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盞蓮花燈、龍燈、葡萄燈、槊絹燈、詩牌絹燈、走馬燈、琉璃燈、諸般巧作燈、平江玉珊燈、海鮮燈、人物滿堂紅燈,將夜空映得亮如白晝、七彩繽紛……


    非但街巷間一片輝煌火樹,就連玉皇山、寶石山上都沿山襲穀,枝頭樹杪無不設燈。站在西湖邊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注凡間,化作萬萬盞、閃閃爍的燈火,浴浴熊熊、遍地生輝。


    更讓人目眩神迷的是那如夢似幻的西子湖。湖上有成百上千條畫舫,全都掛滿了各色彩燈,燈火璀璨,倒影在湖麵上,更是一片流光溢彩,令人如墜仙境。


    這仙境的中央,是一艘高達四丈、懸掛著上萬盞花燈、如一座燈山般的樓船。下麵人隻見燈山上有丫鬟往來穿梭、傳送珍饈,有歌姬奏曲,如仙樂一般,還有身姿窈窕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她們穿著雪白的衣裙,頭頂各色發冠,轉動之間珠光流溢,幾乎將岸上人的眼都映花了。看著她們身姿優美的舉手投足,仿佛可以聽到環佩叮當之聲,看到巧笑倩兮的俏臉,天上的瑤池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王賢和二女駐足岸上,都要看呆了。良久,小銀鈴才長長吐出口氣,讚道:“真是人間仙境啊!”


    “我中國氣象!”林清兒也讚道,話語中帶著與有榮焉的自豪。王賢卻微微皺眉,剛要開口,卻聽身邊一聲冷哼:“荒唐!”


    王賢轉頭一看,便見十四五歲的少年書生,麵容極為清秀,卻板著一張臉,一副氣哼哼的樣子。


    “這位兄弟,你幹嘛生那麽大氣?”王賢笑問道。


    少年意識到自言自語被人聽到,連忙默念兩聲‘慎言慎言’,本不欲迴答。卻聽那人身邊的小丫頭道:“哥,他肯定是撈不著上去玩,急的。”


    “胡說,古人雲,業荒於嬉!”少年登時怒道:“我於謙是不願與他們為伍!”


    “那你著什麽急?”銀鈴笑嘻嘻問道。


    “你懂什麽?”少年哼一聲,還是說實話道:“這一艘是水師的樓船!”


    “然後呢?”銀鈴眨著眼道。


    “朝廷備倭的戰艦,卻被用來當作花船!”少年一臉‘你真愚蠢’的表情道:“這難道還不荒唐麽?”


    “呃……”銀鈴有些不太明白,轉頭望向王賢道:“哥,你咋了……”隻見王賢瞪大眼,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你說你叫啥?於謙?”


    “是啊……”少年奇怪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你認識我麽?”


    “咳咳,不認識。”王賢忙搖頭道:“隻是聽說杭州太守也叫虞謙。”


    “太守是帝舜的‘虞’,在下是‘之子於歸’的‘於’,”少年淡淡道:“音同字不同,沒有任何關係。”


    “也沒人把你當成他啊。”銀鈴扮鬼臉道:“你這種小鬼,說是太守的孫子還差不多。”


    “哼!”少年憤怒道:“聖人真沒說錯!”


    林清兒拉一下銀鈴,小聲責備道:“不能跟人家這麽說話,快賠個不是。”


    “哦。”銀鈴倒是很聽話,朝那少年斂衽作禮,嬌聲道:“鄉下丫頭不會說話,這位於哥哥別往心裏去。”


    看著這青春嬌媚的小娘朝自己行禮,少年白玉般的麵龐,竟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還禮道:“是,是小生的不是。”


    “本來就是……”銀鈴趁著哥哥姐姐看不見,吐吐小舌尖,挑釁似的迴應。


    “你……”少年卻再也發不起火來,隻是覺著無奈,聖人真沒說錯啊……


    “好了好了。”王賢迴過神來,對那少年道:“於兄弟是一個人遊玩?”


    “一班同窗拉我出來,結果走散了。”少年這才道:“還沒請教這位兄台大名?”


    ‘我叫郭德綱。’王賢真想來一句,但還是一本正經道:“小可王賢。”


    “原來是王兄。”少年抱拳道:“久仰久仰。”


    王賢心說我對你才是久仰呢,便笑道:“既然於兄弟找不到同伴,不如我們結伴同遊如何?”


    “這……”少年見他帶了兩個女伴,有些意動,但還是拒絕道:“敬而遠之,禮也,不太方便。”


    “是這樣啊,那於兄弟請便吧。”王賢笑道。


    “抱歉,”少年倏地瞥一眼銀鈴,旋即目不斜視道:“若是有緣再會,定與王兄結伴、暢遊西湖。”


    “好,一言為定。”王賢笑著拱拱手,便與他分道揚鑣。


    銀鈴頻頻迴頭看他的背影,待迴過頭來時,便聽王賢打趣道:“魂兒都要被帶走了。”


    “才沒有呢。”銀鈴羞赧地兩手拍打著哥哥道:“那種比老夫子還迂的家夥,就是看個稀罕罷了。”


    “咳咳……”王賢忍俊不禁,不愧是老娘的閨女啊。


    “這後生眉目端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子弟。”林清兒也笑道:“若是尚未婚配,定是一樁好姻緣。”


    “姐,連你也消遣我!”銀鈴的臉成了一塊紅布,又去捉林清兒。姐妹倆正在笑鬧,突然聽到一聲叫:“嚇,這不是林姐姐麽,真巧啊……”


    林清兒笑容頓時斂去,下一瞬才轉過頭,輕聲道:“刁妹妹……”


    正是久違了的刁小姐,隻見她一身白裙,身段風流,確實是個美人。刁小姐笑眯眯的看看林清兒,又看看站在她身邊的王賢,一副這下你還怎麽狡辯的神情,用羅帕掩口笑道:“上次姐姐還否認,原來你們真是一對兒啊!”


    “……”林清兒有些羞赧,卻沒有避而不答,她輕撩發絲,點點頭道:“是。”


    “哈哈哈……”刁小姐笑著轉向王賢道:“王小弟好福氣啊,上次還說癩蛤蟆吃不著天鵝肉,這不還是吃著了?”


    王賢勃然變色,但見她身後還有李琦李秀才,並一眾穿著襴衫帶著皂巾的書生,強忍住‘賤人就是矯情’之類的話語,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李琦頗為尷尬的上前,抱拳道:“王兄莫怪,拙荊開玩笑呢。”


    “我說什麽了麽?”刁小姐淡淡道:“話都是他自己說的。”


    “好了好了,子玉放心。”一個高大俊朗的書生走出來,哈哈大笑道:“王押司可不是鼠肚雞腸之人。”不是冤家不聚頭,和李琦同來的,正是李寓、於逸凡幾個當初鬧堂的生員。


    “李相公、於相公,還有諸位相公。”見敵眾我寡,王賢很明智的收斂道:“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早知這樣咱們一起出發多好?”李寓說著,笑眯眯瞥一眼林清兒道:“清兒妹妹也在啊。”


    “李相公是讀書人,”聽他當眾叫自己的閨名,林清兒麵上浮現淡淡怒意道:“小處不可隨便。”


    “唉,抱歉抱歉,過年過的忘形了。”李寓抱歉笑笑,說著親熱的拉著王賢的手臂道:“走,我請王押司和林妹妹吃酒。”


    “好意心領了。”王賢情知宴無好宴,一邊抽手一邊道:“隻是我妹子有些倦了,要早些迴去。”


    “唉,上元不眠夜,哪有睡覺的啊?”於逸凡把住王賢的另一隻胳膊,另幾個書生也上前,幾乎是架著他上了停在湖邊的畫舫。


    刁小姐並一眾女子,亦簇擁著林清兒和銀鈴上了船,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


    這艘畫舫是李家租下的,跟其他畫舫比起來,也算是中上。廳裏頭雕梁畫棟,明燈高懸,擺著兩張八仙桌,桌上鋪陳著豐盛的酒菜。看來他們是到岸上觀燈,然後迴來吃酒。


    見還有歌姬在彈琴,王賢不禁暗啐一口:‘有錢人真他媽會享受……’此時畫舫駛離了湖麵,走是走不掉了,他也定下心來,管這群書生想幹啥了,反正他們不敢亂來。索性既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再說……


    於是他用眼神示意銀鈴聽林清兒的,便在男賓桌上就坐。姐妹倆自然跟刁小姐她們,在女賓桌坐下。


    坐下後,那李寓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麵話,又鄭重其事的向王賢和林清兒道歉,他人長得帥,此刻又風度翩翩,真讓王賢有些自慚形穢。奶奶的,這等高富帥應該統統閹掉才是……


    李寓是調節氣氛的高手,連著勸了幾杯酒,廳裏的氣氛便融洽許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有人提議說,如此幹吃悶酒有何樂趣?不如我們行酒令吧。


    眾人轟然叫好,便推舉刁小姐為令官,刁小姐吃過一盅令酒,興奮的起身道:“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為我是主,違了我的令,是要受罰的。”


    眾人轟然道:“那是自然,酒令如軍令。”


    “衙門有五刑,酒筵亦有五刑,笞、杖、徒、流、罰。”刁小姐又宣布酒律道:“輪到某人行令,推辭不行者笞三十。行令犯諱者,杖一百。中途退出者,流三千裏。不認罰者徒五年……”聽起來怪恐怖的,其實這是酒桌上的黑話。比如笞三十就是罰酒三杯,杖一百就是罰酒十倍,流三千裏就是罰酒三百杯……


    王賢登時明白了,原來這幫賤人,準備用這種方式報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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