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王賢跟王興業說,這事兒不能跟王金、王介那幾張大嘴巴說開,萬一他們說走了嘴,忒是不好收場,王老爹一聽也有些道理,這才按住愛炫耀的本性,做了一把不聲不響做好事的大善人,當然他全都記在小賬裏。


    至於王賢這一關,是打算靠自己過的,畢竟二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老王家出起來還是蠻吃力的,王賢便決定自己考一考,說不定能蒙著呢。就算蒙不上,還可以去厚著臉求徐提學,應該能得個特批的名額。


    王賢小算盤打得叭叭的,其實是打著準備賴上徐提學的譜兒。孰料王賢的好老師魏大人,才是那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魏源過年寫信給老上司拜年時,在末了隱晦的提了一句,‘門下王某、適逢科考,資質駑鈍、望多教誨’。


    府試時,那虞知府看在魏源的麵子上,哪好意思不取他?雖然王賢除了蒙著一篇,其餘文章都作得亂七八糟,虞知府還是低低的取了他。倒叫王賢也不明就裏的亂高興一陣,難道我的文章,真能入得了考官的法眼了?


    不過他沒王金幾個那麽淺薄,隻是跟林姐姐暗爽了一下,便繼續悶頭背他的程文,準備下個月的院試,前麵兩場都是預賽,這才是正賽咧!


    帥輝和二黑都已經到按察司報道,但他倆仍住在王賢家裏,嚷嚷著為了省房租,其實王賢知道,他倆是向自己表明心跡,證明他們仍保持本色,沒有任何變化。


    每年至此王賢不禁苦笑,我豈是那種小心眼之人?呃,好像是的……


    至於他自己,周臬台格外開恩,給他放了長假,讓他待院試之後才去衙門報道,不過有帥輝兩個每天迴來說長道短,他對杭州城的大事小情,也算知之甚詳。


    如今的杭州城,正是陽春四月,繁花似錦,一年裏最美的時節。往年這時候,無分男女老幼,都會興致勃勃的出遊賞春、泛舟西湖,不負這人間天堂的良辰美景。


    可今年,恐怖的氣氛籠罩著杭州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全都關門閉戶、人人自危,哪還有興致出遊?


    有道是,狼行千裏吃肉,狗改不了吃屎,錦衣衛千戶所大肆招兵買馬,自然不是擺設來著,他們是要吃人的!


    在一個月的醞釀之後,錦衣衛開始緹騎四出,大肆搜捕。一上來就先朝杭州城內外的寺廟道觀下手,把裏麵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統統抓起來,挨個細細盤查,查完了沒問題,也不放他們迴去,說是‘現在查不出問題不代表沒有問題,說不定過幾天就能查出來’。


    還是靈隱寺的方丈慧如禪師明白,上供錦衣衛白銀萬兩,買了闔寺近千名和尚的平安。其餘的寺廟道觀尼姑庵,這下也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破財消災啊,於是紛紛出錢上供……雖然都沒有靈隱寺財大氣粗,但沒個幾千兩銀子甭想過關。


    有那些很窮的寺廟道觀,實在出不起這個錢,錦衣衛便堅決不放人,還不給吃喝,後來餓死了十好幾個和尚道士,還是大戶居士實在看不下去,出錢贖人,才算了賬。


    不過大戶們很快就沒心情同情別人了,因為錦衣衛蹂躪完了和尚道士,轉過來就對他們下手了。錦衣衛以搜捕明教妖人為由,在杭州城內外大肆搜捕,專找有錢的人家下手……錦衣衛浙江千戶所的白役,大都是原先杭州的地痞流氓,對哪家有錢,哪家是什麽背景,最是了若指掌,助紂為虐時為害尤烈!


    錦衣衛在京城,尚且飛揚跋扈,現在來到下麵省裏,更是無法無天,也不需要什麽證據,看著誰家有錢,就直接破門而入,把當家的抓走審問,勒索贖金,杭州城的商號富商無不被其敲詐勒索,不少人家本沒有多少錢,卻被誤以為是大戶,勒索數千上萬兩銀子,一文錢都不許少,隻能傾家蕩產…


    杭州府的吳通判,實在看不下去,有一次帶人攔下了錦衣衛的爪牙,要將被抓的縉紳帶迴杭州府。結果對方帶隊的錦衣衛百戶一聲令下,番子們就將吳通判的轎子拆了,然後把他綁在路邊的柳樹上,抽了一百鞭!抬迴去時整個人都血肉模糊,有出氣沒進氣,到現在還躺在床上,沒有脫離危險呢。


    屬官被打成這樣,虞知府不能不出聲了,他也不跟錦衣衛理論,直接上本告狀、誰知道錦衣衛是做慣了這種勾當的,早就惡人先告狀,說吳通判企圖包庇嫌犯,並對皇上口出不遜,永樂皇帝聞言大怒,當即下詔狠狠訓斥了虞知府一番,又下旨罷了那吳通判的官兒……皇帝本來還要打他一百棍,因為錦衣衛已經替自己打了,這才免了。


    旨意一到,瞎子都能看出皇帝對錦衣衛的庇護,簡直到了偏聽偏信的地步。自此縣衙、府衙,各級衙門,再不敢管錦衣衛的事兒,虞知府和他的下屬們,隻能巴望著臬司衙門、指望冷麵寒鐵公,站出來掃除妖氛,還杭州一片安寧。


    然而讓人失望的是,周新一直保持沉默……


    連臬台大人都不敢管麽?官員們徹底絕望了,而錦衣衛的氣焰卻越來越熾,他們原先還隻是抓人審問,順道敲詐勒索。但當意識到杭州城、浙江省,沒人能管得了他們後,那些番子白役露出了惡棍流氓的本性,開始肆無忌憚的搶劫、強奸甚至是殺人……


    帥輝告訴王賢,今天他看到一份狀紙控訴道,苦主是一名富商,有一女兒,名喚美娘,年方二八、生得天生麗質、秀美端莊,自從杭州城開始不肅靜,富商就把女兒藏在家裏,唯恐外出引禍上身。


    誰知人坐家中,禍從天降。原先街坊有個無賴,早就垂涎美娘的美貌。當然原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不可能的,但那廝投靠了錦衣衛後,因為狗腿當的得力,被提升為小旗,立馬囂張起來,讓人上門提親。富商自然不答應,小旗惱羞成怒,竟派了十餘名手下,將美娘強搶到家中,欲待淩辱。怎奈美娘性情剛烈,手持剪刀抵死不從,被那小旗活活掐死。


    這還不算,小旗見美娘死都不肯從自己,心裏無比怨毒,竟然令手下暴徒將她剝光衣服,赤身裸體拋屍在錢塘門外……這種惡性案件的狀子,苦主都不找縣裏府裏,直接往按察司衙門送,因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浙江還有個人能不畏強權,為百姓主持公道,那一定是周新、周青天!


    “那周臬台呢,他怎麽講?”王賢聽得也是義憤填膺,他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有幾分熱血,最看不得這種蹂躪百姓的惡行。


    “臬台大人收下了狀子,又溫言安慰了苦主,”帥輝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然後就沒下文了。”


    “原來冷麵寒鐵專揀軟柿子捏!”二黑冷哼一聲道:“對付小老百姓厲害著呢,現在遇到錦衣衛,就成了軟腳蝦!”


    “不要這麽說。”王賢正色道:“周臬台不是那樣的人!”


    “怎麽不是,大人在家讀書,足不出戶不清楚。”二黑怒道:“如今好好的人間天堂,已經變成人間地獄了,從上到下,大家都指望著周臬台這個地藏菩薩救苦救難,可惜他根本不敢得罪錦衣衛!”


    “你是周臬台肚裏的蛔蟲?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王賢冷聲道。


    “這……”二黑一時語塞,剛要再說點什麽,突然聽前院一陣砸門聲,王賢皺了皺眉,心道不會說曹操曹操到吧?


    “我去看看!”二黑拔腿往前走,與跑來報信的門子老侯,裝了個滿懷,那老侯嚇得麵無人色,哆嗦道:“大大大人,大大大事不好了……”


    二黑劈手給他一個巴掌,罵道:“好好說話!”


    “錦衣衛來了!”這招還真管用,老侯一下就不結巴了。


    “他奶奶的,竟欺負到咱們頭上了!”二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悶哼一聲,帶著幾個護院到前頭去了:“會會他們去!”


    前院花廳裏,一名身穿黃色飛魚服,腰挎繡春刀、披著猩紅披風的錦衣衛軍官,正大刀金馬的坐在堂中,臉上卻寫滿了陰鶩,還有若隱若現的凜冽殺意。


    他身後站著一溜身穿紅色飛魚服,腳踏皮靴,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軍卒,一個個兇神惡煞、狠狠瞪著走出來二黑一行人。


    一比之下,二黑雖然洶洶,但氣勢上弱了太多,他穿一身綠色官服,胸前補著練鵲,根本無法與那耀眼奪目的飛魚服抗衡;身後的護院更沒法和錦衣衛相提並論。


    “這裏是朝廷命官住處,”一屋子錦衣衛的氣勢太壓人了,二黑縱使火氣再大,也不由自足的低了嗓門道:“不知諸位上差有何貴幹?”


    看他身穿未入流的官服,那坐著的軍官冷哼一聲道:“你就是王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二黑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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