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可是許千戶?”周新的語氣倒還算客氣。


    “正是某家。”許千戶不待他發問,便自顧自道:“咱奉了皇命來杭州,幾個月來兢兢業業,不敢有半點懈怠。頭一迴挑這麽重的擔子,哪裏做得過火了點是有的,但要說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搶占民財,那純屬誣告!”


    “許千戶莫要著急,本官也隻是奉旨問話,你把指控的問題講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戶自會詳文上報。”周新道:“所以咱們還是慢慢來,如若輕率定案,恐怕有礙許千戶的官聲。”說著對手下道:“給許千戶搬把椅子。”


    “也罷,大人哪裏不明白,隻管問來。”許千戶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道。


    “咱們先說頭一起案子,有錢塘縣民劉鳳元之妻柳氏上告,說今年三月十五,錦衣衛以通匪罪名,將她丈夫和兩個兒子抓走,並將她家中金銀玉器、古董字畫共計八萬餘兩抄查一空。過程中,她的女兒兒媳還慘遭強暴,雙雙自殺身亡。請問這指控是否屬實?”周新沉聲問道。


    “當然是汙蔑了!”許千戶大搖其頭道:“錦衣衛抓人,是因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為了搜查證據,至於金銀玉器、古董字畫,那是根本沒見過的,更別說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麽可能強奸呢……大人可以讓她家人來認人,看看哪個錦衣衛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隻要找出來,老子閹了他!”


    “原告確實沒來。”周新緩緩道。


    “我說吧,誣告,純屬誣告,臬台大人,誣蔑朝廷命官,該當何罪?”許千戶蹬鼻子上臉道。


    周新皺了皺眉頭,朱九忙訓斥道:“大人沒問,你就閉嘴!”許千戶這才訕訕住口。


    周新也不以為意,繼續問道:“請問許千戶,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麽?”


    “當然,不然如何尋找證據?”許千戶一臉理所當然道。


    “原來如此。”周新點點頭,打住話頭,換一份控狀繼續發問,結果還是一樣,許千戶仗著把犯了事兒的人藏在千戶所,又威脅苦主不得出來指證,對指控一概矢口否認。周新也不跟他計較,對方否認了這份兒,就問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隻是以前接到的控狀實在太多,周新問得又細,一上午連一半都沒問完,聽得朱九爺昏昏欲睡,一幹錦衣衛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爺盤算著,是不是該暫停吃午飯時,衙門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喧囂聲,還有錦衣衛警哨的聲音,朱九爺一下子清醒過來,雙目一凜,望著外頭。一幹錦衣衛也清醒過來,馬上有人飛奔出去查看。


    周新麵上現出一絲忐忑,但旋即又鎮定下來,不再和許應先磨磨唧唧,隻緊抿著嘴唇,望著大堂外麵。


    不一會兒,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吵,似乎有人想往裏進,卻被按察司的官差攔住了。


    朱九爺霍然起身,卻聽周新吩咐一聲:“放他們進來。”他這才重新坐下,臉上掛滿了寒霜。


    堂下,許千戶也意識到了變故,緊張的起身望著外頭,隻見自己留在千戶所看家的杜百戶,氣急敗壞的進來,也不行禮,徑直朝許千戶大叫道:“千戶大人,咱們中計了!”說著一指周新,雙目噴火道:“這廝調虎離山,趁著大人和兄弟們在這裏受審,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們千戶所!”


    “什麽!”許千戶驚呆了,朱九爺也驚呆了,錦衣衛橫行幾十年,還從沒遭過此等奇恥大辱呢!


    眾錦衣衛登時鼓噪起來,朱九抬手壓住眾人,轉身怒視著周新:“周臬台,你這是幹什麽?”


    “方才許千戶也說了,既然有嫌疑,當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尋找證據。”周新原話奉還道。


    “你!”許千戶見自己原來是被愚弄了,不由血灌雙瞳,戟指著周新怒火衝天道:“呔,大膽狂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你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麽!”


    “哈哈哈哈!”隻見周新手捋長髯,放聲大笑起來,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麵往下一沉,雙目如劍,字句鏗鏘的大聲道:


    “想我周新,執法如山二十多年,觸犯的權貴不知幾番,從來沒想過‘怕死’二字!”說著重重一拍驚堂木,衝著許應先厲聲喝道:“你身為皇帝欽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濟私、強索民財、霸占良女、濫用刑罰、殘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猶自不知收斂,如今皇天震怒,下旨嚴查,你還敢咆哮公堂,威脅欽差,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麽!”


    雙方到了這個地步,徹底撕破臉皮,許應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著周新吼道:“你血口噴人,說我殘害百姓,有何證據?”


    周新指著公案上那厚厚的狀紙,冷哼道:“這一張張狀紙就是憑證,至於證據麽,就在你家盧園中!”


    許應先倒抽一口冷氣,他今日為了壯聲色,特意帶走了大部分手下,隻留一名百戶,帶著十幾名錦衣衛,並一幹蝦兵蟹將留守。誰能料到周新會來這一手?竟然敢直搗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戶所裏的那些不義之財、不法之徒,許應先就渾身如篩糠一般,繼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惱羞成怒的向周新大步走過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幹翻這鳥臬台!


    這一下輪到周新怒發衝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驚堂木,“許應先,你可知道這是什麽所在?!”


    “不過是小小的臬司衙門。”許應先冷哼一聲道:“不要說你個破按察司衙門,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內,許某也照樣通行無阻!”雖然是這麽迴答,但許千戶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識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對左右大喝一聲道:


    “周新,本千戶早已偵知你勾結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來緝拿於你,孩兒們!”


    他這一唿喚,大堂內外的幾十名錦衣衛親軍齊聲應道:“有!”幾十名錦衣衛都是練家子,齊齊用丹田吼出這一聲,雖才幾十人,卻如千百人,聲震屋宇,房梁上都撲撲簌簌落下灰塵來。


    許應先得意的冷笑一聲,遂喝令道:“將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餘名錦衣衛,便抽出繡春刀,就向周新撲來。


    “保護大人!”一聲斷喝,周泰率領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鋼刀利刃從屏風後衝出來,將周新團團護住!


    一場火並眼看就要爆發,周新目眥欲裂,重重拍案,厲聲喝道:“大膽!你們敢衝擊臬台衙門、侵犯皇命欽差,是要造反麽!”


    那些錦衣衛才想起,對方可是皇上欽命的查案欽差啊!氣勢不由一滯。


    而湧入大堂的按察司官差越來越多,就連房梁上也現出手持強弩的弓手,顯然周新早就防備他們這一手了。


    眼見今日討不著便宜,眾錦衣衛也沒了兇焰,隻是仍然大喊大叫、虛張聲勢而已。


    “都住口!”朱九爺暴喝一聲,壓住滿堂嘈雜之聲,然後冷冷盯著周新道:“周臬台,你太不地道了吧!昨天說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臉不認人!”


    “我昨天答應你什麽了?”周新冷哼一聲道:“九爺是皇上委任的欽差,當以秉公查案為要,不要一心總想著錦衣衛的體麵!”


    被他一語說中要害,朱九爺也有些惱羞成怒道:“我也是為你好,你沒有旨意就敢搜查錦衣衛的駐地,如此冒犯天子親軍,你不怕我家指揮使震怒!”


    “我若什麽也搜不出來,自然會向皇上請罪,”周新又哼一聲:“但要是能搜出證據來,紀指揮使也說不出別的!”


    “你當然要向皇上請罪了!你個時日無多的叛賊!”許應先走到朱九身邊,朝周新獰笑道:“看來你已經知道,錦衣衛已查明你勾結建文餘黨了,想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吧!”


    “狂犬吠日,其心可誅!”聽他信口顛倒黑白,周新氣炸了肺,拿起一根火簽往地下一擲,喝道:“把這禍國殃民的狂徒給我拿下!”


    按察司的捕快,是當初周新訓練來抓捕建文用的,武功身手還在錦衣衛之上,而且絕對的服從,聞令撲上前,和錦衣衛扭打在一處!


    這裏是按察司衙門,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周新這邊,他的手下又多,不一會兒便占據了上風。這時候,隻聽唿地一聲,高高的房梁上跳下一人,正落在許千戶頭上,把他狠狠砸到地下!


    原來是埋伏在房頂的周勇,見許千戶在正下方,看準時機從天而降,雖然房梁將近三丈高,但有許應先墊背,他一點沒傷著。隻是苦了被當成肉墊的許千戶,直接被砸暈過去。


    “統統不許動,”周勇翻手將匕首架在許千戶脖子上,朝眾錦衣衛大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誰也沒料到,這麽高的房頂上,也能跳下人來。事發太突然,以至於連朱九都才反應過來,隻能目送著他挾持許千戶,一步步退到捕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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