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終,應天府的官差並未出現。事實上,京城有京城的規矩,在這種背景深厚的店裏發生點什麽,隻要不出人命沒人告官,官府是不會管的。


    不過經此一鬧,眾人也沒了興致,周勇帶著子弟兵迴軍營,王賢他們則迴了太子府。


    “這麽早就迴來了?”朱瞻基因為要維護形象,不能跟他們出去尋歡作樂,憋在府裏一直悶悶不樂。見王賢提前迴來,一下就高興起來:“出啥意外了?”


    “正如你所願,”王賢白他一眼道:“被兩個姓薛的小子帶人給攪了。”


    “你是說薛勳、薛桓?”朱瞻基一下就猜著了。


    “呃……聽說是陽武侯的兒子。”王賢點點頭。


    “就是他倆,”朱瞻基苦笑道:“這下算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他的幼軍雖然以平民子弟為主,但也有功勳武將的子弟,而且都是頭頭腦腦。


    “恐怕這大水是故意的,”王賢冷笑道:“他們分明是想砸場的,隻是沒想到,我這邊坐席的清一水是精銳,還有高手助陣,才吃了這個啞巴虧。”


    “沒道理啊?”朱瞻基皺眉道:“又不是讓你頂替他們的差事。”


    “還沒請問……”聽他提到這茬,王賢問道:“你到底想讓我幹啥?”


    “你的心終於迴到我身上了?”朱瞻基哂笑道。


    “迴來了,以後一心一意為殿下效犬馬勞。”王賢訕訕道。


    “這還差不多。”朱瞻基高興笑道。客觀而論,他具備成為優秀領導者的一切條件。王賢剛到京城時,朱瞻基雖然很需要幫手,卻能體諒他的狀況,不僅不提任何要求,還積極幫他解決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王賢對他的感情不斷深厚,現在問題解決,自然會全力以赴為他服務,效果要比三心二意上好太多。為什麽有的領導者,到最後眾叛親離,另一些領導者卻可以獲得所有人的竭誠效勞,很大程度上,區別就在於這一點上。


    這種高明的馭下之道,許多人到老都不明白。但朱瞻基在十六七歲年紀,就已經稔熟於胸了,他微微一笑道:“今兒晚了,明日一早你跟我去軍營就知道了。”


    “好吧。”王賢隻好等明天再揭開謎底。


    結果當天晚上,他失眠了……說實在的,他起先以為那勞什子幼軍,是皇上給愛孫的大玩具,自己就是來京城陪朱瞻基鬥蛐蛐玩的……弄臣。但老道的周新點醒了他,要是以為幼軍是小孩過家家,就大錯特錯了!


    要知道,在曆代王朝的軍隊序列中,總有一支精銳親軍,是隸屬於太子的,作為一國儲君權威的背書。比如隋朝的太子三衛、唐朝的東宮左右衛、以及本朝的府軍前衛。雖然因為靖難的原因,這支親衛被廢除,但這些年來,一直有為太子恢複親衛的唿聲。


    但皇上遲遲沒有答應,直到去年才下令為太孫組建幼軍,供其操練陣仗、出入拱衛,這分明就是太子親軍的雛形,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賜予番號,成為大明的正式軍隊。再說遠點,朝廷大概還是要對韃子用兵的,按皇上的性子,八成又要親征。以皇上對太孫的期許,很可能會帶朱瞻基上戰場。這樣一假設,幼軍的使命就唿之欲出了。


    機會就在於,現在絕大多數人,把幼軍當成小孩兒玩意兒,但太孫無疑是很高度重視此事的。如果他能積極的表現,自然會給太孫留下極好的印象。若是將來真有機會上戰場,更可能獲得超乎想象的迴報。


    那可是跟著太孫上戰場啊,既風光又升得快,還絕對安全,實在沒有更好的捷徑了!


    。


    翌日卯時,便有宮人叫王賢起身,到正廳與朱瞻基共進早餐後,兩人便乘車趕往位於城北的幼軍軍營。大明的京城,仍留有濃濃的太祖烙印,城北是守軍的防區,大量的禁軍駐紮於此。因此城北主要的建築便是軍營,隨著時間變遷,許多軍隊撤銷、移駐,不時有營盤空出來。去歲永樂皇帝下旨,為太孫組建幼軍,負責招兵的兵部,便為太孫選定了位於城北金川門內的一處軍營。


    往金川門的馬車上,朱瞻基才對王賢交了底,“這支幼軍去年開始組建,今年年初人員才陸續抵京,然後由兵部教了倆月的規矩,其實不久前才交到我手裏。本以為會給我配個老將軍掌舵,誰知皇爺說,那樣我就成傀儡了,要讓我親自操練軍隊,所以沒有老將,隻準從二十歲以下、尚未襲職的將門子弟中挑選幫手。”


    “這是在給你機會培養班底呢,是好事兒。”王賢道。


    “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勳貴將門都是和我那二叔穿一條褲子的。”朱瞻基鬱悶道:“他打了聲招唿,那些和他相好的公侯伯爺,便不許子弟加入幼軍。”


    “不是也有不少勳貴子弟麽?”


    “基本都是靠邊站的太祖朝勳貴,他們想鹹魚翻生,讓子弟跟我混。”朱瞻基道:“像陽武侯這樣的當權大佬,是因為和紀綱有大仇,繼而連帶我二叔一起恨上了的,才會故意跟他唱反調,讓子弟來跟我混。沒有第二例。”


    “這很重要麽?”王賢意識到,對方是在委婉告訴自己,要跟薛家那倆寶貝搞好關係。他不明白,朱瞻基為何如此看重那倆紈絝:“我的意思是,沒有勳貴子弟,和有勳貴子弟有何區別?舊勳貴和新勳貴又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著呢,”朱瞻基苦笑道:“要知道,我大明朝軍民之間,涇渭分明已經幾十年了,訓練打仗那是軍戶的事兒,民戶就是耕田種桑,這次幼軍卻破天荒的,盡從民戶中招人,所以一點習武的底子都沒有。”


    “白板不好麽?想練成啥樣是啥樣。”王賢道。


    “說得好!”朱瞻基露出讚賞的目光道:“我也是這樣想的!”說著苦著臉道:“可是沒有軍官你怎麽練?必須要有大量的老於行伍的中下層軍官,才能把那一萬多老百姓變成兵,然後才談得上操練。”


    “不是讓勳貴子弟來當中下層軍官吧?”王賢心說,我怎麽聽著這麽不靠譜呢。


    “當然不是,勳貴武將們雖然各個都是帶兵的好手,但他們的兒孫……實在是不提也罷。”朱瞻基歎口氣道:“我看重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父輩的人脈。你這麽聰明,就不用明說了吧。”


    “懂了。”王賢點點頭,朱瞻基給勳貴子弟一個中高級軍官的位子,為了不讓兒孫丟臉,勳貴們定會選一批靠譜的部下,給子弟當手下。這樣雖然會讓軍中派係林立,卻是讓從零開始的幼軍,快速成型的好辦法。而且朱瞻基是太孫,非但不怕派係,反而樂於看到派係的出現。


    但是,隻有靖難功臣手下才有部隊,那些開國的勳貴,早就靠邊站多少年了,手下根本無人可用,在朱瞻基的眼裏,也就沒什麽價值了。


    而陽武侯薛祿乃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排名前五的軍界大佬,而且兩年前上疏請求訓練武臣子弟,之後為此下了極大的力氣,可想而知,朱瞻基多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幫助了。


    “好吧,我去跟那倆小子賠不是。”王賢還是很識大體的,當然,這跟他臉皮夠厚有關。


    “不不,你誤會了。”朱瞻基卻大搖其頭道:“我是請你原諒他倆,而不是去跟他倆道歉。”


    “呃……”王賢有些糊塗了:“人家可是天之驕子,跟我個小秀才道歉?”


    “進了我的軍營,就按照營中職務論大小了。”朱瞻基卻搖頭道。


    “你到底讓我幹啥?”


    “我準備,拜你為軍師!”朱瞻基終於不賣關子了。


    “噗,軍師……”王賢失笑道:“你以為是唱戲呢?”


    “怎麽會是唱戲呢?”朱瞻基卻一本正經道:“《三國誌》中有軍師祭酒、軍師中郎將,當初荀攸、郭嘉、孔明、龐統等人,都擔任過此職。”


    “但我大明,可沒有軍師一職。”


    “我大明也沒有過幼軍。”朱瞻基翻翻白眼道:“我的軍隊我做主,我說有軍師就有軍師。”


    “好吧……”王賢隻好應下道:“那我具體幹啥?”


    “我查了古書,授你節量諸宜,並監軍之權也。”朱瞻基沉聲道。


    王賢登時張大嘴,所謂‘節量諸宜’,就是軍中大事小情,他都可以酌情處理,再加上監軍之權,他在幼軍中的地位,便僅次於太孫了,這、這也太胡鬧了吧……雖說幼軍不是正規軍,但也有一萬三千多人,裏頭各種侯爺、伯爺的兒子一大把,將來襲了軍職,至少也是千戶、指揮使之類。自己一個無品無級,進京後都不好意思提這層身份,總是以秀才頭銜遮羞的雜職官,憑什麽淩駕於他們之上?


    “多謝高看,可我不夠格啊,你硬扶我上去,大家會不服的。”雖說大丈夫當仁不讓,但也得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與其到時候混不下去,被灰溜溜趕走,還不如一上來就拒絕呢。


    “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朱瞻基卻一副‘我早有定計’的神情,眨眨眼道:“姚少師的弟子,在我軍中當個軍師,誰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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