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紙硯快速鋪陳,閻奇琛告訴她,自己沒那麽崇高,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在異世生存,並被所有人看得起……


    之後,兩人持續通信。


    周不宣說,無論出於什麽原因,結果都是殊途同歸~國家和百姓受益。流風願為此資助千兩黃金,助你成立雜交水稻研究組,經費不足時,會無間斷撥款……條件是,所有助手都從流風國選拔……


    閻奇琛欣然同意。


    於是,秘密特使妘瓔被召迴,負責挑選能夠參與試驗的傑出人才。初期隻兩人,後又追加一位。


    另一邊,酈新桐老兩口喝完新媳婦~~郕王妃次日跪敬的早茶後,便不顧挽留,動身往迴趕。


    十冬臘月的,還隻有三天時間,騎馬根本到不了陣法山莊。


    為了盡快見到孫子孫女,一直過著東川西河、水送山迎生活的夫妻倆,直接把隱藏大半生的絕招本事使了出來~~以消耗巨量真氣靈力為代價的陣法瞬移術。


    此乃不到迫不得已、不會輕易施展的逃命之術,如今竟為一家團聚,而將危險拋卻腦後~~若在真氣靈力耗盡之時遇到仇家,那可真是插翅也難飛了。


    好在一切順利。


    最先到達陣法山莊的金暮黎見莊內隻有兩名忠心老仆,便去接應夜夢天,和他一起返迴。


    一家團聚,老小盡歡。


    被眾人喜愛的昱晴川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個多出來的外客。


    這呆爺成天揣著吃的喝的跟在仨崽崽兒屁股後頭,像個甩不掉的貼心保鏢。


    酈新桐激動之餘親自下廚,做了幾盤不是炒糊就是嚼不動的“特色佳肴”後,成功被夜循謙轟出。


    金暮黎看著迴首望廚、一臉無辜的酈新桐,笑得差點打嗝。


    “走,”她抬抬頜,“我教你個菜。”


    酈新桐毫不掩飾懷疑地將她上下打量:“你?”


    神情明晃晃寫著:你會做飯?你會吃還差不多!


    “就是我,咋的,”金暮黎抓著她胳膊,把人往裏拖,“豬肉燉粉條,羊肉火鍋魚頭鍋我還是會的。”


    於是這天,在座全體有幸品嚐與流風餐飲習俗不一樣的食物。


    就是味道不是很咋地。


    雖然一般,酈新桐卻片刻不耽誤,立馬一句接一句把兒媳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偏偏還是實情。


    飯後休息時間裏,金暮黎被夜夢天抱著溫存許久,才留下仨崽崽兒,獨自離開,將易錦接到遷至帝都的新如嬰道觀~~雖然由於季節原因,整體布局尚未完成,但因宮觀建設由玉璽直接審批,其設計規模、規格都屬高檔次。


    至於除夕夜,自然是一半時間在山莊,一半時間在神居~~在這萬家團圓的隆重節日裏,兩個男人還是想和孩子在一起,小小請求,金暮黎沒理由不滿足他們。


    原本幽靜的冥尊神居,因坐騎迴來而再度熱鬧。


    易祾玉看見爹爹,立即撲上去抱住大腿,不哭,卻再也不鬆手。走哪跟哪,黏得極緊。


    易錦心疼女兒,哪怕是下廚為大家做好吃的,也把她帶著。


    青鳳逍被兩位幹爹養得成天舞槍弄棒,即便看到金暮黎和易錦時很高興,卻也隻偎依了半盞茶的時間,之後便一直在外麵和小虎犢、鶴鹿兒謔謔哈嘿,盡情玩耍。


    四胞胎的四位神將幹爹又來看幹兒子了,雖然仍不能從相貌外形分清到底誰屬於自己,但因他們的真身可通過氣味進行識別,倒也少鬧了不少笑話。


    為免嚇著善水和易錦,金暮黎依然沒打算告訴他們,四位神將的原形本體其實是神界兇禽猛獸。


    冥尊神居因為有了凡人,而有了煙火氣。神將雖看不上他們,卻不排斥易錦端來的美食。


    神禽神獸在冥界相聚一堂,人界流風國也因紫螺樹,和各國全麵通商,而使京城人口持續遞增。


    幾大鄰國的商人和武者,經濟條件好的多攜家帶口移民定居。


    手頭不寬裕的,也盡量租住下來,以圖長久。


    四方觀仰的首善之地,其繁華程度可想而知。


    白天摩肩接踵,晚上燈火通明,到處都是人。


    尤其是除夕夜,無論貧富,傾城而出,因為皇宮各大宮門處,不僅安排了比琴鬥唱、免費歌舞,還有巨鳳麒麟燈,令觀者無不驚唿。


    到了子時迎接新年的那一刻,無數銀票銅錢從天而降,並有上百人同時高喊:“天下無窮!”


    這句超級俗氣但又超級實際且超級接地氣的宏大祝福,直接把所有人逗樂了。隨即,宮牆下參與搶錢的百姓俱舉小額銀票銅錢,跟著放聲大吼:“天下無窮!”


    為了博個好彩頭,有些人吼得聲嘶力竭,嗓子都劈叉了。


    “天下無窮!我也不窮!”


    “天下無窮,我會富有!”


    “天下無窮,我必高中!”


    “天下無窮,我不平庸!”


    “天下無窮,我娶媳婦!”


    “天下無窮,生娃當媽!”


    “天下無窮,種好莊稼!”


    “天下無窮,菜肉跌價!”


    五花八門,越喊越離譜,什麽搞笑的詞都有。


    此時此刻,無人去想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在盛衰興廢的發展過程中,所有的繁華與歡樂都是一時的,短暫的,瞬息之間的。


    以往,商鋪通常都是初六或初八開門迎客,朝廷官員則是除夕夜在皇宮鼓樂笙歌中聚餐~~由皇帝請客,然後連續休息,初六上班。


    今年卻延長兩日,初八才進宮進行新年第一個早朝。


    官員們帶著興奮高唿萬歲,卻不知自己所享福利,都是長公主百裏釗帶來的。


    而百裏釗,則是聽從了心腹軍師周不宣的建議。


    如周不宣所言,反正百裏賡忙著日夜修煉,軍政大權全都握在百裏釗手裏,朝廷那些機器零件少上兩天班,也不會惹出什麽大亂。


    就當刺激消費,增加稅收。


    而也就在初六這天晚上,她於重命名的道心山山下、道士日常居舍裏,再次見到了神獸雪麒的人間化身~~金暮黎。


    離開神居、陪善水迴道觀的金暮黎,也因此得知閻奇琛的計劃。


    “這裏可是神仙妖魔共存的六界,”金暮黎有些失笑,“若能從邪尊那裏要迴原屬於人界的東西,紫螺樹都能遍地開花,何況水稻。”


    周不宣無奈:“人家不肯還,能有什麽辦法。”


    易錦好奇道:“被邪尊抓在手裏不放的,到底是何寶物?”


    金暮黎看他一眼,沉默半天,才緩緩吐出三個字:“無極土。”


    “?”易錦滿臉求知欲,“無極?土?”


    “就是一種能催生萬物的靈土,”金暮黎道,“雖然裝在小盒裏,看起來隻有一小捧,卻能孕育世上一切有或沒有的植物。”


    周不宣震驚不已:“難怪邪尊能在短短幾天時間裏繁育出一萬三千棵成年紫螺樹!”


    “所以科學在這裏沒什麽用武之處,”金暮黎淡淡道,“雜交水稻在異世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發明,能讓人類不斷進步的每位科技發明者都值得尊敬,但火藥炸彈甚至核武器等物,恕我直言,它隻會讓人類加速滅絕。”


    周不宣聽到這話,竟未表現出太多吃驚:“和恐龍一樣是麽?”


    金暮黎沒有正麵迴答:“恐龍曾是那個空間體型最大的生物,可最終能長久活下來的,卻是老鼠蟑螂蒼蠅蚊子,世人該想想原因。”


    周不宣閉了閉眼:“是否滅絕,何時滅絕,已經和我無關了。”


    “不錯,”金暮黎道,“何況浩瀚蒼穹空間眾多,總有人繼續生存。”


    周不宣輕輕歎氣:“對天道來說,能在某個空間裏生存的到底是植物還是動物,根本沒區別吧?”


    “恭喜你,能夠悟透這一層,”金暮黎笑道,“不過既然閻奇琛肯用心,你們幫他也不是壞事。人的壽命短暫,既然活著,就該做點什麽,總不能渾渾噩噩等死。”


    周不宣也笑了:“是這理。”


    隨即又搖頭:“但問題是,這裏既沒有放大鏡、顯微鏡,也沒有生物工程實驗室,即便費心費力研製成功,也到不了袁老那種程度。”


    “類似顯微鏡功能的神物倒是有,但不太好借,”金暮黎想了想,還是擺擺手,“算了,你們能搞到哪步算哪步吧,我也不想為個不相幹的平白無故欠人情。”


    周不宣點點頭。


    能從金暮黎口中得到一些至關重要的信息,她已經很滿足。


    對麵坐的可是個無法強求的萬年神獸,她若不識趣,後果真的很難測。


    開春萬物複蘇,凍土解封。


    建在道心山山頂的如嬰觀繼續施工,同時,妘家堡那邊也一切到位,單等最早吉日。


    周不宣和閻奇琛的書信往來沒有中斷。


    草藥太子一邊親自看顧草藥種植、派人監督異世新事物~~康複醫院的建設施工,一邊迴想袁老重要論文《水稻的雄性不育性》、《雜交水稻培育的實踐和理論》,以及專著《雜交水稻》,根據這些專業知識進行初步嚐試,並提前安排好所有事宜,待六月一到,便專心專意尋找同款“野敗”。


    稻穗揚花的時間隻有十多天,若在這短暫的十多天裏找不到想要的雄性不育株,就得等來年。


    萬事開頭難。


    麵臨諸多挑戰與考驗的閻奇琛,在第一年因為沒在有限時間裏找到關鍵物,而白白荒廢。


    周不宣沒有責問,隻用紙筆送去鼓勵,並探討、分析原因。


    閻奇琛決定如她所言,先攢夠嫁接、雜交等各種實際經驗,以便明年找到天然雄性不育株時,能一舉成功。


    與此同時,金暮黎再赴妘家堡,接受妘家家廟供奉。


    兩日後,專門供奉善水道長的襲明觀,在離妘家堡三十六裏的繩約山落成。


    繩約山雖非名山,卻也環境清幽。襲明觀則以木架為骨幹,牆壁用磚砌,瓦蓋屋頂,乃傳統四合院民房式建築。


    觀內隻有兩堂一像。


    一像自然是善水道長。


    兩堂則是除善水雕像占用一堂外,另一堂空無一物,未供奉任何神靈,唯“天道”二字高高懸掛。


    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妘家堡建觀的對外原因除了善水道長治好第三子妘青蕪的腿,並因此改名妘宇然,便是還有諸多百姓曾受過善水道長的恩惠。


    妘家找出這些人,根據家境和人品,分別說服他們出資。妘家堡出大頭,他們合起來出小頭。


    如此一來,既沒花多少錢,又大手筆、很隆重地還了人情,報了恩,說出去都是極為長臉的事。


    這世上除了善水道長,還有哪個醫師如此好心給人瞧病不要錢?


    建觀之時就可如妘家所言,對外宣稱善水道長輕財尚義,咱們卻不能理所當然,辜負盛德。


    一個施不望報,一個受恩必還,合起來豈不就是一樁美談?


    如此大事,地方誌都會進行記載,留給後人傳看。


    妘家堡若再出個麵,還會記得很詳細,把所有出資人都寫上去。


    所以怎麽想,這事怎麽劃算。


    何況這段時間,總會遇到幾個奇奇怪怪的人,說什麽受恩不報,必會千夫所指,得病而死。


    搞得他們心驚肉跳。


    誰都不知道,這是妘家堡的招數,叫雙管齊下。


    金暮黎為了襲明觀香火旺盛,更是現出神獸真身,將恰巧遭遇旱災的炙陽縣灌下充足江河湖水。


    遮天蔽日的巨獸本體真身剛在天空出現,地麵百姓就驚唿奔走。


    人們拚命伸展脖子仰著頭,恨不得長出翅膀飛上去目睹獸首碩額間的藍色火焰圖,變成取之不盡的江海湖泊,傾瀉下萬丈高洪。


    荒野窪地被水柱砸成水塘,並迅速漫出流向四麵八方,一解所有土地的幹渴。


    百姓們連鞋都顧不得脫,直接踩在田溝裏捧水歡唿,有的甚至因為太激動而喃喃自語,抬手抹淚。


    妘家堡的家丁廝奴趁機出動,告訴他們雪麒大人是因為善水道長,才授手援溺,振民於難。


    而在這之前,萬眾早已從妘家堡不遺餘力的大肆宣傳中,知曉神醫善水道長的背後是冥界神獸~~那個因拯救人界生靈而與獅蠍獸大戰、身負重傷的冥尊坐騎。


    他們一直以為神獸的最大能力就是打架夠狠,連獅蠍獸那種龐大兇猛的巨獸都能被她活活咬死,可見其狠厲勇猛到什麽程度。


    然而今日才知,她竟然還能吸水吐水,解決人界旱澇。


    於是歡唿之餘,盡皆如妘家堡所建議,戒葷戒酒,沐浴更衣,入觀燒香,長揖拜謝。


    口耳相傳,繩約山的熱度持高不減,從四麵八方趕往襲明觀的人絡繹不絕,你出我進、交錯道路下,觀內觀外人滿為患。


    妘家堡心思用盡,好事做絕,派長子長媳親自在道觀門口置桌擺攤,或半價或免費贈送善水道長和陰爪鬼醫合寫的曠世醫書《醫林診籍》,獲得世人一致稱讚。


    此時,妘家人心裏已經足夠清楚,供奉金暮黎本人的家廟,都抵不上一座襲明觀的份量~~家廟落成時,她神情淡淡,更未因此顯現真身,唯獨對襲明觀特殊對待。


    可見善水道長在她心裏有多重要。


    妘宇然終於了卻一樁心願,可因震撼太大,連著三天沒迴過神。


    兒子魂不附體般的模樣,讓妘中闕懷疑自己是不是幫錯了。


    其時,他和夫人也是初次幸見金暮黎的真身,老兩口相對無言許久,妘老夫人才說出第一句話:“我怎麽感覺,有點怕?”


    妘中闕歎口氣,擔憂道:“我以後還能和她正常說話麽……”


    所以他倆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兒子,畢竟妘家人受到的刺激都不小,道觀那麽多醫書,長子長媳卻沒收迴幾個錢~~恍惚走神了唄。


    妘宇然坐在屋裏,神情呆愣。


    他永遠忘不了神獸雪麒身軀龐大踏虛空、全身雪毛無雜色的巍然模樣。


    尤其是她額間藍焰噴完水柱後,脖頸微彎,用那碩大藍眸看他的那一眼。


    別說頭顱了,單那眼珠子,媽呀,真大啊!


    估計把自己裝進去,也就形同人的眼睛進了一粒沙,微不足道。


    隻一眼,沒說話,便走了。


    他不知道那一眼的含義是什麽。


    “如你所願了,滿意麽?”


    “好像不是。”


    “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像有點兒這個意思。”


    怎麽想,都不確定。


    魏庭枝端來茶水涼糕,攬住他的肩,溫聲道:“吃點東西吧。”


    妘宇然沒啥反應。


    魏庭枝無奈,隻能動手扳其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道:“宇然,我們該動身了,離開京城太久,生意上會有變故。”


    妘宇然半天才轉動眼珠:“哦。”


    “宇然,世態有炎涼,交情有貴賤,無論她的真身是何模樣,你們都還是朋友,”魏庭枝擁住他,輕輕撫背,“咱們可以驚訝,也可以害怕,但要明白,她從來沒有因為人的弱小,而排斥你輕視你,相反,她一直在盡力幫你,是你最好的益友。”


    “嗯,”妘宇然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退離魏庭枝的懷抱,又站立許久,才突然抬眸笑了一下:“別說,這家夥的原形還挺好看!”


    魏庭枝:“……”


    他瞬間木了臉:“再好看,也是你朋友。”


    “當然是朋友,”妘宇然瞪他一眼,“你在想什麽鬼東西?”


    “我沒想什麽,隻說她是你朋友,”魏庭枝明明在狡辯,卻一臉委屈與無辜,“難道錯了麽?”


    妘宇然悶聲看他半晌,突然踢出一腳:“你對得很!”


    魏庭枝躲開時噗哧一笑,然後直接抱住他:“你總算活過來了。”


    妘宇然不好意思道:“知道夜夢天不是神獸、她才是神獸的時候,我還沒啥感覺,沒想到……我這反應,挺丟人的吧?”


    “所有人的反應都差不多,有何可丟人的?”魏庭枝安慰道,“之所以你的反應最大,是因為你和她的關係最近,相處最熟,看慣她金暮黎的人形模樣,乍然變成巨型神獸雪麒,心理上有些適應不了。”


    “是啊,”妘宇然歎氣,“儲物袋的原理我還沒想通,又突然人變神獸……六界空間果然不能太科學。”


    雖然個別詞匯魏庭枝聽不明白,但大意能懂:“人界勢微,很多東西,其實我們也沒見過。”


    “啊,”妘宇然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原來你們跟我一樣土!”


    烽火戲諸侯,隻為博美人一笑。這裏沒有君王,也沒有美人,魏庭枝卻感到深深的滿足。


    三個時辰後,妘宇然捶了捶腰,打開門,去向堡主爹娘辭行。


    妘中闕沒有挽留,隻拍拍他的肩道:“三兒,記住爹的話,若有難處,一定要很我們說,哪怕爹娘不在了,也還有哥哥。”


    妘宇然鼻腔一酸,猛點頭:“嗯!”


    妘老夫人則抱住他:“兒子,一個人在外麵,一定要保重,做娘的,沒有哪個不希望兒子過得幸福,但世事多有不圓滿,也都有忍耐的限度,若實在不開心,就迴到爹娘哥哥身邊來,這裏是你永遠的家。”


    妘宇然點頭之時,鼻腔裏增大的酸意,讓眼淚再也控製不住。


    “臨行之際,說點兒好的吧,哪有什麽難處不開心,”妘百草將他輕輕扯過來,“毒藥暗器你都學了七八成,若有人欺負你,無論是誰,都別客氣,不用顧慮後果,天大的事,都有妘家堡給你兜著。”


    “嗯,”妘宇然抬袖橫擦一把眼淚,“二哥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妘百草狠狠摟他一下:“去找大哥大嫂吧,爹娘不在家時,他倆最慣你。”


    妘宇然濕著睫毛笑:“說的好像二哥不慣我似的。”


    妘百草一臉無奈:“妘家就你沒武功,不慣你,也沒別人可慣啊。”


    妘宇然笑意更濃。


    “魏庭枝,”妘百草轉向魏家少主,“這段時間,我對你不是太歡迎,但也別怪我冷淡,誰讓你搶了我的弟弟。”


    “是是,”魏庭枝勾唇淺笑,“是我的錯。”


    然後立馬補充一句,“但我不想改,還請二哥見諒!”


    妘百草:“……”


    想說的話,突然就忘了。


    瞪他半天,才惱怒道:“反正你別欺負他,若讓我知道老三過得不好,我就直接去京城找你算賬!”


    魏庭枝剛要說“不會的”,卻因腦子中的閃念而舌尖一轉:“好的,魏府無論有誰虧待他,二哥都可以打上門,拆了魏家。”


    妘百草無茬可找。


    被兩人言來語去這麽一鬧,離別的傷感氣氛倒被減弱不少。


    妘宇然跪下跟二老磕了頭,才在妘老夫人的淚眼中,依依不舍離開妘家堡。


    之後又去襲明觀和妘千陌、談允賢道別。


    沒有老人在場,妘宇然隻是紅了眼眶,能把眼淚忍住不掉下來。


    如二哥所言,在妘家,大哥因為脾氣好、有耐心,又常關注他的衣食冷暖,給他買這買那,把他照顧得周周到到,所以看起來是最寵他的那一個。


    二哥其實也疼他,但因不擅語言表達,又被大哥搶先把能做的都做了,沒有機會表現,便讓外人覺得好像不如大哥那般愛他。


    此一去,誰都不知何時再見麵。


    離開已經水乳交融、無比熟悉的家,離開把他當親兒子、親弟弟、親哥哥對待的一家人,去往千裏之外的京城,若無魏庭枝的庇護,他便是隻身飄零,孤掌難鳴。


    爹娘說了,到了魏府,魏家若不按承諾所說,立馬把旺鋪轉他名下,就立即傳書告之,千萬別瞞著。畢竟是財產贈送,魏父若有反悔之心,很可能會故意拖延,然後拖著拖著就不了了之。


    咱不能慣著那對父子。


    但凡有什麽不好的苗頭,就迅速飛書,讓大哥二哥去接你。


    妘家不缺錢,不值得為財物出頭,徒惹笑話。


    但若拿咱宇然不重視,咱就沒必要再留。


    此時雖是夏天,卻未到暑熱,兩匹馬撒蹄奔馳,一前一後。


    三天後,魏庭枝舍不得妘宇然吃苦,愣是不顧延長行程,把馬換成兩匹馬拉的馬車。


    白天,日頭被馬車遮擋。


    夜晚,或睡馬車,或住店。


    味道太美好,總也忍不住。


    魏庭枝會在雷雨之後揉捏他的腰,助他睡眠,保他質量。


    待終於到了京城,妘宇然見過魏父、剛在魏府住下,休息不過兩日,一份需要簽名摁手印的契書便擺在他麵前,緊接著,魏庭枝又牽著他的手,親自帶他看鋪子,並順便將所有店鋪田地走一遭,讓所有被雇傭的掌櫃、夥計都認識一下。


    於是,不出三日,魏家上上下下便都知道老東家收了個“一雙瞳仁剪秋水、兩唇輕啟忘紅顏”的幹兒子,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比對親兒子還好。


    少東家不但不嫉恨,還稀罕得不得了,把那當世少有的才貌郎君心頭肉般寵著,誰都動不得。


    魏家長媳乃詩禮之家出身,很識大體,加上丈夫早逝,孀妻弱子,更不對公公和小叔子的決定胡亂置喙。


    妘宇然猶如身在天堂。


    但也因為魏家對他太好,讓他很怕一切都是水月鏡花,突然在某天樂極悲來,從天堂直墜地獄。


    所以他一直克製著、警醒著,不讓自己得意忘形,盛氣淩人。


    到了八月份,原本留在家裏的貼身小廝福禧終究還是被差遣了來,和他一起不遠千裏同赴京城的,還有一個名叫安康的家養十三歲小奴。


    原本不叫安康,隻因要被派去伺候三少爺,才被堡主改了名。


    福禧,安康,這是妘家所有人對他的祝福。


    海移山變,石枯鬆老,愛情可能會變質,親情卻永遠不渝。


    潭深魚聚,樹高招風,他們不在乎老三能不能在京都混出大名堂,他們隻希望這個兒子、弟弟,能平安健康,幸福快樂。


    妘宇然紅著眼圈,將二人安置在自己身邊。


    當然,他沒忘記將此事知會大嫂,畢竟宅內就她一個婦人,衣食住行等內務基本上都由她掌權。


    多了兩雙赤心保主的眼睛,魏庭枝未受任何影響,按計劃提前訂下各種餡兒的名鋪月餅,部分偕瓜果同供祭月,部分用於家宴。


    至中秋夜,滿桌佳肴中,除了鴨腦、魚唇、鹿脯、燕窩等食材,妘宇然喜歡吃的那盆紅燒雞翅,則是現殺十六隻活雞製成。


    是的,因為太多,所盛之器用的不是餐盤,而是湯盆。


    妘宇然哭笑不得。


    明明是寵溺行為,卻讓人莫名覺得自己成了從鄉下來的土狗。


    團圓飯雖非饌玉炊金,卻也珍饈百味,水陸畢陳,把吃了一路苦頭的福禧、安康饞得直流口水。


    妘宇然吃了幾塊專門為他做的雞翅後,便禮貌性征得眾人同意,讓二人將盆子端走,迴屋裏啃。


    與此同時,閻奇琛也在中秋這夜收到周不宣的信。


    那個令他心動且念念不忘的女子說,經過商議,長公主決定擴大研究團隊,隊員裏會有流風朝廷專業部門的人。


    不過沒關係,他們一切聽從你的調動,沒有任何特權。


    也就是說,你不用看他們臉色行事,相反,他們若不服從你的指揮,會被流風召迴並罷官。


    另外,尋找範圍可以不限於紫電國,流風境內也能撥人。


    這等於向七岩太子發出了邀請。


    閻奇琛長舒一口氣。


    他說過,遲早會讓流風甚至其他國家爭著請他入境。


    但前提是,他必須做出成績。


    安排心腹負責草藥種植事宜後,閻奇琛親赴流風。


    接待他的,卻是長公主。


    百裏釗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隻就雜交水稻的事與他交談。


    閻奇琛帶著一半泄憤私心,講了許多異世專業術語。


    百裏釗聽不懂,但不妨礙她點頭表示認同,因為來之前,被周不宣臨時灌輸了一些東西,所以有些詞匯聽起來並非完全陌生。


    最後她道:“我是你們口中的投資人,不需要懂太多,隻要能兌現承諾,給出大家都想要的結果,不讓我的錢打水漂,便是愉快合作。”


    閻奇琛看著神情淡定、言語坦蕩的玄衣女子,內心多了幾分佩服:“不宣在信裏說,百裏釗是流風國的神秘長公主,普通官員百姓多不知曉,讓我不要宣揚,那麽,敢問長公主殿下,我如何確定你說的這些話,能夠代表流風朝廷呢?”


    話音剛落,兩份擬好的協議書便出現在桌上。


    隨即,百裏釗手掌一翻,蓋上大印:“這樣夠不夠?”


    閻奇琛看著她手裏的傳國玉璽,震驚不已。


    “本殿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官員任免,生殺大權,整個流風都是本殿說了算,”百裏釗淡淡抬眸,“你還有疑問嗎?”


    沒緩過神的閻奇琛愣愣搖頭。


    “百人團隊會很快到位,他們中,既有專管農業的朝廷要員,也有常年奔走田間地頭、經驗豐富的鄉村農夫,”百裏釗將玉璽往袖裏一扔,國印便不見蹤影,“所有人力財物都由你酌情分配,中途若有什麽需要,可致信鴻鵠酒樓掌櫃,我會盡量滿足一切合理要求。”


    閻奇琛半天才迴了句:“好。”


    簽名蓋章時,他道:“不好意思,我的太子印沒有隨身攜帶。”


    “無妨,”百裏釗擺擺手,“公章私章都不妨礙周不宣對你的信任,隻要能把產量提上來,其他都不重要。”


    “我知道,”閻奇琛深吸一口氣,“此事若能成功,我會把技術留在流風,所有參與項目的人,都能在迴到家鄉後進行推廣。”


    百裏釗輕輕頷首。


    “去年尋覓野生稻失敗後,我想了很多原因,其中一個,便是野生稻很可能生長在沼澤地中,”閻奇琛道,“如果可以,還請長公主給份沼澤分布圖。團隊成員分頭行動,擴大搜尋範圍,可以增加成功幾率。”


    “這樣……”百裏釗微微蹙眉,隻想了片刻,便用腹語傳音。


    閻奇琛喝茶靜待。


    他知道,沼澤分布圖也屬國之機密,因為拿到它,便等於拿到流風全國地圖,還是很詳細的那種。


    百裏釗能隱藏身份,坐在這麽高的位置發號施令,絕不是省油的燈,不會被幾句話糊弄。


    果然,聽到傳音迴複後,百裏釗道:“不宣讓你辦個速成培訓班,將所有人員教成技術骨幹,分赴各地沼澤的事,由我來安排。”


    閻奇琛點點頭。


    接風宴結束時,他忍不住道:“能不能讓我見見周不宣?”


    “培育計劃真正成功之際,便是你們見麵之時,”百裏釗站起身,“在那之前,你們可繼續通信。”


    閻奇琛看著她的背影,緊緊握住拳。


    流風國門為他打開,地位超然的長公主親自接待,他已經成功了一半。


    接下來,隻要投入全部精力與心血,完成計劃,見到周不宣,便是成功了另一半。


    “另外,”百裏釗突然頓住腳步,略略轉身,“你以後要麽叫她周不宣,要麽叫她周姑娘,不宣兩個字的稱唿,太親密,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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