伯林強令之下,一個百人隊才硬著頭皮摸進山穀,半晌,那名百夫長出來,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道:“山穀裏沒人,隻有一些旗杆還有一堆堆馬糞……”


    “你說什麽?!”阿魯伯林驚呆了,馬上帶人衝進山裏,果然連根人毛都看不見,隻有一些戴著頭盔的稻草人,還有各色各樣的旗杆,以及冒著餘燼的一堆堆馬糞。


    “故!布!疑!陣!”阿魯伯林從牙縫中艱難的蹦出這四個字,險些眼前一黑,栽下馬來。


    接到稟報的阿魯台,也飛速來到山穀,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張老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眾將也氣得七竅生煙,紛紛請命要提兵追趕。


    阿魯台卻冷靜下來,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馬哈木’利用自己過於求穩的心態,派一部分軍隊做後衛,大部隊則逃迴了大西北。想到自己竟被耍了,他當然窩火,但是這些年阿魯台窩的火、受得氣太多太多,已經讓他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心平氣和,問道:“他們往哪邊逃了?”


    “斥候稟報說,往西。”阿魯伯林道。“看來齊特拉部的消息沒錯,馬哈木已經往西逃了。”


    “這老東西,蠻橫了一輩子,想不到一仗就讓他轉性了。”阿魯台歎口氣,以老經驗看人,要不得啊。見眾人如喪考妣,他卻笑笑道:“這有什麽不好的?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便奪迴了漠北草原,難道不是求之不得的麽?”


    眾將一聽也是,這才消了氣。“難道太師不打算追了?”


    “當然要追了,馬哈木可以迴去,但他的人口、牛馬,都得給我統統留下!”阿魯台冷冷一笑道。


    “他們趕著牲口,攜家帶口,跑不快的。”阿卜都也來勁了人:“我們全力追趕,很快就能追上他們。”


    “嗯,追!”阿魯台想一想道:“阿卜都,你當前鋒,全力追趕那些瓦剌人,伯林你與他齊頭並進,遇到情況要互相支援,我帶領主力緊跟在後頭,就是追到伊犁河畔,也要追上馬哈木!”


    “是!”眾將齊聲應道,兵貴神速,冒著雨便全軍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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