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海市》是一篇清代小說家蒲鬆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


    不過在這個世上中原並沒有所謂清朝,甚至於官拜兵部侍郎、爵封一字並肩王的史賢人背後象征中原正統的明朝也不知消亡多久了。


    所以,諸如聊齋等書蟲耳熟能詳的鬼怪誌異,大都出自雅號古陵的異世之靈筆下。


    見多識廣的冷秋顏閑來無事自然也拜讀過,很能體會皇甫霜刃以此為題所流露的思想。


    聞弦歌而知雅意,玉樹無歡遂問:“這就是你的目的麽?”


    寰宇奇藏總是懂得物盡其用。


    新建成的羅刹海市將會是一個道標,給無數因魔禍人災流離失所的群俠以歸屬……還珠樓主不是會付出真心的人,但他卻能讓人以為他是真心待他的,這其實已經足夠。


    這豈非又迴到一開始關於用人之道的話題上,


    “對下屬坦然相待,用人不疑,這就是我的誠心;留他家眷在手,以防萬一,則是我的手腕。”皇甫霜刃冷冷道,“並非人人都要這樣麻煩。”


    有些人隻需要動之以利。


    “但對會接觸緊要機密的心腹之人,誠心與手腕,缺一不可。”


    苗疆月老總是樂意玉成下屬姻緣,不論是出於衷心祝福還是另有目的。


    為此他還特地將一幫單身俠客送入地門速配對象。


    然後又借紅蓮地獄之手以天門眾僧皈依大智慧為籌碼將之連同其在地門的家屬一道贖了出來。


    在暮鼓毀塌的刹那,優缽曇摩便知曉斷尾求生轉入地下是天門唯一的出路……於是他隻能選擇推波助瀾促成雙贏局麵。


    寰宇奇藏一番運作替未來不良人的班底更添了一筆,大智慧則得到了一批修為心境俱是不俗的武僧。


    “喔唿,”咋舌一聲,冷秋顏語出打趣,“該說皇甫無愧還珠樓主之名麽?”


    孤身一人一無所有,卻偏偏靠著人情換得信任,遊走天門與地門之間,借機獲取利益,兩手空空打下偌大基業。


    皇甫霜刃看了看空無一物的雙手,輕聲道:


    “一無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歡一無所有,隻因一無所有,往往才是擁有的第一步!”


    “這其中也包括冰劍姑娘麽?”玉樹無歡倏地問。


    話題驟轉來得不要太過跳躍……


    相較於出身道域落籍苗疆立場天成的荻花題葉而言,巫教背景來曆的寰宇奇藏的確是一無所有。


    就連身邊親信亦是前輩所留,就像任飄渺給百裏瀟湘留下了酆都月,荻花題葉亦給皇甫霜刃留下了幻幽冰劍。


    幻幽冰劍對荻花題葉的情感瞞不過身邊明眼人,就像鳳蝶之於神蠱溫皇的重要性瞞不過酆都月一樣。


    是故寰宇奇藏刻意贈禮追求之意圖就顯得格外明顯……這


    是要撬牆角的節奏。


    說動幻幽冰劍閉關的皇甫霜刃給出的理由是一幅畫,上麵畫著奇異冰川,記載著水漫金山殘雪封橋的壯美景致。


    白練飛蹤的劍術造詣不俗,功體屬性更有頗多相符之處,有心精進的幻幽冰劍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隻是好奇。”寰宇奇藏說。


    “哦?”冷秋顏挑了挑眉。


    “好奇這世上是否當真有絕對的感情,不會因時間的衝刷而變質。”


    平心而論,居於旁觀視角見證無數虐戀情深轟轟烈烈的戲迷一開始也是如此相信的,直到——


    因摯愛緣故跨越千載陰陽寄體重生再蕩山河的血神卻為著另一人甘心放下執念。


    這就很刺激人了。


    所以皇甫霜刃決心試探,


    而此舉在外人看來則是現樓主有意收服前任擁躉的信號。


    “若否皇甫為何不選擇寒煙翠姑娘呢?”玉樹無歡反問。


    “因為他沒有給我們留下這個機會,”寰宇奇藏道,“關於這點,好友應該最清楚了不是麽?”荻花題葉到底不是隔壁那位生殺在握,無意憑借先知情報手腕驅策劇中人物。


    因此在達成合作不久,狄飛驚便找了個切磋時機道破冷秋顏接箭手法來曆,並將玄武真道有位霸弓傍身的女導師消息轉告,以期促成母子團圓局麵。


    閑時落子的一層關係在花雪分離的當下則成為荻花題葉表達關心的另類途徑。


    被碧空如洗收留的玲瓏雪霏到底不願平白受惠,遂主動提出幫手意願。


    治大國若烹小鮮。


    持家有道的靳鉛華亦不推辭,不假思索便將采買重任托付。


    玲瓏雪霏這才發現原來玄武真道的後勤供商竟是不夜長河,心頭無端湧上一陣不安。


    這點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一開始還好,後來也不知為何,采買環節不夜長河方麵物價一降再降,總能找出理由少算玲瓏雪霏一部分金額。


    省下的一筆開支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玲瓏雪霏之功績。


    連帶著她在真道信眾心目中地位亦水漲船高。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可玲瓏雪霏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而當她找上碧空如洗提出辭職意願時,靳鉛華想了想,問道:


    “姑娘這是為彼此感情付出的不對等而感到為難麽?”


    “……”玲瓏雪霏默然。


    “愛,隻要一方付出,另一方願意接受,這樣就能得到幸福。這幸福……結束於任一方的停止。”


    見狀,靳鉛華心頭瞬有思量,嚐試開解出聲。


    “所以有時候——”靳鉛華作下結案陳詞,“坦然被愛也是一種幸福。”


    尤其是分明兩情相悅卻偏偏因著種種緣故不能剖白真心的情況……


    夜深人靜時,玲瓏雪霏也不免自問,問自己是否該放下仇恨,體諒荻花題葉。


    她可以不恨他,雪可以體諒花,玲瓏雪霏可以繼續愛著荻花題葉,但她又怎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的玲瓏雪霏有些急促地喘息著。


    睡意全無的她默不作聲地撩了撩頭發後就翻身坐了起來,下床想要外出透透氣。


    房間裏黑暗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正處於迷糊狀態的玲瓏雪霏倒也沒覺得哪裏奇怪,更沒在意,依然遵循腦海裏的印象向前摸索。


    直到……


    “唔!”一聲短促的低唿響起。


    她用手揉揉額頭,發愣地瞅著那堵被她一頭撞上的牆壁,一隻手還不信邪地伸過去,在牆上到處摸索。


    房門呢?


    她昂起頭來,迷惑又茫然地眯著雙眼環顧四周。


    觸目一片黑暗,打量無果的她隻好憑借記憶找起了本該位於這個位置的房門。


    約莫五六息後,她終於是找到了出去的門,原本昏昏沉沉的頭腦也變得清醒了一些。


    她發覺事情有點不對勁兒了。


    因為她發現她現在所處的這間房間不僅比她客居的房間要大上許多,更重要的是陳設與白天所見截然不同。


    偌大一間房間,隻有一張床,甚至其餘的家具都不多,顯得冷冷清清。


    她低頭看向黑暗中被自己用手握住的房門把,傳遞迴來的真實觸感宣示此地並非夢境。


    稍加思索做足心理建設的玲瓏雪霏信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結果,一踏出房門,她的雙眸立即就睜大了起來!


    她的眼前出現了明亮的燈光,門外是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精美華貴的地毯鋪就在地上,兩側還擺放了幾樣賞心悅目的工藝品裝飾,間隔著有七、八道門戶。


    這是她並不陌生的,更令她意外地是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此。


    在暖色調的廊燈照映下,玲瓏雪霏怔怔地走到了唯一還亮著燈的艙門外。


    似受莫名牽引的她猶猶豫豫地扶住窗欞向裏望去——


    隻見裏麵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麗,當中一張青玉案,案上一隻白玉瓶,瓶裏插著幾枝茶花。


    玉瓶旁鋪著素箋,放著些筆墨硯石,還有個鬥大的玉缽,裝滿了清水,想是用來洗筆的。


    寬敞到不像話的空間,華麗至極的布置,充分刺激她才剛從睡夢中驚醒不久的混沌腦識。


    果然是做夢嗎?


    正在玲瓏雪霏思緒混亂間,她冷不防透過窗戶瞥見男人的側臉。


    一瞬間,玲瓏雪霏愣了愣。


    昊辰為什麽在這兒?


    不對,應該問為什麽她一覺醒來會出現在這裏?


    她這算是被昊辰綁架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從玲瓏雪霏腦中冒出來,讓她一時間感到非常震驚和疑惑。


    半夜夢醒的殘留困意在這一刻完全被驅散幹淨。


    她總算想起來對周圍陳設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早在東渡送返西劍流雙部之際玲瓏雪霏便乘過瀚海雲舟,隻不過當時她是掌舵人。


    所以當發現身處之地後,玲瓏雪霏的思緒就再度變得混亂起來。


    她在猜想,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她不清楚的誤會存在?


    還是,她真是在做夢?


    玲瓏雪霏蹙起眉頭苦思,低頭看看,還下意識呆呆地抬手在自己的胳膊輕掐了一把。


    啊。


    會疼。


    她頓時吃痛地抿緊嘴,旋即愈發迷糊地通過窗欞雕花間的縫隙看向房內。


    那副呆愣茫然的模樣,活像是一隻在森林裏迷路的狐狸一樣。


    這時候,一個玲瓏雪霏怎麽也意料不到的狀況發生了。


    荻花題葉驀地瞥了一眼過來。


    站在窗外不經意遙遙對視一眼的玲瓏雪霏感到自己渾身上下仿佛都凍僵了。


    怎麽迴事?


    他看見自己了嗎?可是看見了為什麽不和自己說話?


    還是他並沒看到自己?


    玲瓏雪霏僵在原地等待了數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左右骨碌轉動了一下。


    在玲瓏雪霏頭腦空白的同時,她就看見男人壓根沒理會她,轉身兀自挑燈夜戰去了。


    見狄飛驚那邊遲遲沒動靜,強忍住胸腔中那陣劇烈心跳的她這才想起來男人確然看不見的實情。


    一時間沒來由的幽怨湧上心頭……


    麵對荻花題葉的玲瓏雪霏就是如此矛盾,閃避於狄飛驚之視線的她偏又不希望當真消失在他的生活當中。


    輕咬下唇的她望著窗內的高大人影,內心當機立斷地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來。


    她隻是想偷看……哦不,關心下“許久”未見的昊辰到底在做什麽,隻要隱藏的夠好……應該沒事吧?


    有了決斷後,玲瓏雪霏也不想浪費時間,一邊觀察屋內動靜,一邊躡手躡腳地摸到門邊,指拈道訣蒙蔽六塵。


    於是她整個人就這樣“穿過”了房門溜進屋裏。


    開門動作包括異響乃至氣流變化悉被掩蓋在擬真幻影所造外衣之下。


    緊跟著,玲瓏雪霏慢慢踏出一步。


    原本萬無一失的計劃當即遭到破壞,嬌軀驀然一僵,因為她看到四周情景登時一變——


    明湖如鏡,月色霜染。


    湖畔但見石磨一盤,無人推動,緩緩傳出規律的研磨聲,聲聲催動著熱燃的火焰。


    是花的術陣……暗道大意的玲瓏雪霏心下萬分懊惱。


    似為證實她之猜測,研磨聲止,一道掌風倏動,玲瓏雪霏本能閉目。


    在玲瓏雪霏頭腦空白的同時,倘若她睜開眼,就會發現男人壓根沒理會她,淩空掌風徑自越過眼前直擊湖心擊起水波陣陣,攪擾水渦成漩。


    漩渦中,赫見一口刀胚浮現,依循水流磨洗成形。


    狄飛驚五指一攝取過長刀,順手揮了揮,像是在稱量著重量,感受著什麽


    見踏入術陣後荻花題葉也沒什麽反應,玲瓏雪霏微睜眼睛,猶豫地轉過頭去,想要主動開口和他交流。


    誰曾想,轉頭看去,她才驚覺,荻狄飛驚的目光完全沒放在她的身上,微微皺眉的他兀自凝視著手中兵刃,不時撚轉刀柄翻來覆去。


    玲瓏雪霏發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什麽啊,故意無視我嗎?


    不對。


    仔細看了荻花題葉幾眼後,沒從神情間察覺出絲毫的異常,玲瓏雪霏就想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她稍稍屏住唿吸,伸出手去,往半空中揮了揮。


    他不會是……不是無視我,而是看不見我?!


    玲瓏雪霏情不自禁地摸到荻花題葉身後,湊近了男人一些,伸手在他的麵前又使勁兒揮了揮。


    凝重地在端詳著手中長刀。


    於是,玲瓏雪霏得出了一個結論來——要麽是荻花題葉在故意耍她,要麽,她是瘋了嗎?


    恰在此時,狄飛驚也有了新動作。


    看到荻花題葉動起來,玲瓏雪霏立馬就條件反射地躲到一旁去,臉緊繃。


    結果,狄飛驚依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屈指一彈刀脊,刀身立時清吟抖顫。


    玲瓏雪霏抿了抿唇,心神下意識地跟著荻花題葉視線移動。


    這一看,她的臉上就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驚訝之色。


    眼前長刀不同於尋常鋼刀,刀身狹長如劍,偏又單邊開刃,帶著一絲彎弧。


    長刀形製肖似玲瓏雪霏印象中的唐刀,又像她曾見過的東瀛倭刀,但卻更為精巧,顯得另有千秋。


    因著荻花題葉的緣故,玲瓏雪霏同樣粗通鍛冶之術,不算太過精擅,但基本的鑒賞眼光還是有的。


    一柄神兵利器的誕生要依靠爐火、材料、水質、錘煉手法,甚至於天氣都有所關聯。


    這想來也是荻花題葉特地運用術陣轉換環境的原因所在。


    除了刀刃鋒利之外,還要通過它碰撞發出的聲音、器身的光澤,來判斷它在鑄造過程中是否進入了最佳狀態。


    至少玲瓏雪霏覺得火候已經到位……“還是不行。”荻花題葉搖了搖頭。


    隨即他手指一捏,熾熱內息催動挫銳解鋒頓將長刀融作鐵水纏繞,無形力道拘束流體成線注入磨孔迴爐。


    之後,在玲瓏雪霏小心翼翼地觀察中,她發覺男人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她剛剛進來所可能觸發的術陣一角。


    從頭到尾都沒迴頭往那邊看上一眼的狄飛驚一言不發,隻是皺眉凝視麵前石磨轉過一圈又一圈,陷入沉思。


    接下來一段時間,玲瓏雪霏陷入了一種莫名無聊的狀態。


    她小心看了他幾眼,還是不大敢相信荻花題葉真“看不見”自己,心裏麵想著不然幹脆出聲試一試好了。


    沒想到,她剛要開口,眼角的餘光就忽地瞧見到了不遠處的一件物什。


    她不自覺地扭頭看去,麵上隨之一怔。


    那是一幅畫,畫中人是一名分外眼熟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


    並不意外這幅滿盈生活氣息的肖像畫為什麽會出現在此——玲瓏雪霏非常清楚荻花題葉的習慣。


    如果有人能真正走進屬於術者的私人空間,想必八成會大跌眼鏡。


    那大抵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居所了,它可以被分割成兩個看起來格格不入的部分。


    一邊洋溢著生活氣息的範疇是呈現給窗外人觀察的部分,另一邊則是不折不扣私營作坊樣式,而狄飛驚則是工坊裏的唯一勞動力。


    從起火到鼓風再到錘鍛乃至淬火砥礪開刃等過程都由荻花題葉一人包辦。


    兩種看起來完全是背道而馳的生活風格卻共享著同一個空間。


    一開始玲瓏雪霏也很難理解荻花題葉口中所描述“上下班隻在一步之遙”的美好願景,但在親身體會過之後她承認欲罷不能。


    悄悄起身的玲瓏雪霏輕手輕腳地溜到了生活的另一頭,細細打量著那幅畫。


    經過再三的確認後,她總算肯定下來,畫中人的確是自己無誤,於是她麵上不由一紅,狄飛驚的畫工巧極,記性也很好,十分清晰地將梅香塢海棠春睡的一夜記錄下來。


    羞赧低首移過目光的玲瓏雪霏動作又立馬停了下來。


    玲瓏雪霏的眉頭頓時蹙了蹙。


    臨窗靠河一邊的香案上鋪展著一本書冊,目前停留的一頁上用篆文書著“天雨如晴”四字。


    一邊施術掩蔽此間避免驚動荻花題葉的玲瓏雪霏一邊伸手揭過一頁,想要看一看後麵的內容。


    她倒也沒意識到這種行為是在觸犯別人隱私。


    因為她總覺得她時下所經曆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夢境而已,眼前出現的荻花題葉不一定是真實的荻花題葉,而是她夢裏的荻花題葉。


    唯獨有一點,她知道,她的這場夢很真實,也很特別,有別於她此前人生中經曆的所有夢幻。


    到得下一頁,這次看見的信息讓玲瓏雪霏略微愣神。


    書上文字曆曆種種俱是同天雨如晴有關的資料,不能算是巨細無靡,隻能說是散亂顛倒。


    這些資料竟大多是以語錄體的形式按著重要程度前後書寫的。


    玲瓏雪霏隻望了一行,心中便怦的一跳,因為“師姐說”三字徑直映入眼簾。


    於是她忍不住將書冊合上,從頭再看,再看這本名為《雪霏真言》的書,書中所記一字一句,俱是她曾同狄飛驚分享過的星宗生涯。


    其中大體可分為人物誌與異聞錄兩個部分,前者從老宗主到新三垣等依照同門關係遠近分琢筆墨,後者則照時間前後隨筆記錄玲瓏雪霏見聞,譬如道廢其人。


    一筆一劃仔仔細細,將玲瓏雪霏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牢牢記在書中,她一時間竟看得有些入迷了,索性坐下細覽。


    直等到翻到最後一頁,玲瓏雪霏這才迴過神來,抬頭向四周看去。


    這一看,她的目光就頓住了。


    她看見,剛剛還麵對碾磨皺眉沉思的男人,不知何時就靠著一顆古木靜靜地睡著了。


    玲瓏雪霏扶住膝蓋起身,盡量放輕動作,重新走了迴來,坐在另一邊,用那雙烏亮的眼睛偷偷打量荻花題葉。


    無論怎麽看,她都感覺眼前這個男人不像是夢裏的假人。


    雙手無意識地擱在了腿上,手裏邊還拿著一柄不知道什麽時候鑄成的刀,整個人靠在古木上,頭貼著樹幹稍稍側向了一邊去,雙眼閉合,睡相很是安靜。


    看著看著,玲瓏雪霏的目光不自覺地順著荻花題葉起伏的胸膛,慢慢上移到他的脖子,掃過他凸出的喉結、修長的脖線,再到那張閉眼沉睡的臉龐……


    忽然,她反應過來,飛快眨了眨眼睛,連忙正襟危坐地側迴身去。


    不過,沒過多久,望向臨海窗邊角落裏擺放的那座日晷,玲瓏雪霏的臉上就浮現出無奈之色。


    時間已經到寅時了,荻花題葉是睡著了,她該怎麽辦?


    這場夢境,亦或該這樣的情況到底要持續到什麽時候才會結束?難不成她也該迴到剛才那個房間裏睡覺嗎?


    思來想去,玲瓏雪霏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始終很難理解荻花題葉看不到她的這件事。


    如果狄飛驚看不到她的話,那麽,他是不是也碰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呢?這是不是意味著,不管她做什麽,狄飛驚都無法覺察?


    玲瓏雪霏悄然轉頭看了看安睡的男人,心裏麵暗暗在想,不如,試試看?


    夢中還緊握利器,總是危險,她不希望荻花題葉受傷,無論是那種層麵上的,即便是尚未發生的,她也希望盡可能的將之扼殺在搖籃中。


    有所決定後,玲瓏雪霏就立即展開了行動。


    她一隻手撐在軟榻上,另一隻手則探向了狄飛驚握著長刀的那隻手。


    過程很順利,玲瓏雪霏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伸過去,直到……她的指尖,觸碰男人手指。


    能碰到!


    皮膚是溫暖的感覺!而且觸感很真實!


    一瞬間,驚異的情緒在玲瓏雪霏心裏冒出來。


    她甚至條件反射地想要縮迴手去。


    可是在心驚膽戰地瞧了瞧仍在閉眼沉睡的男人後,她終究是定下心神,繼續她的計劃,用兩根指頭一點一點地搬開了狄飛驚的手指。


    出乎意料的,玲瓏雪霏沒費太大的工夫,努力一番後還真從荻花題葉手裏頭拿走了那柄長刀!


    唿……


    把手收迴來的那一刻,她拍拍胸口,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氣,以此來舒緩內心的緊張。


    瞧瞧依然沒什麽動靜的狄飛驚,鬼使神差地,玲瓏雪霏雙手同時握住刀柄微微一揮,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刀身彎曲程度還有重量分布安排的比例也是極其符合她之習慣。


    噢!這是……


    偏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荻花題葉,玲瓏雪霏似乎明白了什麽。


    然後,她的動作就突然僵住了。


    不是那種自主的僵硬,而是一種……無法控製自身的僵硬。


    眼前光影飄移,和著耳邊時遠時近的時鳴聲,讓人格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玲瓏雪霏怔住。


    她想低頭看一看自己手中的長刀,眼前的景象卻逐漸變得恍惚起來……


    “嗒!”


    意識仿佛沉浸在深海裏難以掙脫,伴著一聲脆響劃出長久尾音,玲瓏雪霏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扭頭看去,她這才發覺,房間的窗台已經灑進了燦爛熾盛的陽光……


    玲瓏雪霏一下子又糾結而困惑地咬住下唇,整個人蜷起身子,抱緊膝蓋,一頭霧水地思索起來。


    昨晚,或者今天淩晨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夢嗎?還是……其他什麽常人難以理解的情況?


    天下間還找不出理由來解釋的事,還可以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奇跡!


    盡管腦中的常識告訴玲瓏雪霏不要往違背現實的方向去想,但她還是按捺不住求證心情。


    “姑娘問鄙人當初經曆神跡時是什麽感受?”


    草堂裏,乍聞問詢的靳鉛華重複了一遍問題,話音聽來十分不解,若她沒記錯不久前方才分享過這段經曆才是。


    按照道理,罹患腦疾遍訪名醫無果的靳鉛華早該死去,可是到今天,她仍然活著,而且還可以一手創下玄武真道偌大基業,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或者說,再具體一些,”玲瓏雪霏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我想知道更多關於真神顯聖的細節……”


    譬如冥冥呢喃進入腦識是否會伴隨有關的畫麵,神力覆蓋的範圍又有多廣?


    話題探討愈發深入,諸般細節的強調引人遐思。


    那張沒有流露出太多個人情緒的精致臉蛋上隱約泛著思索之色。


    瞄了眼玲瓏雪霏的靳鉛華忍不住截口道:“介意讓鄙人一觀姑娘脈搏麽?”


    女聲一止,玲瓏雪霏看向靳鉛華。


    目光不閃不避的靳鉛華抬手,手上有淡黃光芒慢慢亮起,暖人心扉:


    “神力所經雖若雪泥鴻爪,但若同樣以神力感應之,或有所得。”


    玲瓏雪霏的意思並不難懂,與荻花題葉早有默契的碧空如洗亦有應對腹案。


    就這樣,得到齊天壽甲代言人之認可的玲瓏雪霏莫名其妙成了得到玄武真神祝福的另一位存在。


    而所謂的祝福內容無有其他,隻是能讓她偶爾能在晚上,在夢裏看見遠方的那個他的而已。


    不像碧空如洗身上的神力異能那般神奇,但卻足夠切中要害。


    該說齊天壽甲真是透徹人心麽?


    很快玲瓏雪霏就成了齊天壽甲的信眾之一,直到有一天,橫豎睡不著的她百無聊賴翻來覆去,翻來覆去地數著掌紋,從手心到手背……


    柔和的星光自陣眼傳入穿過指隙照亮視野,影影綽綽。


    細膩若瓷的肌膚下隱隱約約的暗青色血管則是唯一的紋飾。


    但玲瓏雪霏偏生能從中窺出別樣意味來,那是梅香塢一晚荻花題葉留下的痕跡。


    心底隱隱生出了某個猜測,她索性坐了起來,氣凝指尖勾勒陣紋旋即印在鎖骨。


    星輝一閃而沒,緊跟著玲瓏雪霏身上金光大盛,無色有形的陣圖自纖細如蝶翼的鎖骨探出,張開,


    浩浩蕩蕩的陰陽法光潑灑開來,形如天龍,隨著氣機盤旋貼合房屋四維辟開獨立空間。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約莫盞茶功夫,仍然毫無變化,剛要揮散陣法,眼前就驀然出現了隻拿著本厚重書籍的修長手掌。


    那隻手看上去先是透明的虛幻狀態,轉眼間就真實到令人難以分辨的程度,連帶著手腕連接的身體也逐漸顯現出來。


    倉促間看見人影的玲瓏雪霏倒是很有經驗地收起雙腳,高挑的身子迅速靠到軟榻邊上去,旋即微微抿住唇角地注視著那道憑空冒出的高大身影坐到自己的身邊,看起書來。


    男人顯然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玲瓏雪霏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朝荻花題葉手臂碰去。


    嚐試出奇的順利,她的指尖先是接觸到質感順滑的家居服,接著就隔著一層衣物,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的身體。


    竟然能碰到?


    一個驚奇的想法剛從她腦子裏冒出來,下一刻,一隻掌心帶著點溫熱的大手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這是此前被動依賴齊天壽甲心靈異能時從未有過的體驗。


    玲瓏雪霏下意識愣神地抬頭看去,目光對上了一雙正驚異不已地凝視著她的黑邃眼睛。


    他能看見我?


    奇異念頭一閃即逝,迴過神來的玲瓏雪霏本能揮散陣法……


    畫舫裏,看著莫名冒出來的女孩,那如同接觸真人般溫軟的手,不到片刻又像泡沫似的悄然不見。


    不知為何,狄飛驚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輕笑了一聲。


    搖頭失笑的他心下已然在構思下一本著作標題。


    唔,是該叫《我在船上的日子》,還是《禁止接觸的同居生活》好呢?


    荻花題葉心想。


    同人大手尚未圓滿,此時此刻的他正身處一片林海當中。


    時值夤夜,夜風中香氣極濃,放眼望過去但見山坡上開有無數奇花,紅白藍各色相間,在朦朧的月色下更顯得嬌豔無儔。


    原來隨風所迭的異香,便是這種奇花所妍發。


    就在漫步流連花間的狄飛驚細心賞玩之際,忽聽得傳來了腳步的聲音。


    比腳步聲來得更早的是鈴響,一串風鈴琅璫飛來,挾著飄渺爐煙,不偏不倚掛在樹梢。


    風過樹梢催響亮鐵風鈴,就像羽扇撥弄玉片相擊所發出的聲音,和著清越悵惘的詩號傳來——


    “寒燈作伴獨聆聽,鐵鑄蕭聲道不寧。燼默空宵徒綻放,楓愁滿目恨凋零。”一道人影踱入荻花題葉視線。


    那人身著一襲絨領披風內搭黯灰絲織長衫,手持烏柄羽扇,體形高挑修長,一頭長發半束半披,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麵龐,額際卻有一縷白發在烏絲之間若隱若現,令他平添了幾分陰柔的氣質。


    狄飛驚眉宇一動。


    羽扇微抬平舉接過落英一瓣,鼻尖輕嗅怡人幽香,看著飛雪桃紅交相輝映的鐵楓零不由讚歎:


    “相傳此花名喚月輪,十五年一開,隻開一夜,上一次開放還是在十九年前。”


    修真院慘案爆發的那一晚。


    “那時我尚未藝成以致錯失,卻是不想還有賞花之幸。”


    拱手作揖見過一禮的絕情蕭瑟口吻率性。


    “昔聞《花典》有載,大理有一名種茶花,喚作‘十八學士’,乃是天下的極品,株開十八,朵朵顏色形態各有不同,齊開齊謝,想來那是編撰《花典》之人未曾來過道域見過月輪風姿才將其列於榜首。”


    聞言有感而發的荻花題葉語氣喟然意帶雙關:“世上奇花異品千千萬萬,人力總歸有窮,難免滄海遺珠之憾。”


    類似的情形在奉行天師所留傳統道域不能講少見,隻能說表現的淋漓盡致。


    在絕情蕭瑟看來,顥天玄宿曾有能力製止事態惡化,但他太過優柔寡斷了。


    聽出話中機鋒,鐵楓零目中精光一閃:“又或許,是後來人並無補遺《花典》的能力,以致每每與翻新機遇失之交臂。”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同荻花題葉一般憑借術法操縱物候。


    事實上,狄飛驚此舉也隻不過是因為自家小弟懷念故鄉的月輪花了而已。


    交淺無以言深,荻花題葉選擇結束試探環節:“尚未請教?”


    “絕情蕭瑟·鐵楓零。”撫扇遮胸的鐵楓零亦不糾纏單刀直入,“應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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