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所有將領返迴中軍大營,三通鼓響,眾將在帳下肅然列定,全都屏息不敢喘大氣。因為前幾日返迴京城的皇帝陛下,又去而複返了……


    “皇上駕到!”一聲宦官的長音,大明永樂皇帝朱棣,麵沉似水的出現在大帳中。


    眾將轟隆隆跪倒,齊聲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朱棣在龍椅上端坐,冷哼一聲。


    “謝皇上。”眾將忙站起身來,低頭聽皇帝訓話。


    “前幾日,鄭和要啟程去浙江了,準備再下西洋,朕特意迴京送了他一趟。”朱棣目光掃過眾將,哪個敢跟他對視,都恨不得把頭低到肚皮上。“臨走前,把指揮權交給了太子,讓他代行主帥之職。”說著冷笑連連道:“本以為幾十萬大軍,就是頭豬帶著,短時間內也不至於被幾萬敵兵打垮。結果呢?還真讓朕大開眼界啊!”


    “兒臣愚蠢,有負父皇厚望。”朱高熾麵似火燒的跪倒,被父皇當眾罵成豬,心裏難免充滿屈辱和惶惑。


    “皇上息怒。”帳中都是武將,沒有人替太子說話,陽武侯薛祿隻好硬著頭皮道:“太子殿下隻是多年不曾掌兵,一時難免調度生疏,但大軍主力仍在,並未有多少損失。”


    “你休要為他開脫!”朱棣冷哼一聲道:“你也是跟著朕數度出關的老將了,難道不知道在茫茫大漠,被斷掉糧道、軍心動搖就意味著全軍覆沒嗎?”


    “是……”薛祿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太子舊疏戰陣,你們也是麽?”訓完了太子,朱棣又把怒火對準了眾將,怒斥道:“一個個要麽行動遲緩,猶豫不決,要麽輕敵冒進,被人家像猴一樣耍,這二年太安逸了是吧?忘了該怎麽打仗了嗎?!”


    “臣等該死!”眾將齊齊跪下請罪,心裏卻老大的鬱悶,要不是太子朝令夕改,胡亂下命令,把我們調的頭昏腦脹,也不至於到後麵就懈怠了。但隻要不是冥頑不靈之輩,多少都會有些警惕,這次各軍表現確實糟糕,若如此出塞,非得重蹈丘福的覆轍不可……淇國公丘福那個大悲劇,唉,不提也罷。


    朱棣好一番疾言厲色,把眾將訓得戰戰兢兢,灰頭土臉還不罷休,怒到極點,竟然將所有人都解職,要讓他們迴家抱孫子去!之前眾將想過會被皇帝臭罵,甚至降職罰俸,卻沒想到竟是直接撤職,一下子全都嚇呆了,涕淚橫流的磕頭認錯。


    朱棣卻冷冰冰道:“朕之前就是對你們太好了,結果你們一個個恃寵而驕,不僅把子孫教成了紈絝,現在連自己都拉稀,你們對得起朕的信任麽?”


    眾將使勁搖頭,有那表現力豐富的,直接給自己幾記耳光,大罵自己糊塗,對不起皇上的信任雲雲,但其實隻有一個真實目的……請皇上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都閉嘴!”朱棣聽煩了,哼一聲,眾將立馬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皇帝這才收住怒氣,略略和顏悅色的對次子道:“這次漢王的表現很不錯,完美執行了朕的意圖,值得褒獎。說吧,你想要什麽獎賞?”


    “父皇謬讚了,”朱高煦忙謙遜道:“兒臣不過是做了些分內的事兒,這次我軍暴露出諸般問題,眾將都受了責罰,兒臣哪忍心要什麽獎賞?就請父皇寬宥了眾將,給他們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此言一出,眾將自然向漢王投去感激的目光,朱棣也讚許的點點頭道:“難得你有仁厚之心,朕既然有言在先,就不得不兌現。”說著冷哼一聲,對那些巴望著自己的武將道:“你們罰俸半年,降級留用,迴去後該怎麽做,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臣等肯定珍惜機會,臥薪嚐膽,一雪今日之恥。”眾將如小雞啄米的點頭道:“不負皇上聖恩和漢王殿下的好意。”


    “知道就好,都滾起來吧!”朱棣哼一聲,眾將知道暴風雨過去了,從地上爬起來,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另外一個要獎賞,則是朕的太孫。”朱棣的目光落在朱瞻基的身上,一臉讚許道:“才成軍不到半年的幼軍,能在這次演習中跟上隊伍,沒有被打垮,這說明朕的太孫很有一套麽!”


    眾將忙點頭不迭,附和著皇帝誇讚,卻突然聽到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皇爺爺,這不公平,他是用作弊的!”


    眾將一看,是氣唿唿的朱瞻壑,正一臉不服的望著太孫殿下。


    朱高煦臉色一變,忙訓斥道:“你住嘴!”


    朱棣眯起眼來,冷冷看著朱瞻壑道:“他怎麽作弊了?”


    “他挖陷馬坑,還用竹子當武器,用車板擋箭!”朱瞻壑氣唿唿道:“有他這麽打仗的麽?”


    “兵無常形的道理你聽說過麽?”朱棣淡淡道:“打仗就是比誰的辦法多,這是你太孫哥哥值得誇獎的地方,你要多學著點,不要老是不服氣。”


    “孫兒就是不服,明明規定不好挖陷馬坑的!”朱瞻壑挺著脖子強道。


    “我那是地道,被踩踏了而已。”朱瞻基小聲分辯道。


    朱瞻壑哪肯服氣,還是在喋喋不休,朱棣的眼神已經有些不耐了,但是看在朱高煦的麵子上,忍著沒有發作。朱高煦見事不好,忙狠狠抽了朱瞻壑一個耳光,罵道:“小畜生還敢頂罪,皇爺爺說什麽你聽著就是!”


    朱瞻壑這才不敢言語,低頭怨毒的瞥著朱瞻基。


    “好了。”朱棣無視了朱瞻壑,對朱瞻基道:“乖孫,無論如何,這次你做的不錯,你要皇爺爺如何賞你?”


    “孫兒不要皇爺爺賞。”朱瞻基卻搖頭道。


    “嗬嗬……今天怪了。”朱棣笑道:“一個一個都不想要賞賜。”說著問大孫子道:“這是為哪般?”


    “孫兒這次用出奇製勝的法子,不能讓對手心服,因為我和我的幼軍,還沒有實力堂堂正正擊敗他們。”朱瞻基朗聲道:“所以請皇爺爺等孫兒,把幼軍帶成一支可以為皇爺爺征戰天下的強軍時,再行獎賞!”


    “哈哈哈……”朱棣聽了這番話,放聲大笑起來道:“有誌氣,這才是朕的好聖孫!”誰都能聽出皇帝這笑容裏的欣慰。“好吧,就依你,到時候朕會加倍獎賞!”


    “謝皇爺爺恩典!”朱瞻基大喜過望。


    見朱瞻基的風頭壓過自己,朱高煦心裏火大,臉上一絲笑容都欠奉,朱瞻壑更是雙目噴火,恨不得吃了他一樣。


    “皇爺爺,孫兒能扶起父親來麽。”待朱棣笑完了,朱瞻基小聲問道。


    “起來吧。”朱棣看看朱高熾,麵上的笑容頓斂,沉聲對眾將道:“今日原地休整一天,明日大軍返京,各軍都要總結教訓,拿出訓練的方略,寫成條陳給朕過目,從現在到過年還有正好一百天,這一百天裏都給朕往死裏練,誰要是敢懈怠,新帳舊賬一起算,朕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聽明白了沒有?!”


    “是!”眾將齊聲應道。


    。


    退堂後,皇帝讓朱瞻基陪自己吃飯,兩個宦官扶著朱高熾出來,交給在外頭等候的東宮侍臣。


    侍臣扶著太子迴到他的營帳,幾位王府屬官都在,一個個滿臉氣憤,顯然已經聽說了太子的遭遇。待太監退出去,金問便憤憤道:“皇上再生氣,也不該那樣說太子吧!”


    “住口,”朱高熾卻黑著臉道:“父為子綱,父皇怎麽說我都是可以的。”


    “殿下,這話臣就不敢苟同了。”黃淮卻正色道:“您是皇上的兒子不假,但也是大明朝的儲君,既然是君,就必須有自己的尊崇,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隨意辱罵您,否則有動搖國本之嫌!”


    “嗬嗬……”朱高熾搖頭苦笑道:“黃師傅書生之言了,我父皇是軍人出身,對兒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是不是太子,沒有任何影響。”


    “殿下恕臣直言……”楊溥麵色凝重道:“皇上這次絕不是隨性而發,而是故意針對殿下的。且不說今日這場,單說您發出的那一道道指令,明明都是皇上留下的旨意,現在卻全要您來背黑鍋!”


    “……”朱高熾聞言神情一黯,他雖然這些年身體不好,但也是指揮過北京保衛戰的,作為燕王的長子,焉能不知兵事?若是真讓他來指揮,萬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可父皇臨走前留下的旨意裏,把每天該發出什麽樣的指令,都限製的死死的,他唯有照做而已。弄得現在這樣一地雞毛,還被皇帝痛罵,簡直要把人憋屈死。


    “也許,抬漢王,壓殿下,就是皇上這次軍演的目的之一。”楊溥小聲道:“殿下前段時間,借著周新的案子,在群臣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又高大起來。我們又借姚少師的名頭,真叫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肯定又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八成是這樣。”另兩位屬官點頭歎道:“給皇上做太子,真不容易啊。”


    朱高熾一陣黯然,好一會兒才換上副笑臉道:“好在這次孤輸給了漢王,我兒子卻贏了他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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