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舟緩行,隻見臨岸仙鶴三二、白鹿成群,鬆鼠小兔,盡是見人不驚,凱風弼羽心下已生三分向往。


    放眼遠眺,山陰半露紅牆烏瓦,隱在蒼鬆老檜之間,風雜鍾聲玉磬,儼然是座道觀。


    這就是靈界麽?凱風弼羽心想。


    疑問少提,看迴眼下,這麵行船靠岸,那廂一人迎麵走來,隻見他衣著深藍,服色奇古,並非當時裝束,玉簪挽道髻,五官端正,半俗半道自有一番雋爽風度。


    “靈友!”那人稽首道。


    士心暗暗喝彩,不想單單一個知客道長便有這般姿儀,管中窺豹可以窺得靈界一斑,於是他心下不由期待起來。


    期待的幻滅隻在一瞬間,荻花題葉輕搭拂塵還過一禮:“久見了,歎悲歡。”


    原來眼前這人便是故事中提到的歎悲歡,士心略感失望,照他所想能作為鎮封魔世首道關卡的靈界至少應該具有相當水準才是。


    可就歎悲歡所露氣息來看,這位靈尊座下排行第三的弟子修為與自己也不過六四之間而已。


    似是察覺無理心思,淡淡瞥了眼士心,荻花題葉麵上不露聲色,跟著又問,“莫前塵在麽?”


    靈界當中,山環樓閣,溪繞亭台。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


    長眉俊目,容貌秀雅的莫前塵一身紫衣,寬袍大袖,現今正自打理寓所,驀地,他手中沾水柳枝一停,話中疏冷帶刺。


    “敝觀簡陋,委屈靈友了。”


    原來,將士心交由歎悲歡照顧的狄飛驚不知何時竟摸到了莫前塵背後。


    “這套房間不僅幽雅清潔,又寬舒明亮,何談委屈。”荻花題葉道。


    定睛看時,這房間果然十分寬敞舒適,一應屏帷茵褥齊齊整整。家俱雖是舊的,但形製古樸,堅固實用,更有一番鄉愁情懷。


    舉目四顧一番的狄飛驚歎息:“就是不知道大師兄會否滿意?”


    “迴歸故鄉傳布靈真引渡迷航,”莫前塵閉了閉眼,“求仁得仁,有何不滿。”


    “他滿意了,我不滿意。”荻花題葉搖了搖頭,知曉莫前塵到底不願梁皇無忌蛻返成魔的他向來懂得站隊。


    何況狄飛驚也著實不欲大師兄委屈求全,若否他又何必為靈界遷徙奔波。


    靈尊之恩既償,眼下荻花題葉唯一希望的隻是讓身處異國他鄉的梁皇無忌能有一個心安歸處而已。


    “所以在大師兄迴來之前,靈界就有勞靈友執掌了。”荻花題葉由衷希望在外拚搏的梁皇無忌能看見故人依舊,舊景如昨。


    這是隻有莫前塵能做到的事。


    “你有把握?”莫前塵問,要知道大師兄的決心可不是那麽容易撼動的。


    “左右不過責任兩字而已,”荻花題葉輕描淡寫道,“在其位謀其政,必要時,換一名帝尊又有何不可……”


    換人接過大任,屆時梁皇無忌自然免於案牘勞形,能夠安心修道。


    知曉靈友絕非無的放矢之人,莫前塵心下不由想望起梁皇無忌歸來的那天。


    一念及此,莫前塵道心微動,目光透過冷浸窗欞看向屋外,但見嬋娟千裏,圓融皎潔。


    今夜,恰是中秋……


    秋風徑起萬物蕭殺,難絆俠義心腸,知會苗王過後,馬不停蹄又是親上鋒海參訪,交換情報後無意逗留的俏如來便即繼續踏上救火生涯。


    在他身邊,則是向來形影不離的雪山銀燕。


    “大哥,現在要迴苗王宮還是尚同會?”雪山銀燕冷不丁地問。


    “嗯……”俏如來沉吟,“先迴黑水城,再到尚同會,若有需要,可能也要跑一趟海境。”


    說話間,他自顧走了幾步後停下,看向身後緊跟隨行的小弟,有些不確定地道:“今日,是中秋吧。”


    “嗯。”雪山銀燕點頭,緊接著以牛生少有的,小心翼翼的口吻道,“大哥,你想起爹親,還有……二哥。”


    默然片刻,不欲沉湎悲傷內耗的俏如來選擇轉過話題,以要務麻痹自己。


    “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語落下,似提點若自省,拉上兜帽的俏如來拔足向前,看著大哥孤獨背影的雪山銀燕連忙跟上。


    無所事事總是容易讓人多想,一如此時仰望玉宇深沉的飛淵。


    梅香塢裏的她看著當空桂魄一夜夜豐盈起來,心情卻一天天憔悴下去,愈發顧影自憐。


    故事要從美救英雄的那天開始說起——


    烈酒醉虯龍,清白眼看不保,鬱劍須臾仗義出手打破鱗族太子之惡趣味。


    “心懷不軌,下藥迷情,卑劣!你,罪無可赦!”


    嬌喝一語擲地有聲,底定出手因由,北冥觴聞言迴過頭去,就看見一個恰如其聲的鍾靈身影。


    微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甚為秀美可愛。


    翹得高高的鼻子,眼睛發著亮,紅唇也發著亮,垂在潔白額前的玉環,也折射著亮光,好像她站到那裏,一切的光彩都給她一個人奪光了。


    饒是覽閱群芳的鱗族太子也不禁失神一霎。


    然後他就見到一道劍光。


    輕巧悠揚的劍光好像美麗女子在情人的詩句圈下的一道眉批。


    劍光源自一柄琳琅毓秀的神異寶劍。


    稟賦風流更見自負,北冥觴下意識先觀人後識器。


    眼看劍光逼麵襲至,方才挪步側避,返身奪起一條滿堂紅招架隨心不欲。


    那滿堂紅原屬熟鐵打造的,連柄有八九十斤,到底不比名鋒清奇,甫一交接即為削去半尺。


    冷不防瞬息差池,北冥觴俊眉一軒,不見退意,橫棒纏帶使記拖泥帶水,欲教飛淵重心失衡。


    豈料鬱劍須臾左足一點,身子似箭離弦,倏地向後躍出,這一下變招救急,身手極是敏捷。


    北冥觴叫了聲:“好!”踏步進招,不待她雙足落地,跟著揮棒抖去。


    右手寶劍橫過一拍棒稍好比海燕掠波,飛淵借勢在空中扭轉身子,左腳飛出,徑踢鱗族太子鼻梁。


    這是以攻為守之法,北冥觴隻得向右躍開,兩人同時站定。


    須臾間,鱗族太子兩招攻得快速異常,而鬱劍須臾兩下閃避也是十分靈動,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北冥觴看來正想說些什麽——


    “淫賊,束手就擒!”隨心不欲斜持,劍鋒指地的飛淵清叱一聲:出手進招逼迫更緊。


    仙舞劍訣·神影指路


    持劍之手虛空一劃,堪破敵虛,劍氣清平過境,眨眼挾風厲嘯的滿堂紅就被化成八片,如同八隻風箏般飛散開來。


    “唉呀!”一聲無奈輕歎,鱗族太子首掀底牌,“龍吐珠!”


    隻見他撩衣行步間長衫一振,腰間一隻雕飾華麗的蹴鞠掙開玉帶,向前急迸,劈麵向鬱劍須臾打去,旨在轉守為攻。


    飛淵反手就是一劍,本意戲珠該被切作兩半。


    豈知球上竟似有一股莫名的外旋勁道使之偏移,免遭分屍之厄。


    削旋的戲珠去勢不減,擦過劍脊後終歸失卻威脅,勉強劃經女俠耳畔,最後奪的一聲前在窗欞上。


    同一時間,北冥觴雙袖齊抖,拔出了一對奇門兵器。


    那是一雙短拐,鑲琢金紋通體玉質,藍幽幽放出靛光。


    “魚龍曼衍!”


    奇兵現世,如魚出淵,鱗族太子反身躍入場中,摟轉雙拐,靛光閃閃,英姿更顯不凡!


    “仙舞——”暗自咋舌的飛淵不敢輕忽,曲指掐劍訣,催發劍意更上一層,“神雲飄蹤!”


    隨心不欲揮灑猶如風吹驟雨,如夢似幻,輕靈中更添淩厲攻勢。


    三峰競秀,一者招式清奇,一者劍法飄渺,各分勝場,但見靛光劍影互相糾結,發出一片極其清亮的金玉之聲。


    兩人鬥到急處,鱗族太子滿場遊走,身上錦袍燦然生光;鬱劍須臾進退趨避,絳衫粉裙,似乎化作了一團浮雲。


    一場好鬥,這廂是海底海生成的魚龍,那邊是山外山修行的雲霞。


    一個放毫光,若噴白電:一個生銳氣,如迸紅雲。


    放毫光、噴白電,好似覆體鯤鱗散人間;生銳氣、迸紅雲,真如五爪狸貓飛下界。


    魚龍飛舞,雲霞翻騰。


    隨心不欲無怠慢,往來不歇混天拐。兩人在雲端裏,戰過八九迴合,飛淵漸感手軟筋麻。


    原本若論身法輕靈,乃是鬱劍須臾稍勝,若論內力的沉勁,卻是鱗族太子高強。


    而長於貼身短打的短拐成雙,臨陣對敵於招數上更是大占便宜,足以彌平身法落差。


    此消彼長,飛淵抵敵不住,揚起的隨心不欲覷隙斬落,一意破釜沉舟。


    北冥觴有心賣弄,忽地手掌一翻,指腹輕顫撥弄短柄,原本貼袖護臂的長端擰轉向外,隨手鉤出,已捉住飛淵左腕。


    鬱劍須臾一驚之下,立即向外掙奪,鱗族太子順勢輕送——


    “哇!”飛淵立足不穩,當即要仰跌下去。


    ‘好機會!’北冥觴目光一閃,伸臂抄去,眼見就要將她抱在懷裏,無形中似有粉紅氣氛蔓延——


    就在此時,忽來漫天飛霜,空中銀珠亂灑,恍若因風柳絮交加。


    流雪迴空


    氣氛瞬息降至冰點,一同下沉還有鱗族太子之心;‘高手!’


    神色凝重的他當機立斷舍人護己,旋身蕩步撩掃雙拐封擋密布彤雲。


    “魚書雁帖!”


    眼看公子拂袖舞梨花,滿樹千枝銀壓,凜冽朔風倒灌更急,卷動雪流凝刃。


    猝不及防臂生血痕,北冥觴頓覺氣脈受阻:“凍氣入體!”情知不利的他暫避其鋒且戰且退。


    退出約莫三尺之遙,半天亂舞梨花倏然聚攏好比乾坤銀砌,冉冉落下一柄漆黑俠刀。


    暮雪沉影


    心下警鈴大作,鱗族太子奮舉雙拐過頂,奇兵交並勉力架住曤日。


    曤日刀上勁力愈來愈強,北冥觴隻覺腰背如欲斷折,全身骨節格格作響。


    然而對手竟然猶原隻用一臂下壓,因為萬雪夜的另一隻手,正按著飛淵後背將之扶穩。


    遠遠看去,但見萬雪夜一手軟玉溫香,一手揮指若定,風采著實超塵。


    新月籠眉神色疏淡,兼剛柔於一身的氣度最是令人沉醉,鬱劍須臾一顆芳心更是悸動不已。


    肩堆大氅烏衣雪發,麵目俊美,就是五官形象有點眼熟……


    “聆秋露?”望著刀者側顏,鬼使神差地,飛淵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


    冷不丁被喝破行藏的萬雪夜分神瞬間,北冥觴奮力將混天拐往上挺舉頂開曤日,赫然趁機縱身躍開。


    轉身急越的他奪路而逃直奔艙邊,使記臨川羨魚撞開花窗。


    五指一探攀扣木緣蕩出窗外,北冥觴翻身落江,水花一旋,人已不見。


    巧燕翻雲兼魚鷹入水,正是第一流的水上功夫。


    甚至於,鱗族太子臨走還不忘取下釘在窗欞上的錦繡戲珠。


    且說飛淵方麵,英雄救美芳心暗許的情節曆來為小說家樂道。


    雖說熱衷話本戲文的鬱劍須臾每每讀到此處有感膚淺頗多微詞,但真落到自己身上時偏偏又不能免俗。


    無奈,還不待高歌藝術走進生活的飛淵對萬雪夜發動猛烈追求攻勢,現實就給了她重重一擊——


    “啊,這麽好的對象,為什麽偏偏是個女兒身?”仰觀夜空的飛淵對月長歎。


    本以為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情形調轉,哪知竟是木蘭辭的寫照。


    心下鬱卒的飛淵決心化悲憤為食欲,打算一解女兒愁腸,決計不步上“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後塵。


    結果就是本意打造完美曲線的鬱劍須臾很快被來自地獄的食譜教會了何謂江湖險惡。


    雅致小院當中,有氣無力的飛淵趴在桌上,伸手揉著平坦小腹,像在靜靜思考人生,整個人看起來完全沒有理想的樣子。


    驀地傳來一陣朗吟詩號——“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修儒跟在背後,一步一吟詩的寰宇奇藏跨入小院,仍是一襲紫衣華服的他左提藥包右拎食盒。


    見狀嘴角微勾,皇甫霜刃晃了晃手中藥包,道:“這十全大補藥膳,養生長壽丹,有粉光參、遠誌等珍貴的中藥材煉製而成,對於顧胃安腸有非常良好的效果。”


    “說人話啦。”飛淵表示聽不懂,因著腸胃緣故連帶說話口氣也不是很好。


    “簡單說來,就是我去藥房買的胃散。”皇甫霜刃說。


    “給我!”一把搶過寰宇奇藏手中藥包的飛淵連忙就水熱服。


    藥神出品有口皆碑,胃散果然見效很快,很快滿血複活的鬱劍須臾這才想起詢問寰宇奇藏來意。


    “是說,你怎麽有空來?”飛淵問。


    “時值中秋佳節,賞月怎能無伴,自然是來找姑娘隨我一道關心性格孤僻的好友啊。”


    “誰?”飛淵皺了皺好看的瓊鼻,緊接著,一個人名閃電般劃過腦海,脫口而出,“鍛神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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