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卻是個稀罕事。道理不難理解,因為本朝的軍製與前朝不同,武職多半由世蔭承襲,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舉一直被視為是多餘之舉。隻是在前年永樂皇帝因為發現世襲軍官的素質嚴重下降,才又開了一次武舉。


    雖然與大明數百萬軍隊相比,三百多武舉人不過滄海一粟,但這種選取武將的方式,卻被那些將門視為莫大的威脅,因此五軍都督府拒絕接收他們。念在舊日的情分上,永樂皇帝隻好再給將門兩年時間、這些可憐的武舉人,則被皇帝暫時擱置到一邊,一擱就是將近兩年……


    兩年間,這些武舉人沒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這麽迴家,隻能天天賴在兵部。因為當初是金尚書主持的武舉,跟這些武舉人也算師生,他當然不好意思攆人,隻好任他們蹭吃蹭喝。雖說不用他掏錢養活他們,但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機會就軟磨硬泡,還是讓金尚書難受極了,做夢都想把他們安置出去,去了這塊心病。


    其實組建幼軍之初,金尚書就有這樣的打算,隻是擔心那些將門子弟和武舉人們會打成一鍋粥,壞了太孫殿下的試煉,皇上那裏不好交代才作罷。但現在,幼軍那邊的情況好像已經不能更糟了,所以,幹嘛不把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書當即手書一紙調令,將三百三十一名武舉人,全數慷慨的送給王賢,“明天就讓他們到軍營找你報道!”


    見難題就這麽解決,王賢高興極了,連忙道謝不迭。


    生怕王賢再提出什麽非分的要求,金尚書讓人趕緊把他背出去。


    。


    二黑把王賢背出兵部衙門,上車迴到軍營。這會兒工夫,朱瞻基已經讓人把他的住處收拾出來,王賢一迴來,就直接上床躺著了。雖然隻受了點皮肉傷,但是做戲做全套,他怎麽也得臥床一陣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家夥,非得再氣得吐血不可。


    “金尚書沒有為難你吧?”待王賢安頓好,朱瞻基忙問道。


    “還好,看在姚少師的麵子上……”王賢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麽收場。”


    “嘿嘿,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朱瞻基不負責任的笑道:“軍官的事兒,你問了麽?”


    “看在姚少師的麵子上……”王賢垂著眼皮道:“金尚書給了咱們三百武舉人。”


    “武舉人?”朱瞻基卻好毫不興奮,皺眉道:“你是說,前年那次兵部武舉,考中的三百多人麽?”


    王賢點點頭。


    “那些人不中用吧?我聽說他們都是些廢物……”朱瞻基卻不太感冒道。


    “誰說的?”王賢問道。


    “將門的人……”朱瞻基聲音愈來愈小。


    “你還指望他們說好話?”王賢白他一眼:“我想,再廢也都是些讀過兵書、會騎馬拉弓的家夥吧?”


    “那是。”朱瞻基點頭道:“據說當時金尚書考試還很嚴格呢。”


    “那怎麽說是廢物?”


    “是這樣的,當時皇爺是想把這些武舉人,分到京營各衛中充任百戶以上的軍官,”朱瞻基道:“五軍都督府的人卻說紙上談兵、拉弓射箭證明不了他們是合格的軍官,要讓將士們信服,還得戰場上見真章。”


    王賢點點頭,聽朱瞻基說下去:“皇爺覺著武官們說得有理,便讓武舉人們和將門子弟各帶一衛兵馬,在京郊實兵演練一場,結果大敗虧輸,期間還出了大大的醜,皇爺大感顏麵掃地,用他們為軍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聽完之後,王賢沉吟片刻,問道:“你還有別的辦法?”


    “好吧,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朱瞻基倒能接受現實,歎氣道:“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說著一把拍在王賢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聲,太孫殿下這才頓感開懷道:“好好幹,我看好你!”


    。


    當天傍晚,武舉人們準時到兵部食堂蹭晚飯時,看到了總躲著他們的金尚書。武舉人們顧不上搶飯,一下把金尚書圍在中間,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部堂大人’、‘恩師’的亂叫後,一個身材高大、方麵闊口的漢子,代表眾人問道:“上次您老說,可以安排我們去英國公那裏,不知這話還作數麽?”


    “嗬嗬。”金尚書這個汗啊,英國公在哪?遠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誰願去那種煙瘴蠻夷之地?上次自己說,可以把他們派去交趾,不過是敷衍他們,希望他們知難而退。沒想到這群家夥竟還真答應了……得虧今天有了結果,不然還真不好跟他們交代:“英國公那裏戰事順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眾武舉人麵露濃重的失望,正待迴去搶飯,卻聽金尚書話鋒一轉道:“不過今天,本座便要為你們揭開一個謎底了……為什麽朝廷取了你們,卻遲遲不用。”


    “為何?”這是眾武舉人做夢都想知道的問題。


    “因為留你們有大用!”金尚書說謊不帶臉紅的,朝北麵抱抱拳道:“我想你們應該知道,皇上為太孫殿下組建了一支親軍,命兵部從全國各地募集二十歲以下的青年入伍,現在一萬三千餘人已經在城北軍營裏集結,而率領他們的軍官,就是你們!”


    他說的激動不已,但眾武舉人卻不領情。拜托,他們來京城已經兩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飯,就是到處打探消息,什麽事情不知道?什麽太孫親軍,不過就是個大玩具罷了。正經軍隊有叫幼軍的麽?


    見他們提不起精神來,金尚書耐心勸道:“太孫殿下是我大明儲君,你們能去給他當親軍,實在是莫大的機緣。”


    “不知我們過去後,是個什麽官職?”那方麵漢子悶聲問道。


    “現在幼軍還是草創,一切職級未定,要由太孫殿下視乎你們的表現而定。”金尚書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證,幼軍能轉成正規軍麽?”眾武舉人卻不傻,直問要點。


    “這個麽……”有漢王那幫人在,金尚書哪敢打包票,隻好斂起笑容,訓斥道:“能不能轉成正規軍,要看你們的表現了!表現得好,自然沒問題,表現不好,就等著治罪吧,還想三想四!”最後丟下一句,“明天就去報道吧。”便排眾而出,離開了食堂。


    望著金尚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眾武舉突然一起動了。沒辦法,雖然金尚書默許了他們蹭飯,但食堂準備的飯食總是不夠,搶得稍微慢了,就得餓肚子。


    不過那方臉漢子在武舉中頗有地位,他不用搶,便有個小個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麵前,就勢在他身邊坐下道:“大哥,尚書大人的話是真是假,當初取中我們,真是給太孫準備的?”


    “沒錯。”那方臉漢子點點頭,把黑麵餅子撕碎了,泡進菜湯裏,一本正經道:“還準備等公主成年了,讓你當駙馬呢。”


    “嘿嘿嘿……”引得滿桌子人一陣怪笑。。


    “那怎麽可能呢……”那小個子訕訕道:“原來部堂大人是誑我們的。”


    “不然嘞?”方臉漢子反問一句,捏起一塊被泡過還很硬的餅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這是在送瘟神,懂了吧?”


    “那咱們怎麽辦?”眾人卻都沒了食欲,望著方臉漢子道:“就這麽過去?”


    方臉漢子目光掃過眾人,隻見一個個氣色灰敗、衣衫又髒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滿口苦澀道:“我們有的選麽?”


    “唉……”眾人齊齊歎氣,接著都埋怨起一個表情鬱鬱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當初我們贏了那一次,現在說不定千戶都當上了,哪用像現在這樣,成了人人不睬的臭****!”


    聽了七嘴八舌的指責,那青年也不反駁,隻是緩緩站起身,表情陰鬱的走出門去。


    “好了,都別說他了。”那方臉漢子一擺手道:“現在還不明白?兩年前那次,擺明了是人家陰我們,這筆賬怎麽能算到他頭上呢!”


    “要不是他強出頭,非要統一指揮,讓我們都聽他的,咱們也不至於全軍覆沒。”眾人悶聲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趕緊吃飯。”方臉漢子皺皺眉頭道:“吃完了迴去睡覺,明天卯時以前在軍營前集合。”見氣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給眾人鼓勁兒道:“都打起精神來,別給咱們武舉人丟臉!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當初中舉後,皇上賜的蜀錦戰袍穿上,明天抖擻精神去見太孫殿下!”


    “可是大哥……”小個子小聲道:“我的戰袍已經當掉了怎麽辦?”


    “我的也當掉了……”“我的也是……”眾人紛紛附和道。


    “還有誰也當掉了?”方臉漢子皺眉問道,結果大半人都當掉了,隻好無奈道:“好吧,穿你最體麵的衣裳……”


    在方臉漢子的鼓舞下,眾武舉人才稍稍提起點精神,三兩口吃過晚飯,便各自迴家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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