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刀痕落入心田,雖是疑竇叢生,但精擅偽裝的術者亦不會為“眼見”所迷。


    “嗯?”空洞雙眸微闔,花稍作沉吟,已有決斷。右手袖袍一揚,江山圖景應時而出,循一抹芳魂化入風中。有質絹帛忽轉無形靈息沿襲花先前行來所布陣眼,嵌入目下水光瀲灩。


    澤萬物·沐春秋·玄清禦陰


    疏離聲線吟誦咒文,荻花題葉揮毫若定,一點清聖靈光聚於筆尖,天際流雲地行雨,飄飄渺渺無定向。


    超卓道氛外放,非為超度;聖木稟賦內藏,意在禦魂。殘酷戰場之上,道域法修陡出玄門奇術,憑江山靈絹成陣,借亡者怨魂為墨,旨在複盤慘案真相。


    生者可以掩蓋真相,但亡魂不會。兇手刀鋒可以瞞過有心人眼目,卻逃不過環境的見證。


    先天乙木青龍之氣傍身,經年探索、磨合,荻花題葉所得可不僅僅是春秋易理。


    以醫者所創丹青繪法入道,加之師尊有心點撥,花早在十二歲時便嚐試借靈能溝通草木之效,一窺古樹所曆歲月變遷,體會以心作畫的境界。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差不多闡釋的便是此境玄妙。不過以當前修為而論,術者尚且無法維持此境太久,但倘若隻是淺嚐輒止,支撐側寫小道,卻是足夠了。


    陰魂影影綽綽,在陣式化轉天地元氣撐持下,逐一凝實浮現。在荻花題葉有心留念的劍痕,掌印處徘徊不去。


    察覺畫中人物已全,尚欠東風,花心思把定,夢筆凜然換至右手,內勁三疊盡付指尖,災變之能聚攏地氣化作淩厲劍流,隨風逐雨綿密無漏。


    哀喪劍意收束血染餘息,勾勒一道無情月華。看不清麵目的男子乍現,一石驚起千層浪,畫中人影瞬動,複盤早先殺局。


    亂兵訣既成,自當功成身退。雲手探出輕握女子柔荑,帶走佳人,但見花雪二者身形騰挪中,悄然覷破奇陣運轉之格律,順勢而上化入虛實之間。


    “這就是月當時的經曆嗎?”玲瓏雪霏開口問道,立足旁觀者地位確能更為接近真相。


    “嗯。”荻花題葉微微頷首作出肯定迴應,“靜觀吧!”


    ……


    月影杳然,水聲潺潺,尚且完好的竹居之前,數道人影嚴陣以待。


    驀得,颯颯的染塵竹葉輕響,點明了原本微不可察的腳步,帶出了一道神情淡漠,背負名武的嶙峋身姿。


    “芳菲闌珊,夙緣鶗鴃,風駟雲軒愁誓約;夜蝶飛階,霎微雨闕,劍鋒無情人葬月。”


    疏冷語調不似人間客,劍者詩聲、幽穀風聲、將開戰聲,聲聲入耳,好似要共同演奏一曲淒美樂章。


    無情葬月,單人隻劍,一赴天羅地網。


    山穀冽風吹動戰袍,一言不發的冷殘刀者,內心隻剩執行命令的服從,手中弓刀霍然兩分,冷酷堅定撲向目標男子。


    刀鋒流曳,空氣震響。刺耳的銳鳴,預示迫身的危險。身若常人,仿佛一絲戒備也無,無情葬月雙足不動,靜候血光襲身。


    轉眼不過三寸之距,縱不知對手用意為何,馳名殺手目光專注不改,手中雙刀猛往內合,臨高砍向無情葬月胸前。


    無情葬月微一仰臉,險險避開逼麵銳芒,右掌隔空運氣導引背後三尺青鋒,名劍靈動旋身三匝,格開敵手兵刃,稍擋來勢。


    但聞一聲鏗然,劍者步伐稍退,半空連鞘古武兀自旋轉化消刀客巨力,隨後劍柄似迎還送輕巧落入男子掌握。


    劍尖斜豎平繞,以腕為軸運力,血不染避實就虛,雲劍撩開怒關強勁,順手一撥冷冽刀鋒,竟朝背側藍衫殺手而去。


    “吾配合你!”


    鷹眼銳芒一閃,藍衫殺手倏挽劍花,輕退半步卸去肅殺刀威,隨後輕薄劍身化作靈網,分散罩落,意圖擒捉無情葬月。


    棕眉微皺,察覺綿密招式詭異難纏,指間青鋒行滯,劍者心思電轉,腦中迴想養父所留武道精義。


    “仙舞劍訣真意不在術法變幻與內力深沉,隻要用心,即使失去變轉餘地,亦能再展其風。”劍譜注解曆曆在目,昔日不通之處在親身驗證之下,豁然開朗。


    “以靜生柔,以柔蘊氣,蘊自然之氣便可蘊自然之動。”


    仙舞劍訣·神虹開道


    無情葬月行招如流水,劍貼身,走立圓,背身掛劍腕花一抖,擘畫絢麗景致,但見天際霓霞雖慢實快,登將羅網徹底撕碎,恢複雁行劍最初形態。


    竹鞘鋒芒抵住輕盈劍脊,趁勢削向敵者手腕,劍者正欲反守為攻之際,又是破空聲響入耳。


    先前交鋒,冷殘刀客隻覺一招落空,心頭空蕩蕩的難受。驟然又見己身刀芒反被利用,藍衫殺手拆招變式續又反攻。


    刀者心思一轉,兔起鶻落間已然占據穀中製高點,並刀轉弓,猿臂撐持骨弦,鐵胎弓身開如滿月,數道疾速箭影,射向無情葬月四肢關節,欲將男子逼向死路。


    劍者聽風辨位,足下忽起神雲飄蹤,遺憾撤劍旨在避開背後寒星。步伐將啟瞬間,無情葬月忽感肌膚生疼,雙眼一掃,不意間捕捉到一抹晶瑩。


    略一定睛,男子驚覺己身周圍不知何時已然布下無形飛絲,交織成困獸殺陣,細絲見紅,點點血珠在波光明滅間熠熠生輝。


    心知不妙,劍者沉穩不改,冷眼倏開,身法再運彷如飛蛾撲火一般,執意突圍。


    下一刻,焰色乍起。


    這一瞬,驟然無數血光如絲由全身向外迸射,血雨交加,染紅一身褐裳!


    漫天殷紅在無形牽引下附在蛛網之上,匯成涓涓細流,迷霧掩蓋之下些許血光悄然竄入有心人指間,幕後編織者兀自品味著青年熱腸,嘴角輕勾,陶醉神色一覽無遺。


    無形絲結合嗜血特性,別有加速落網者體力消磨之功。眼見獵物掙紮,蛛網主人內心愈發雀躍,期待獵物將死之時那絕望而又無力的神情。


    先前藍衫殺手在無形網羅中失了蹤跡,霎雨微寒掩去逼命冷鋒,唯留紅霧中那絲不諧殺意若有似無。


    遊離在外的殺手身影看似淺淡而渺茫,實則等待幕後者信號,時刻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有備無患,很符合殺手組織的作風。


    血腥餘味未散,蛛網主人兀自接續的嗜血舉動仍在三人掌握之中。這一點無情葬月知情,但殺手並不知情。


    方才如霧鮮血收束並非單是無形絲奇效,更有邪劍氣息在後推波助瀾,劍意浸潤無聲血霧悄然侵入蛛網主人筋脈。


    氣機為引揭露暗中操縱者之方位,左手駢指快動,名招立現。


    仙舞劍訣·神影指路


    掌中敵手餘勁迸發,幕後殺手頓感真氣行滯,急忙收迴索命冷線,然而原本如臂揮指的獨門兵刃,卻在下一刻成了無常化身。


    纏綿柔絲在無情葬月左手牽引下,舞成迷離劍影,令人眼花繚亂,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有的放矢,目標緊扣飛絲之主。


    有心人手上殘留血氣仿若黑夜裏的一點燭火,無從隱藏。


    光影交錯一瞬,蛛網主人但感喉頭微涼,旋即便是永墜黑暗,倒下的屍身瞳孔中驚駭、惘然神色不一而足。


    說時遲,那時快。殺網撤去刹那,箭影已然近身三尺。無情葬月身似燕穿柳梢,飄然暫避足邊銳光。


    左手逆殺同時,空中陡一轉身氣化行雲流雨,劍如雨幕綿密斜去,是與他人不一的獨特劍武!


    明黃劍身橫斜攔下一道欺身疾影,劍穗搖曳間正欲再攬後來箭光入幕,行至半途突遇變數。


    冷鋒映眼刹那,無情葬月陡覺不妙,忽來兵刃格住鋒鞘一體之長劍,卻是攻敵所必救。男子腦識再轉,真力再運逼退藍衫殺手,身形趁勢一沉。


    撕拉一聲,箭芒劃破布帛,在劍者肩頭留下一道深可見骨傷痕。


    藍衫殺手一招失手,三道箭光亦隨之偏差射入山壁,箭尾翎羽兀自震顫不停,昭示著冷殘刀客於射藝之上的不凡修為。


    數度攻守交換過後,殺手,刀客眼神默契交換,隨後快影流變間化入風中,消逝無蹤。


    見狀,久經圍殺的無情葬月絲毫不敢放鬆,手中青鋒緊握,靜待後手入場。


    不出所料,又是一批殺手出現,雖不及先前三者取命技藝千錘百煉,但所結八山伏虎陣亦是難纏,個中戰鬥自不必提,又是一番體力消磨。


    全殲眼前敵人過後,劍者猶是冷靜,琥珀瞳孔警戒不減,身影屹立不搖緊守方寸,靜待刀劍二者出手。


    “汝還是大意了?”遺憾又帶著殺之後快的意味,歎息語調伴隨風聲嗚咽,迴蕩空穀之上,辨不清來路。


    指望殺手公平決鬥,本就是天方夜譚。何況獵殺對象之能為非同一般。


    “是毒!”


    話音未落,無情葬月隻覺足下一陣虛無,當機立斷運功壓下毒素侵入心脈,凝神戒備。


    但冷殘刀客卻已抓住時機,竄近無情葬月身側,猛然揮刀斬落。


    怒馬騰關,弓刀之上綠芒大盛。迅勇一擊映入眼中,無形絲上所攜毒質,加速宿主真元消耗,無情葬月終究內力恢複不及,並步點劍破招同時,右手卻也若受雄勁震蕩,血不染霎時脫手拋空。


    “冷邪之貪。”


    藍衫殺手眼看此景,雁行劍倏運極招,紅月泣血,一劍疾刺無情葬月眉心。邪氣、貪欲化成層層魔考,挑動眼前人之神經。


    察覺眼前人先前招式,盡是不同於名號的清聖沛然,藍衫殺手絕式上手,打算借心魔之劍一壞道者修為。


    果不其然,如雁劍影映眼,男子身形登時一滯,仿佛陷入幻境無法自拔。藍衫殺手眉一凜,掌下動作再快三分。


    一聲鏗鏘過後,殺手本能察覺不對,定睛細觀,輕銳劍尖赫然抵在拔俗竹鞘之上。


    但見眼前人盈殺意滿袖,運劍重意迅影絕倫,匯正邪兩極之氣,脫手之劍竟是收縮自如,翻手倒握輾步而迴,一擋致命銳芒。


    “你的劍,”低沉聲線帶著一份可遇不可求的迷惘,無情葬月眼中血光陡升,“讓我憶起,”


    “那最瑰麗的謎題了。”


    堅不可摧的清淨竹鞘輕巧攔下襲身快劍,纖長五指真力再運,血不染倏升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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