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奉天門出來,朱瞻基便拐到兵部。聽說皇太孫來了,兵部尚書金忠一陣頭大,按說皇太孫來了,他該好生巴結才對,但漢王又授意他要給朱瞻基使絆子,他雖然是堂堂二品尚書,但夾在二位千歲中間,一樣是二婦之間難為姑。


    金忠趕忙迎出去,小心奉承,見他一臉緊張,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爺不是來問你要東要西的。”


    “殿下哪裏話……”金忠臉上多了點血色,訕訕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盡量滿足。”


    “行了,跟我多為難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個人。”


    “什麽人?”


    “杭州府的一個秀才,把他征到我的軍中。”朱瞻基淡淡道。


    “這個,既然是生員,征兵就得浙江提學同意了,”金忠麵露為難之色道:“殿下稍等幾日,待微臣寫信給浙江提學商量此事。”


    見他又要推脫,朱瞻基不悅的哼一聲道:“我就是試試你,果然經不住考驗,怕了我二叔了吧?”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辯道。


    “行了,別扯了。”朱瞻基擺擺手,起身便往外走道:“這是我皇爺交代下來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啊!”金忠登時麵色大變,緊追兩步道:“殿下,此話當真?”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唉……”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身影,金忠無比鬱卒的歎口氣,這太孫殿下為啥像爺爺不像老爹呢?年紀輕輕就跟皇上一樣喜怒無常……


    。


    翌日四更鼓響,天空依然滿是繁星,大明帝國億萬子民仍在沉睡中,他們的皇帝卻已經起床。


    與此同時,燈籠和提燈也迅速把乾清宮照得亮如白晝。在洗完一個溫水澡後,朱棣穿著一雙紫白相間的便鞋,坐在一張有明黃褥墊的羅漢椅上,一名奉禦淨人用潔白柔軟的棉巾,弄幹梳理著他的頭發,另一名宮人則精心修剪著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須和長長的胡須。


    朱棣早習慣了這種侍奉,渾無所覺的閉目沉思著,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麽工作,自打當上皇帝後的十多年來,他都是這樣鞭策自己,從不肯浪費一寸光陰。


    梳理完畢,宮人請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點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歡,他愛吃北方的早點。比如今早的菜單上,便有炒肝、豆腐腦、油條、糖油餅、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幾樣北平的早點,當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腦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滿堂’,但朱棣是不會改稱唿的,該怎麽叫還怎麽叫。


    飽餐之後,宮人服侍朱棣穿好了複雜的龍袍,皇帝便登上鑾輿,穿過乾清門、謹身殿、來到華蓋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時間到來。但這段時間,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緊時間批閱通政司昨天下午送來的奏章。大明朝沒有宰相為皇帝分擔,朱棣隻能像他老子那樣日理萬機,自然得抓緊一切時間批閱奏章。


    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讓朱棣有能力禦覽所有的奏章,這在他後世子孫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們有遠超常人的能力……


    多年下來,朱棣已經練就了快速瀏覽奏章的本事,一轉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為如此,朱棣特別痛恨臣子通篇廢話,若是看到這樣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黴了。


    朱棣快速的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瀠的那道奏本——雖然早知道又讓建文跑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沒辦法,他那個陰魂不散的好侄子,實在太牽動他的神經了。


    看完胡瀠的奏章,朱棣的臉上浮現出憤怒之色,因為後麵還說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亂成這樣子……”自言自語一聲,他便將那奏章收入袖中,若無其事的繼續看下去。


    不知不覺,外頭景陽鍾響,群臣百官在鍾聲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閱,重新整理好衣裝後,坐上黃色的鑾輿。十二位人高馬大、身強體健的太監,便緩緩將鑾輿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並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宮城正門奉天門前。


    這就是所謂的禦門聽政,朱棣像他的父親一樣勤政,一年到頭隻要在京城,隻要不是過年,便風雨無阻,升朝不輟。此時,東方剛泛魚肚白,奉天門正中已經設好了金台禦幄。身著飛魚服、麒麟服的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也被禦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


    京師中凡四品以上官員早已經在奉天門外分文東武西列好,一個個滿臉肅穆,目不斜視,連咳嗽聲都聽不到。直到當值的鴻臚寺官員,高唱一聲升朝,便魚貫從兩頭朝象鼻子搭成的橋下列隊而過,在奉天門前列班站定。


    這時候鍾聲也停了,奉天門內外一片安靜,便見兩個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開架勢,將長達一丈的鞭子掄圓了,發出如爆竹般的‘啪’地響鞭聲。


    這叫鳴鞭,是天子禦群臣的意思,三下鞭響後,中和韶樂響起,朱棣出現在金台禦幄之上,俯視著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唿萬歲,待隨朝宦官命起身後,皇帝已經在禦座前坐定了。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聲,卻沒有後麵一截‘無事退朝’,這是因為朱棣覺著,這話透著懈怠,便給掐了。


    部院大吏便分衙門陸續登東階向皇上匯報,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獨奏,他人並不與聞。不過官員所奏的內容,會由通政司寫成邸報,分發給各衙門,四品以上官員若想發表看法,可以寫奏章給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門長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規矩,並非像開堂會一樣集體上前、暢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議才會出現的場麵。


    各衙門昨日送遞的奏章,也是這時取迴,或者當麵批複,朱棣之前已經看過一遍,此時處理起來自然又快又準,奏事的大臣魚貫而出,差不多一個時辰,早朝便結束了。


    又是三聲響鞭之後,群臣山唿萬歲,韶樂再次響起,朱棣的鑾輿離開了奉天門,百官各自迴衙辦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華殿單獨召見官員。早朝的儀式性其實超過了實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詳究,到天黑也問不完。為了不耽誤時間,那些稍微複雜的事情,都推後到早朝後,由皇帝單獨召見官員……退朝時,內監會將皇帝召見官員的名單公布出來,這些人便跟著到文華殿聽宣。


    而且文華殿奏對的內容,一般是不登邸報的,這更能讓皇帝和大臣暢所欲言,是以早朝愈發成了擺設,這才是真正決定軍國大事的地方。


    朱棣吃了碗燕窩,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體行動不便,但早朝依然一絲不苟,沒有絲毫特權,堅持到這會兒,已經十分疲累了。聽聞父皇召見,忙強打精神,在兩名宮人的攙扶下進去,緩緩叩首問安。


    “起來吧。”每當朱棣看到這個肥豬般的兒子,心裏都一陣起膩,我和皇後怎麽會生出這樣兒子?且他從不掩飾這種不喜,板著臉一點感情都沒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時的滿臉笑容截然相反。


    當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腳不好,按說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可就為了這點權利,當初大臣和朱棣拉鋸了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個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願的賜他可禦前就坐。


    朱高熾緩緩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張威嚴冷漠的臉孔,隻望著他長長的美髯等皇帝開口。


    “太子,你昨天見過胡瀠了?”朱棣開口了。


    “迴父皇,見過。”開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沒那麽壓抑了。


    “都跟你說什麽了?”朱棣冷冷問道。


    “兩件事,一個是那個案子的進展,”太子老老實實答道:“另一個是眼下杭州的情況。”


    “案子什麽進展?”皇帝不肯多用一個字,顯得咄咄逼人:“杭州什麽情形?”


    “據說偵查的範圍,已經縮小到幾個人身上,但這三人位高權重,而且有兩人是清白的,還要請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去。”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什麽清白?誰也不無辜!”朱棣冷哼一聲道:“調動全省的兵馬,把個浦江縣圍得裏外三層,竟還讓那人跑了,就算沒有通敵,也是天大的失職!”


    “父皇說的是。”太子輕聲道:“不過浙江境內明教鬧得很厲害,兒臣愚見,還當以穩定為要,先把邪教剿滅了再說不遲。”


    “哼……”朱棣怒哼一聲道:“說得好聽,朕看他們光忙著內鬥去了,哪還有功夫理會什麽明教,把朕的杭州攪得稀巴爛!”


    太子忙扶著杌子慢慢站起來,皇帝說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說明教把杭州攪亂,還是說內鬥,或者兼而有之,但總之朱棣不願看到杭州亂套,這是明白的了。


    “你說,胡瀠上這個奏章,是受了誰的指使?”朱棣眯著眼,冷冷打量著太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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