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樓裏,萬籟俱寂。


    悄無聲息的黑暗當中,驀聞鑼鼓聲起,鐃鈸擊響,時不時添上一段胡琴,霸王虞姬便開腔了。


    柔和護目的圓光聚焦高架戲台。


    大幕拉開,一道身影麵塗粉妝,巧目流盼,內襯鮮紅戲衣,外係銀藍織錦的杏黃披風,躍入眾人眼簾。


    千唿萬喚始出來,鼓聲急響如雨落,軒轅幺九的步伐亦是跟著,步步像是都踩在點上。


    他瞧著滿座的看客,微微吐了口氣,待身後霸王趕上,迎著眾人灼灼目光,戲魁袖中纖長白皙的十指一露,腰身一動,口中已是起調開腔,台上曲調立變,胡琴聲起。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


    隻一開腔,台下、樓上、雅間當中因響應上司號召,前來湊人頭的魔兵原本被迫營業的不虞心思霎時淡去九成,唱詞款款催魔共情入景,一眾修羅兵眾聽的是茶不知味。


    但也有魔不是為聽戲而來的。


    樓閣上,雅間中,當那杯清香純洌的酒端到蕩神滅眼前時,他並沒有任何遲疑地伸手接住。


    在阿鼻尊悵然若失的目光中,戀紅梅那保養得細膩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劃過小小的弧線,收迴到身前。


    暗紅衣裳微微飄蕩如絲如霧,卻步後退的優美身姿和著迴蕩在馨香空氣中的環佩輕響。


    窺得對方告退心思,蕩神滅近乎命令式地開口:“坐。”渾濁男音掩飾局促心思落下挽留言辭。


    一隻杯盞隻是拿在手中卻也不飲,同袍多年,摯交規勸言辭到底聽入耳中,阿鼻尊心下戒備三分。


    怎知,戀紅梅從善如流,大方邁步,紅裙陡然飄起大半,直露一雙嫩藕似的玉腿,無限風光晃魔眼目。


    她轉步麵向蕩神滅落座。


    “多謝阿鼻尊恩準。”


    戀紅梅恭謹說著,看魔者停杯,卻也並不急著相勸,反而笑生雙靨,同壺斟酒自飲了一杯。


    她當年本是豔冠花塢的絕麗女子,再加上服飾華美,妝容精致,這一笑之下,仍有些傾城餘韻,隻不過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卻是時間如刀刻般的痕跡,誰也擋它不住。


    然對長生久視的魔而言,這反而成了歲月積澱的最佳象征,仿佛陳釀般的細韻無損美色,更添風致。


    對方坦蕩舉動反令自身無所適從,心防須臾遭摧的蕩神滅收迴視線,他略微定了定神,慨然飲盡杯中物。


    這時,台上的軒轅幺九掌中劍穗一擺,右手握劍而動,嘴裏戲腔已然唱道:“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隨著樂音起伏,蕩神滅仿佛也沉醉在歌舞當中,托著銀杯的手指隨著節奏而打著節拍。


    【“曼邪音。”


    “怎樣?”


    “並肩作戰這麽多年,你說的話我都聽得很明白,但你更該明白我,我說要保住她就一定要保住她。”


    “甚至不惜背叛修羅國度就為了那個老女人。”


    “我不會背叛修羅國度,如果真找出證據。”】


    進入樓中的藺雨都才走了兩步,人群之中便站出八個手持軟鞭的魔兵。


    猝不及防的出手,伏兵不但圍攻、還要突襲。


    八條軟鞭一下子纏住了病蘭四肢和脖頸,尤其是脖子上,纏了四條有尖刺的皮鞭,如果是一個同等粗細的木頭,被這一絞一拉,恐怕也要立刻斷折,變成木屑。


    而就在這八條鞭子纏上的第一個刹那,人群之中又有多道身影相繼衝出,現在還有數人從兩邊欄杆、行列酒桌之上縱來。


    一時間,藺雨都前後左右、頭頂四麵,都有人使出殺招襲來,魔影之密集,竟在一瞬間給人以一種燕雀都插不進去的感覺。


    病蘭雙腿不彎,地麵卻突然卡點一震,整個人彈上半空。


    醉邪八友被手中軟鞭拉扯,也在同時雙腳離地,隨著藺雨都四肢大張,頭顱後仰,他們八個就身不由已朝著旁邊的合圍而來的魔兵掃蕩過去,如同八個人形流星錘。


    自以為得機衝上前來的二十三隻魔,當場有十九個被砸的筋斷骨折。


    當藺雨都落地之時,身上纏繞的軟鞭寸寸碎裂,


    他右手一掃,斷裂的軟鞭擊落了三把飛刀,拳力在一個無聲靠近的殺手腦門上隔空一擊,那人立馬栽倒。


    應童律從前方縱來,十八招毒藍手剛使出半招,肩膀上就挨了一掌,跪倒在地,雙膝欲碎。


    夔陰師緊隨在應童律身後,在應童律跪倒的時候,一口氣發出三十六枚風刃,被病蘭左手衣袖一卷而空,暗器反取劃過跪地者咽喉。


    最後從夔陰師口中射出的邪針,又被藺雨都口中吐出的一道勁風吹的半途反射迴去,吐氣成箭貫穿魔將顱骨,絞滅對手生機。


    魘將追到病蘭身後的時候,這一撥的二十三人已經躺倒二十二個,膝碎臂折比比皆是,死相慘不忍睹。


    他抬手探臂,一隻火紅的朱砂掌提放收發按向病蘭後心,


    魘將這一記狠招蓄勢已久,雖然擊中,但他臉上卻現出驚容。


    隻因藺雨都雙臂大張,竟然在這一瞬間,用兩片肩胛骨向中間一擠,死死的鎖住了魔兵右掌。


    足一跺地,踩點轟響中,病蘭仿若旗花火箭似的飛起。


    這一下去勢實在太快,他用兩片肩胛骨鎖住了敵者右掌,以絕高速度往上一提,竟然硬生生將對手右臂從肩膀上撕扯了下來。


    “啊!!!”


    一聲慘叫掩映在喧天鑼鼓當中,魘將血灑長空。


    鎖骨驀鬆殘臂落地,高起身影踏梯雲縱旋身,病蘭反足抽出,蠍尾倒鉤隔山打牛點碎心髒,猛一用力竟是將魘將視為腳下皮球。


    其後,十步之內,修羅國度十三名高手擺出的陣式先遭魘將屍體一衝,再來被藺雨都六掌三拳盡破,從頭目到魔兵,悉數左肩骨碎,右手大拇指折斷,死狀無不淒慘。


    十七步,來自鍾山鼓與鶚欽丕各率三四修羅兵士聯手出擊,結果六件奇門兵器悉數被插在了梅香塢內的同一塊宴飲木桌上。


    至於和病蘭對過一掌的雙魔,倒飛三丈開外,撞斷數根門柱,頭破血流,進氣少出氣多,眼看是不活了。


    三十九步,七大軍勢三十一個後進魔兵先後出動,沒有一個撐過兩個唿吸,眼下疊羅漢般悉數被撂在了遊廊側旁,三十一具屍體堆成小山,恰恰抵住底樓封頂。


    直到藺雨都行至抄手遊廊後半段,高架戲台在望時,已不下於百餘魔兵落敗,甚至其中有一魔想借地行術偷襲的。


    殊料他頭顱剛剛探出,周邊的土石就被病蘭兩下踩得硬密,動彈不得,出也不是,入也不是,就那麽一顆頭突出在地磚間,旋即就被一腳踩爆,紅白之物流了一地。


    現下,攔在他麵前的是方山惡叟與毒蜂娘子,藺雨都抬手在分寸毫厘間屈指在先前信手奪過的樸刀上彈了一下。


    一聲碎響,早已布滿豁口的樸刀寸寸折斷,病蘭一揮袖,刀刃殘片在他揚手間裹挾破空之勢封喉索命。


    至此,埋伏魔兵盡敗,反觀走過這段路程的藺雨都,僅有左手袖口的衣料,被劃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裂縫。


    他孑然如舊,孤身一人,背後那一副傷敗血景全成了映襯,卻襯出幾近於百獸千軍壓境的懾人神威,放眼望去無魔立錐。


    不,也許有。


    交兵聲響或能為鑼鼓覆蓋,但血腥氣味不會,姍姍來遲的蕩神滅目睹此情此景。


    遍地魔屍映入眼簾,阿鼻尊麵上不由掠過狂怒的神色,魔者提元運功踏足邁進,他周身登時生出一股凜厲的殺氣,直衝過來。


    光是這股充滿殺戮氣息的氣勢,就足以使人心驚,這股殺伐氣勢顯然隻有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囂將才能擁有。


    沉重步伐聲落耳,病蘭微微皺眉,伸手往後一抹,把藏背鐵尺取到手中,眼角餘光陡見一條高壯黑影大步流星朝他奔來。


    魔者三步趕上,臨到身側咫尺,豁然收勢止步,雙腳立地生根,然後朝藺雨都撞了過來。


    常人這般急奔,頃刻勢必難消餘力,可魔影動若脫兔之下,說停就停,穩若青鬆,病蘭隻來得及將尺一橫,蕩神滅已到麵前。


    他的動作很是怪異,上半身像是顆鐵砣般朝前直直一倒,抵肩推肘,側身朝藺雨都靠了過去。


    看著不急不緩,可就是這麽一靠,病蘭連人帶尺整個人宛如被巨錘砸中,挺拔的身子竟似脫了線的風箏,滑出去四五步之遠。


    殺人並不是非要用武器的,拳頭也可以,兇掌帶著濃烈的狂暴氣勢,布滿整個空間的殺氣絲毫不弱於前次的狂湧,甚至更有節節攀高的態勢,阿鼻尊轉瞬欺至藺雨都身後。


    左足點地身形半仰,似陀螺般迴旋側滑而去的病蘭方才卸力完全,又是極端危險直覺襲上心頭。


    腳下旋飛鬥止,藺雨都扳腰挺直上身,對剪迴鉤單足,右腿如一柱擎天,爆音好比響鞭破空,魁星踢鬥倒打紫金冠迎上魔者巨靈大手。


    厲掌對狠腿,短兵相接,病蘭借迴旋應勢彌補先天力道之差。


    這麵僵持未歇,那廂蕩神滅緊隨其後,左手一抖,寬大衣襟繞腕而轉,纏臂貼膚,如同暫時把寬袍大袖絞成一件緊繃勁裝。


    魔者五指捏爪,撕風而去,出手狠辣,快如閃電,恰如腥風拍麵,爪牙森然勢同猛虎下山,扣向藺雨都心口。


    強招出,阿鼻尊登覺左臂一震,同時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氣從手掌心中直傳至胸口。


    這是病蘭悄無聲息地提指擋在胸前,運起真力以應的效果。


    而蕩神滅苦在隔著對方上身,瞧不見敵手竟會使出如此奇招。


    而今指尖掌心兩下相碰,寒冰魅風指勁已借這一觸之功渡過。


    需知正麵對敵,阿鼻尊有內力護體,決不致任這指力透體侵入。


    隻因藺雨都現下手足兼用,握尺右臂提撩反刺造就如此錯覺。


    但見病蘭一記白雲出岫有如閃電般,一股冷氣從尺端上直傳過來,給人以全身皆冷之感,點向蕩神滅玉堂穴。


    玉堂穴並非致命的大穴,但位當氣脈必經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氣立受幹撓。


    來招尚未擊實,阿鼻尊已察有股陰寒之氣從肌膚中直透進來,他忙運內力抵禦,同時右掌悍推仿若沉杵搗出迫退藺雨都。


    趁勢前翻筋鬥,騰挪快影停在一處梁柱麵前,病蘭提氣發力人已似猿猴攀枝蹬樹似的扒了上去,足下幾個縱躍借力往樓上竄去。


    而那恰恰是魔者禁臠所在。


    ‘戀紅梅……’


    阿鼻尊瞳孔急縮,足踏八步趕蟬,雙腿連蹬,隻似流星趕月,腳下之聲好不沉悶厚重,嘴裏隻道:


    “給我下來!”


    他縱身一撲,右腿從上而下,如揮斧般當空劈落。


    戒尺釘入柱體,藺雨低喝一聲,腰身擰轉,雙腳連環挪步,一腳一步,雙腿輪番飛踢,快如勁風,鞭腿反鉤接下開山巨斧。


    匹練腿影橫豎交疊相擊,又是各自震撼,趁機陡升數尺的蕩神滅提躍上樓。


    人與魔交錯擦肩而過,幾在同時,病蘭按尺借力倒掛金鉤,似雨前飛燕般翻身落地,亦來到上層。


    碎骨殘軀


    見狀,阿鼻尊眸底掠過訝色,他魔爪一擺,腳下就勢搶前三步,爪勢展開,幻作千百爪影,長江大河般朝藺雨都攻去。


    錯脈極創


    長袖輕輕一彈,堪堪抵著這驚人的攻勢,病蘭大袖揮動,掀起層層幻影,罩向阿鼻尊麵門。


    勁氣交擊,藺雨都悶哼一聲,腳下不由自主的被那強大的勁力震得整個人拋跌開去,非是向後倒落,而是橫移數尺暫避鋒芒。


    單手去勢不減,蕩神滅五指悍然抓下,立在刷漆欄杆表麵清晰的留下五個窟窿,原本堅硬如石的紫檀木材,在他五指之下,就像是一堆酥脆燒餅,碎屑零落。


    駭人爪痕仿若猛獸留跡般躍然於木表,阿鼻尊卻似全然不想給病蘭喘息的功夫,仍是緊追不落。


    眼前魔者仿若山魈穿林逼麵而來,狂猛爪風催人肝腸。


    阿鼻尊的招數全是自殺戮戰場磨礪而來,殺伐氣勢驚人,拳風似乎壓得燭火更加灰暗,隻在一瞬間就發出了數十次的攻勢。


    藺雨都甩袖抖臂,雙掌仿若青竹竿頭抖出半個圓弧,迅捷無倫地從麵門轉向腰部,布開左右擒拿以待敵手入轂。


    誰知蕩神滅不退反進,足下發力,右膝轟然暴起,直頂向病蘭下顎。


    森然兇厲的爪風中,魔者雙掌五指一並,如刀似戟,狠狠貫向對手剛剛抬起的兩條臂膀。


    似是看到其中兇險,藺雨都一屈膝使了個鐵板橋,身子彎腰向後一倒,足下發力,人已貼著地麵倒滑而去,又是退出丈許開外。


    與此同時,若有心還無意,一道金光於半途自病蘭懷中掉落。


    從剛才那短暫的交手中,病蘭已經看出,若論招式的精妙與變化無窮,自己遠勝魔者。


    然在戰鬥當中,簡單直接的拳法反而更能取得作用。


    ‘既如此,為何要正麵相殺呢?’


    被爪風潛勁震得半身發麻,不動聲色舒展著筋骨的藺雨都眼神微凝,心道:‘這邊本行可是做殺手的啊!’


    他這般想著,伴隨純金雀牌落地,平地生風震動遊廊,按四喜照三元門戶層移生變。


    真假交錯望之無際的日式木質門廊長列成排,頗具美感,但被困在內中阿鼻尊卻是心知,在這風雅之美的表象下,暗藏殺機重重。


    九蓮寶燈清一色覆去病蘭痕跡,有賴軒轅幺九助陣東風,隱匿千戶門廊背後的殺手靜靜端詳著局中之人。


    魔者目光沉凝,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太陽穴高高隆起,紫紅皂袍下的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動搖,蘊積著難以想象的力量,渾身上下散著一股難言的壓迫力。


    ‘難以力敵,須得智取。’


    目光來迴打量完畢,藺雨都心下作出如是論斷,旋即就是早先搜集情報劃過腦海。


    思索片刻,病蘭開口傳音:


    “都說魔殘忍,其實人更無情。”


    所謂千術無非就是幻術的一種,但它與術法又有所不同,不同於單純靈力加持的陣式,它更依賴機關運轉。


    但機關布置耗時日久,更瞞不過此地主人,如此一來唯剩一種可能,那就是這本身就是戀紅梅所默許甚至推波助瀾的局麵。


    所謂殺人要訣無外乎威者削之,兇者間之,強者化之,弱者殺之。


    關於第一點藺雨都尤其有心得。


    久病成良醫的他於是當即發聲點破人魔殊途的現實,在跨越種族的愛情當中橫亙的乃是國仇家恨。


    惡劣挑撥男音迴蕩四周不絕於耳,旨在消減魔者戰意,隨後又是掌風挾帶冰流掀動寒霜飄降,暴雪旋掃當中,阿鼻尊應變再慢三分。


    察覺方法有效,病蘭接著道:


    “或許你該感謝老板娘沒在酒水當中下毒。”


    這也許是人對魔最後的仁慈。


    然而這話落在蕩神滅耳中又是另一層含義——戀紅梅知曉這場殺局並選擇主動配合。


    想通此節,阿鼻尊內心訝異、不解,諸般情緒不一而足,伴隨而來的,是痛徹心扉的頓悟。


    流風飛雪


    一股冰寒入骨的勁氣鬥然衝背而來,七星透骨針幽靈般至黑暗中發出,刺透後心。


    魔者但感至陽、中樞等要穴當即一寒,接著細絲般一縷冰線遊走四肢百骸,所經之處知覺漸失。


    凍氣引動早前勝邪封盾一戰當中所留內傷,令阿鼻尊隻感胸口煩惡欲嘔。


    “凍氣入體。”


    紅白濃眉緊鎖,蕩神滅略一運功,那寒冰般的冷氣便即侵入丹田,兼之沉屙爆發,令魔者忍不住地發抖。


    梅香塢內,阿鼻尊孤身一人。


    而在鬼祭貪魔殿外,狂者霸臨,雙尊一帝悉為一人牽製。


    “憾天無道,唯吾囂狂,逆宇掩宙,再創神荒。”


    魔兵群攻而上,一瞬被滅,戮世摩羅與熾閻天、曼邪音先後來到,雙方對峙,一觸即發的氣氛,引人心躁不安。


    將燃戰火阻斷修羅國度馳援可能。


    恰在此時,魔者驚聞戲台曲調若有還無,遙遙傳來,卻聽那胡琴聲起,戲文顯露,正唱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何來的唱詞伴著長情而又無奈的曲聲難辨歸處,讓受創的魔,想起了一段始終追隨不得的夢……


    【“這麽冷的天氣,還開得如此燦爛,這是什麽花?”


    “這是梅花,越是寒冷,越見堅毅美麗,啊?你是……”戀紅梅迴身轉眸——】


    “梅花……”


    低沉聲調跨過時空疊合響起。


    半身將墜阿鼻,然而蕩神滅此刻腦中徘徊的隻剩下往昔那迴眸風情,以及那道如同淩霜寒梅般堅毅獨立的倩影。


    ‘原來,終究隻是一場夢。’


    阿鼻尊心下喃語,旋即真元吐納逼出寒氣,連帶心傷血流一同飛濺半空。


    一口血霧噴灑識破無形冰箭,蕩神滅抬手應擊:“神摧意滅!”


    隻見蕩神滅左掌成拳當前一轟,澎湃魔功還以一擊,藺雨都身形挪移,仍被勁風擦過左臂,華服印紅。


    戰袍同樣為冷箭冰流劃破,阿鼻尊肋下露出三道血痕,魔者卻似不覺傷處疼痛。


    寒箭、冷言,刺痛了心,劃傷了身,擊碎了夢,遙想梅林初會,而在夢破碎之刻,也唯有無言告終。


    梅花越是寒冷,越見堅毅美麗,可不代表梅花就喜歡這樣惡劣的寒冬,尤其是,人之寒冬本身就由魔所帶來。


    依照還珠樓安排早早轉移完梅香塢內收留孤女的戀紅梅現下已打算離開,殊料又逢殺機臨身。


    察覺自身遭到殺氣鎖定,女子翹首遠眺,目光盡處但見一道抱劍身影闊步而來,對方步伐漸近,戀紅梅這才看清來人形象。


    來者是人非魔。


    尋常的眉眼,江湖人的打扮,足蹬灑鞋,頭綁布帶,一身綿薄衣裳袖口褲腳連帶所抱長劍都被麻繩緊緊綁著。


    劍客通身透著精悍,利落。


    “你是?”


    戀紅梅問,說話間,她袖中纖細五指一撚,數枚柳葉鏢鉗在手中。


    劍客冷冷道:“向魔卑躬屈膝的人,不配知道我的名號。”


    聽到這裏,戀紅梅心下了然,然則卻是無從解釋,因為梅香塢供很多魔兵魔將娛樂是事實,有一眾人族背叛者出入更是事實。


    是故於外界不知情者而言,梅香塢豈非也同樣背叛了人族。


    而在勝邪封盾遭受滅頂之災的當下,本就被修羅帝王視為灰色地帶的梅香塢成為眾矢之的不過時間長短問題而已。


    無從解釋,更是無暇解釋,心知此地戰火將燃的女子當機立斷:


    “紅梅齊綻!”


    如花嬌豔的麵容冷色層染,連帶女子身上就似有了矯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滿了一種異樣的爆發力。


    她揚手激發數道寒芒,破空銳急。


    暗器在燭影照耀下,恍若朵朵梅花在雪中自由地綻放,寒梅吐豔不染殺意,意在製敵為先。


    話音落,劍客挽指輕挑,牽動懷中麻鋒落掌,卷動風勢吸納夜裏天地寒氣,霜露凝結蔚為奇觀。


    墨改·殘雪封橋


    最致命的殺氣應和散入風中的梅香,濃烈彌漫,瞬間引爆,劍客氣注麻鋒,式夾殘影任清狂,布劍當空逆斬,掃落寒梅直逼女子。


    心存顧忌招斂三分怎知反惹險關當麵,戀紅梅雖是豁力一阻,仍是不免負傷敗退,口角嘔紅。


    “唔!”自傷處湧出的鮮血,是比梅更豔的赤紅。


    “死來吧!”


    一招敗敵,劍客決意趁勝追擊,徹底完納對方性命,布劍一拭氣芒橫空。


    就在此刻,天際一道掌氣蓋落,硬生生擋下劍客腳步。


    隨後一道白衣勝雪的飄然身影恍惚閃過,帶走戀紅梅,消失無蹤。


    貌似心下一驚,劍客迴鋒守身撼破掌氣,嘔紅急喝倒退數步,身形巧妙讓位轉移,宛若不經意般地讓出生路。


    旁人看來應招倉促阻之不能的他隻好無奈坐視二人離開。


    ‘古嶽劍法麽?’


    暗處,冷眼注視激烈戰況的百裏瀟湘腦中別有所思。


    ‘或者我該稱唿它古嶽劍法·改?’


    鮮有人知,斷歿形所扮簷前負笈曾奉命往古嶽峰一遊,作為專業的情報人員,到達陌生地點的他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收集情報。


    因此斷歿形對古嶽派上下弟子名單可謂爛熟於心,毫不誇張的說,簷前負笈較李沉淵還來得熟悉門中弟子。


    偏生,百裏瀟湘對眼前之人全無印象,或者該說古嶽派對此人全無記載。


    但這般的能為顯然不該默默無聞。


    劍鞘輕點地麵,思及似曾相識的招式與另一道同樣名不見經傳的身影,百裏瀟湘心下有數:


    ‘六陽君麽?’


    能抓準這個時間點侵門踏戶來到梅香塢,更是全然不顧此地魔軍直逼戀紅梅,未免太過巧合。


    巧合到不禁令人懷疑劍客是否事先知曉還珠樓動向?


    但缺少證據的懷疑終歸隻能停在思考層麵,直到另一名俏如來出現,這才徹底坐實斷歿形之猜測——


    冷梅病子果為外人安插。


    觀察至此,刻意透露消息雖說收獲不小,但旋即又是疑惑平添在心,百裏瀟湘不禁想道:


    “一唱一和騙過戀紅梅,如此手筆,他們又希望從老板娘那裏得到什麽呢?”慎重思考雙簧背後用意,百裏瀟湘足履無聲悄然離開,身形疾走如風,追蹤俏如來而去。


    而配合完成欺瞞工作的六陽君此刻一揚掌中布劍,冷颯殺意錯鋒貫千影。


    劍氣當空瀚如流星,天辰主萬物,眾星環而拱。


    墨改·飛星穿月


    仿若天辰星降般的迅疾劍芒恰恰落往虛實空間交集的最薄弱處,一點突破助力內中遭困魔者突圍。


    迷陣遭破,內外同有感應。


    戲台上的軒轅幺九也是在此刻被一眾黑瞳圍上。


    黑瞳首領尚且不欲修羅帝國輕易倒台,因此為保證正邪雙方勢均力敵的形式對比出手不過必然舉動,更遑論還有名義領導所下命令在前。


    至於派出影形救走戀紅梅的行為,隻因還有情報須得套取。


    黑水城


    作為引爆梅香塢人魔衝突的主謀,更推波助瀾借機釣出樓內暗子的皇甫霜刃此刻倒是不染半點風塵。


    至少當梁皇無忌尋來的時候,道者所見是這樣一幅景象——


    花蔭當中,術者倚樹而坐,麵色平靜,一口造型簡約樸實藏華,劍格如棱微突,中央嵌有盈潤紅玉的漆黑名鋒立在身側。


    風過葉動,熹微光影投落隱見七彩折射,那是一團水波化為的小手緩緩托起一個酒壇,在替樹下調息養元的皇甫霜刃斟酒。


    暖心一幕入眼,梁皇無忌淡笑再走數步,誰知就在道者靠近刹那,百代昆吾錚然出鞘三寸。


    如淵暗黑霎時湧濺銀鋒雪刃,劍鍔掀動如煙微塵反射霞光,每一點微塵即是一道劍鋒,銀瓶乍破水漿迸,萬點金星一朝爆開,襲向梁皇無忌。


    名劍有靈,倘若聯係此前其險險遭熔的際遇,想來不難理解百代昆吾此刻憤憤情緒。


    黑水城·破窯


    高聳鑄爐當中火光熾烈,遠遠望去,竟是比陽光還要炎熱數分。


    隻見廢蒼生舞動鐵錘,宛若宣泄般重重敲在身前鐵胎之上,直令旁觀的風間始膽戰心驚。


    欲破魔之甲遂向鑄手求助,這點令人欣賞,但帶著鋒海作品來到並表示其可作為參考方向的舉動就令人萬分不滿了。


    這確定不是來砸招牌的嗎?


    聯係前日所見,個性變扭如鑄者心下倍感不爽同時,手中動作不停,伴著沉沉敲擊聲揮汗如雨。


    “先生?”


    關切出聲者是眼見鏽劍夜以繼日趕工實驗的風間始。


    小心翼翼的關懷語句並不能挽迴癡迷忘我的名世鑄手,能換來的隻有冷漠吩咐言辭:


    “別吵,再搬,搬更多更多的礦石,更多更多的煤炭。”


    “啊?”


    聞言,風間始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感到一把眼刀飛來,當即唯諾應是。


    “是!”


    生怕下一刻會被鐵錘教育的青年馬不停蹄落荒而逃,留下廢蒼生獨自一人在破窯當中。


    他望著爐中不屬於人族的奇異之火,喃喃自語道:


    “魔之甲,王骨……廢字流兩千年的目標……最好的試驗品就在眼前,這是最好的機會。”


    隨即,打鐵熔鑄之聲複起,迴蕩不絕——


    “鏗!鏗!鏗!鏗……”


    直到,離開鱗族客居黑水城的劍無極為屢遭剝削勞動力的小弟抱不平找上門來:


    “喂!老仔啊,這邊好歹是天才劍者的親小弟,不是給你唿來喝去的學徒。”


    打鐵聲倏然一停,周遭風向一變。


    連帶丕變的還有被連拉帶拽過來的風間始之臉色。


    隨後隻聽得詩號響起——“名鋒自恨不成材,可笑龍淵濁世開,百煉千錘終朽敗,蒼生幾度作鴻哀。”


    此時那塊鐵胚打得漸漸冷卻,鏽劍又將它鉗到爐中去燒,可是他心不在焉,送進爐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鐵錘,卻不是那塊鐵胚。


    然而廢蒼生倒是全無補救打算,一雙藍眼隻是望著赤紅的爐火沉思。


    反觀劍者方麵,緩聲吟誦的詩號給人以熟悉之感,那是在不悔峰進修時照三餐挨打的熟悉感。


    死去的記憶突然攻擊使劍無極不禁冷汗涔流,看得一旁同被拉來撐場麵的雪山銀燕不僅迷糊出聲:


    “你怎樣了,劍無極?”金光首智顯然對將來恐怖局麵一無所知。


    再來,就聽得被打斷思路的鏽劍語調沉冷:“你們讓我不耐,更讓我瘋狂。”話音落,廢蒼生隨手就是一杆燒紅鐵錘擲出,攻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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