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吳為便催促著啟程,這時候,馬哈木也沒理由再攔著了,隻能答應放行。


    不過要走,也不是拍拍屁股那麽簡單,從和林到宣大,四千裏漫漫長路,要經過草原和大漠,路上還有可能會遇到馬匪和韃靼人,不做好完全準備,是萬萬不敢上路的。


    這時候,馬哈木才想起來問問,明軍在哪裏接應太孫殿下?


    “大軍會在五雲關接應。”吳為道。


    “那麽遠?”馬哈木登時傻了眼,自己豈不是要護送大半的路程?


    “王爺不是讓我們,一兵一卒不許留在漠北麽?”吳為一臉‘怎麽敲鑼的是你,嫌吵的也是你’道:“我當時可是信誓旦旦跟皇上說,王爺會護送殿下出漠北的啊!”


    “這……”馬哈木自知理虧,當初被永樂皇帝嚇破膽,唯恐明軍耍什麽花招,結果把話說得太死了。這會兒人家真把兵全撤走了,結果他就坐了蠟,隻能用自己的人馬護送太孫殿下出發。


    這對馬哈木來說,實在是個大難題。因為全民皆兵的毛病,就是全兵皆民,瓦剌戰士們同時都是牧民,現在是七月正是草原中放牧的月份,牛羊能不能掛上膘,關係到牲畜是否能越冬。對於草原上的百姓來說,牛羊就是全部的財富。加之今年損失慘重,各部落都迫不及待的迴去放牧,誰也不願意一來二去浪費上倆月。


    馬哈木隻好和吳為商量,太孫殿下不是熱愛草原麽?要不等過了九月再啟程吧。吳為隻一句,‘皇上月底見不到殿下,怕是要發飆的。’便讓馬哈木徹底沒了咒念,隻好召集大小頭領,在答裏巴的汗帳中議事。


    眾頭領都知道,太師這是逼他們出人呢,但人人心裏一本小帳,任憑馬哈木吹胡子瞪眼,那是絕對不能鬆口的!


    見眾瓦剌貴族大眼瞪小眼,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通常沒什麽存在感的大汗答裏巴,有些不快道:“算了,我也不指望別人了,自己的妹子自己送,這差事,我們博爾濟吉特族一力擔下了!”


    “那怎麽好意思呢……”見有人出來頂缸,眾頭領全都如釋重負。


    “唉,怎麽好讓大汗一力承當呢。”馬哈木卻覺著不妥,道:“寶音別吉是所有部落的公主,每個部落都要出力的。”


    “無妨,”答裏巴卻很大度道:“這次大戰,我的族人沒出上力,也沒什麽損失,現在出點力,應當應份的。”


    “大汗實在是仁義啊!”眾頭領竟不顧馬哈木的臉色,紛紛稱頌起答裏巴來。現在能不讓他們出動部民的,就是他們的活菩薩。


    馬哈木見眾意難違,隻好先應下,迴到自己的營帳,對太平和脫歡道:“答裏巴一力承攬此事,可有什麽陰謀?”


    “大哥我看你太虛驚了,”太平卻滿不在乎道:“他隻是出兵而已,又不是舉族出動,有什麽好驚訝的?他們妻兒老小都在這裏,還怕他們不迴來?”又道:“再說了,咱們隻要看緊了答裏巴,他能有什麽咒念不成?”


    “嗯。”馬哈木一想也是,答裏巴走不了,又有一幹家眷作人質,博爾濟吉特族的兵,不可能有去無迴。“那就答應他?”自從忽蘭忽失溫大敗後,他的性格便轉了個彎,從驕傲自負,變成現在這樣虛懷若穀……說難聽點,就是耳朵根子軟。


    “答應就是。”太平笑道:“大哥要是不放心,大可再派點人看著他們就是。”


    “嗯。”馬哈木想一想道:“那就這麽定了。”


    。


    最終護送太孫伉儷的隊伍,由兩千博爾濟吉特族勇士和兩百瓦剌騎兵組成,由脫歡的弟弟也兒不歡帶隊。除了這些還要返迴的人馬,還有答裏巴為妹妹陪嫁的侍女和護衛五百人。再加上王賢的人,竟湊成一支四千人的龐大隊伍。


    但在瓦剌新敗,強敵虎視眈眈之際,這點人一點也不算多……本來以吳為的意思,是要馬哈木出五千人護送的。


    出發前夜,答裏巴在自己的汗帳裏,設宴為妹妹、‘妹夫’送行。他自幼父母雙亡,和寶音琪琪格相依為命,此時自然滿是離愁別緒,寶音默默垂淚、他也黯然神傷。王賢冷眼旁觀,他隻想知道,這兄妹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妹夫,”答裏巴自然不會忘了他,其實今晚與妹妹話別還在其次,有些事情要囑咐才是正經。他端起酒杯,敬王賢道:“我這樣叫你,你不會不快吧?”


    “隨便了。”王賢無所謂道:“隻是個稱唿而已,又不意味著什麽。”


    “這件事上,確實也委屈你了。”答裏巴歎口氣道:“但隻要有萬一的可能,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王賢點點頭,聽他說下去道:“現在你也應該知道,我這個大汗,就如漢獻帝一般。太師馬哈木,卻比曹操還狠。至少曹操還能留著漢獻帝,但他已經容不下我了。”


    王賢微微頷首,聽他繼續說道:“其實活到我這個份上,生死已經沒什麽區別。但是馬哈木兄弟還想瓜分吞並我的族人,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說著蒼白的臉上湧起血色,咬牙道:“我博爾濟吉特族,阿裏不哥汗的苗裔,不能斷在我手裏啊!”


    王賢還不打算說話,卻被寶音偷偷捏了一把,隻好打起精神道:“那你想怎樣?”


    “我的意思是,金蟬脫殼。”答裏巴道:“我料定了這個月份,他們都不願意接護送這個苦差事,所以我才能名正言順的讓族中大部分青壯,都跟著你們離開。”


    “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馬哈木覬覦我的族人,其實就是垂涎這些青壯,剩下的老幼婦孺,在他們眼裏不過是負擔而已。”答裏巴道:“所以青壯年們離開了,瓦剌人反而不會對我們的部落動手。”說著嘴角掛起一絲笑道:“但瓦剌人不知道,這些青壯年大都沒有結婚,結了婚的,妻子都在寶音的侍女裏。他們才是真正的博爾濟吉特族,隻要給他們幾年時間,我們的部族又會壯大起來!”


    “難道你不打算讓他們迴來了?”王賢問道。


    “迴來有什麽好的?河套才是水草豐美的好地方。”答裏巴誠摯的望著王賢,深深一拜道:“懇請妹夫迴國後,一定幫我們美言幾句,請大明允許博爾濟吉特部內附!”


    “那你怎麽辦?”王賢皺眉道:“能一起走麽?”


    “怎麽可能,我留在這裏,他們才能放心那些青壯離去。”答裏巴淡淡笑道。


    “阿哥……”寶音淒聲垂淚道。在為了族人甘願犧牲自己的哥哥麵前,她發現自己前晚的自暴自棄,實在是太自私了。


    “你別擔心,我不一定死的。”答裏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微笑道:“其實我算定了,馬哈木不久便會如阿魯台一般,向大明稱臣,到時候我這個大汗對他就沒了用。”他看看王賢道:“若是妹夫能在太孫殿下麵前美言幾句,請大明皇帝下旨拿我到京城問罪,馬哈木八成會拿我平息永樂大帝的怒火……”說著又望一眼寶音道:“到時候,我們就會團聚了。”


    “哥……”寶音緊緊抓著衣角,淚如泉湧道:“你可別騙我呀……”


    “傻丫頭,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來著?”答裏巴寵溺的笑笑,望著王賢道:“妹夫還有什麽問題?”


    “博爾濟吉特族,剩下的老幼婦孺怎麽辦?”王賢沉聲問道。


    “你沒必要關心這個問題吧。”答裏巴笑得頗不自然道。


    “沒有了青壯年,她們如何挨過漫長的寒冬?如何在這漠北草原上生存下去?”王賢卻逼問道。


    “為了部族的存續,總要有些人做出犧牲的。”答裏巴淒然笑道:“如果能南下,我會帶著他們一起的……”


    答裏巴的意思王賢自然明白,無非就是四個字‘聽天由命’,但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在失去了青壯年的庇護後,那些老幼婦孺的命運,會是何等的淒慘……他不理解,所謂部族存續真的那麽重要?比近萬族人的性命還重要?但看答裏巴和寶音琪琪格樣子,就知道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其實可以等寶音他們在河套站穩腳,再想辦法把家眷接過來。”但王賢從來不強奸別人的價值觀,他隻是從作為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我想這些老幼婦孺,對馬哈木來說是沉重的負擔,但對你們族人來說,卻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啊!”


    “能這樣當然再好不過,”答裏巴慚愧道:“但我已經無能為了。”說著再次向王賢行禮道:“如果妹夫能幫上我們這個忙,我博爾濟吉特族願生生世世效忠你和你的家族!”


    “這不太合適吧,你們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唉。”王賢笑笑,沒當迴事兒,他又不是神仙,解決不了所有難題的。


    “哪裏還有什麽黃金家族?”答裏巴淒然道:“我們不過是一群苦苦求存的可憐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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