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報信人路上已經耽誤了時辰,若等第二天再騎馬趕迴去,根本就來不及,金暮黎義不容辭陪夜夢天輕功疾行,風馳電掣般穿過濃濃夜色,往慈悲島速度狂奔。


    在山莊裏修煉三年未出門,發生這麽大的事,蘭盡落等人怎麽可能忍得住不去湊熱鬧,大家紛紛表示要幫忙。


    可武級的高低不同,關係到體內真氣與靈力是否濃厚雄渾,他們雖然快,卻快不過金暮黎,隻能由她先行一步。


    易錦也要跟著去。


    金暮黎猶豫了下,便將他帶上了。


    藍靈高階與紫靈初階看似不遠,卻是一級之差,所以三年後的夜夢天,輕功速度反而不如金暮黎。金暮黎一邊攬著易錦飄飄而行,一邊不時拉他一把。


    待三人趕至慈悲湖湖畔,即便是白天,也能看到絲絲緲緲淡淡黑霧。


    金暮黎看著忌憚陽光、無法造次的葉下薄霧道:“莫非慈悲教的惡名,有一半是因為他們?”


    “應是如此吧,”夜夢天微微歎息,“反正從我接手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經曆惡靈暴動。”


    金暮黎皺皺眉:“既是惡靈,為何不魂歸地府,非要鎮在人間荷池下?”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怨氣太重,不肯輪迴,或許是百年前道長先輩將他們收服時,為免鬼差押送途中生變,便就近鎮壓,”夜夢天看著已枯萎大半的荷葉,“據說道長先輩當初選擇四季蓮品種,使其輪流開放,就是為了保持生機,協助水下術法,如今……”


    他有些憂心忡忡,“能將生機吞噬成這般模樣,怕是要衝破法陣束縛了。”


    “你不是令人去鳳鳴山請救兵了?他們聽聞此事,應該會用最快速度趕到,”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別太擔心。”


    “就怕來不及,”夜夢天並未因安慰話語而有半絲輕鬆,“一旦他們衝破樊籬,就是一場人間災難,附近百姓會首當其衝。”


    “那你著急趕迴來,總有應對之法吧?”金暮黎轉向他,“哪怕是拖延。”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隱瞞心中猜想,”夜夢天迴視,“暮黎,黑蟒鱗來之不易,誰都不可能輕易贈送他人,所以……”


    金暮黎望著他:“所以什麽?”


    夜夢天目不轉睛:“所以那黑蟒,其實是你殺死的對不對?”


    兩人直眸對視,良久,金暮黎才嗬嗬一笑:“然後呢?我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


    夜夢天卻似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可知為何我被選中,作為新一任慈悲教教主?”


    金暮黎搖搖頭。


    她哪知道。


    “無他,隻因我陽氣溫和,”夜夢天道,“陽氣比一般男人重,卻又不像正午烈陽那般炙熱,如此,方可起到輔助性的安撫作用,不會刺激惡靈使其暴躁。”


    金暮黎消化了一下這段話的意思,疑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能離開慈悲島,遊賞那麽多地方?”


    她可沒忘聽他講過不少遊曆故事。


    夜夢天露出一絲笑容:“隻要離開時間不超過兩年,便沒事,畢竟鎮壓他們的主要力量,是法陣,不是我。”


    金暮黎明白了:“那你還連待三年?”


    夜夢天無奈:“我之前曾超過兩年才趕迴,並未發生什麽事,便以為那些叮囑,不過是唬人不要離教太久的玩意。”


    金暮黎忍住好笑:“所以跟我承認不承認有什麽關係?”


    “暮黎,其實……”夜夢天遲疑了一下,“其實在不斷接收靈草靈石過程中,我曾令人帶著親筆書信和黑蟒鱗,請教過可信任的道門朋友。”


    金暮黎抿了抿唇:“所以……”


    夜夢天凝視著她:“道友說,黑蟒,人間本就不常有,而此鱗,更是附有冥界陰氣,從它入手冰涼來看,應該是九泉之冰泉裏的冥獸。”


    金暮黎微微蹙眉,卻沒作聲。


    易錦旁聽之下,很是吃驚。


    夜夢天道:“加之那日張劍霆說你莫名消失,並因此而逼問神秘之地。但你之前分明說過,掉進山洞,七日方歸。”


    金暮黎終於歎了口氣:“是我話多。”


    夜夢天溫溫一笑:“暮黎既有掉入冥界的機緣,且能活著出來,更是連冰泉冥獸都能殺死,那麽幫忙抽打厲鬼,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救援,應該沒問題。”


    金暮黎看他半晌,輕歎:“得,反正三年的靈草靈石,我一時也還不清,就當先墊付人情了。”


    她摸向腰封裏的長鞭,將兩根全部抽出,分繞在左右腕臂:“拚力而為。”


    “不急,”夜夢天帶二人走向隱蔽的水下暗道,“我們先取靈石布陣,多一重保障,盡量防範他們脫離桎梏後衝出慈悲湖。”


    慈悲島,聖女專用的了望塔樓上,葉青裳靜靜瞧著落滿殘花敗葉、水質不再清澈的湖麵,以及出現在湖岸後、消失在秘密通道的人,淡淡道:“迴來了。”


    斜倚在綠色樓柱上的田雪輕嗯一聲,卻不知是在應她的話,還是被雙膝跪地的奴仰著頭伺候得太舒服。


    她好像不怕冷,一條光腿挑起偌大裙擺,搭在奴的肩膀上,腳麵白皙。


    葉青裳迴頭瞥她一眼:“收斂點兒。”


    “放心,”田雪依然垂睫閉目,撒嬌般的甜美腔調裏,不時夾雜幾聲短促的嗯嚶糜音,“能幫的忙,我都會幫,不會偷懶。”


    葉青裳不再說話,又看了湖麵片刻,轉身順階而下。


    行至一半,聽到田雪再也控製不住的呻吟聲。


    她搖搖頭,眼中無瀾無波。


    在塔底等了一會兒,田雪才滿麵潮紅地下了了望塔,跟在她身後、頸戴鐵圈的奴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


    葉青裳嫌惡地看他一眼,卻因對田雪的包容,沒有當麵斥罵,隻道:“你們先去洗洗,不要帶著氣味兒見教主。”


    田雪正要無所謂地輕嗤,卻突然想起什麽,衝她笑得邪惡:“之前我那蟲子探出夜夢天是處子,讓你下手,你猶豫不動,如今在暮黎山莊待了三年,怕是早就被人破了,你說你虧不虧?悔不悔?”


    葉青裳的麵色瞬間陰沉冰冷。


    田雪嬌聲哼哼:“新鮮果莖你不吃,非要吞人家搞過的二手貨,很舒坦?”


    葉青裳目光幽冷:“閉嘴!”


    說罷,含怒離去。


    田雪站在原地,嘴動身不動:“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次可是好機會。”


    葉青裳的腳步微微一頓。


    田雪道:“隻要你點頭,我就幫你幹掉情敵,你隻管去享受喜歡的男人。”


    葉青裳繃著脊背,一動不動。


    田雪見她雙拳在腿側緊緊握起,沉默許久,最後還是緩緩鬆開,默默走向教主院,不由搖搖頭:“傻女人。”


    夜夢天將金暮黎帶進另一間密室:“這裏儲備的少量靈石,是專門用來應對緊急情況的,任何人都不得妄動。”


    “難怪閉關時令人到處搜集采購,”金暮黎看著那堆數量確實不太多的晶瑩靈石,拈一枚在手,“都是上品啊。”


    “必須是極致上品,否則靈氣不足,布出的陣法力量就不夠強,阻人沒問題,阻鬼卻比較困難,”夜夢天邊說,邊打開一隻密封長盒,取出一遝符紙,“我不會畫符,更不會道門術法,但有這個協助迷魂陣,也有很強的效果。”


    金暮黎瞅一眼,笑道:“你寶貝還挺多。”


    夜夢天看著她:“還差一個最大的。”


    易錦一邊東張西望,四處打量,一邊緊盯他的動作言行,聽到這句曖昧話語,立刻假裝無意地晃過去,往中間一站,擋住他的視線:“姐姐不要羨慕別人,想要什麽寶貝,告訴錦兒,錦兒掙了錢,都給姐姐買。”


    易家寶庫裏的錢,咱們坐吃等死三輩子都花不完,還需要你出去看人臉色賣苦力?


    金暮黎看著他那吃醋傻樣,眼中溫暖:“好。”


    夜夢天垂下眼簾,沒說話。


    收拾好所需之物,來到隔音殿廳。


    正靜立等候的葉青裳抱拳行禮:“教主。”


    夜夢天溫聲道:“我不在的三年裏,你不僅將慈悲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幫我做了許多事,並且能及時發現湖中異樣,真的很好。辛苦你了!”


    被誇讚的葉青裳壓住心底那絲喜悅,淡淡道:“分內之事。”


    夜夢天打開一隻紅色木盒,取出一疊畫滿符咒的黃符紙:“每人一張,化灰入水服下。”


    葉青裳臉色一變:“教主,那湖麵上……到底是什麽東西?”


    “看到這個,你應該就已猜到,”夜夢天將符紙放迴盒中,連盒子一起交給她,“沒錯,慈悲湖的湖底,正是鎮壓著無數厲鬼,這是慈悲教的秘密,也是慈悲教之所以叫慈悲教的原因。看住惡靈,不讓他們出來作亂,守護一方百姓,是慈悲教建教以來最大的責任。”


    厲鬼……


    惡靈……


    葉青裳無意識地接過紅木盒,消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疾步走了出去。


    臉色有些白。


    清明和冬至,家家都祭祀,七月半時,陽氣弱的老幼婦孺也都閉門不出。


    可做歸做,誰又真正見過鬼?


    誰知道鬼長什麽樣,到底在哪裏?


    乍聞自己每日所見的清雅花荷、悠悠碧波下,竟然鎮壓著無數厲鬼,換作誰,一時間,心髒都有點受不了。


    媽的,太刺激了。


    膽小的,以後每個晚上都不用睡覺了,成天縮在被子裏抖抖抖。


    走了幾步,剛出殿門,又返迴來:“教主,這個……是起什麽作用?”


    夜夢天道:“防止惡鬼衝破淤泥法陣,尋撞活人附身,使我們陷入被動。”


    葉青裳想了想:“何不將人撤離?”


    夜夢天搖搖頭:“太多了,來不及。”


    他輕歎道:“男女老少兩千多人,又是近天黑的時辰,往哪裏撤?宿在野林,夜裏更深露重,孩童幼子會受不了的。”


    葉青裳道:“多帶些厚衣席褥便是。”


    夜夢天擺擺手:“不必擔心,趕緊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保眾人無恙。”


    葉青裳這才重新退下,速度去辦。


    夜夢天又帶金暮黎來到一座通風石屋前,令人打開門,將裏麵或黃或紅的心形東西全部抱出來。


    金暮黎一看:咦?這不是煙葉子麽!


    正在這時,四位法王到。


    在自家地盤裏,他們都未戴麵具。


    之前平白受冤的白虎法王童碩榆看到金暮黎,又是氣,又是笑:“你這姑娘……你這姑娘真是害我不淺!”


    金暮黎抱拳:“之前對不住,以後有需要我金暮黎的地方,我會酌情幫忙。”


    童碩榆:“……”


    幫忙就幫忙,還酌情幫忙,分明是要氣死誰。


    “不敢不敢,”相貌平淡無奇的童碩榆笑道,“聽說金姑娘以後會是我們的教主夫人,我們可不敢驅使夫人大駕。”


    金暮黎心道難怪不追究不打架,這麽好說話,竟是以為她會嫁給夜夢天?


    “那個,咳咳,你們誤會了,我~~”


    “都愣著幹什麽?”夜夢天打斷她,“趕緊將所有屋子裏的紅筋葉、黃心草全都弄出來,分一半在島周邊緣,一半在湖岸,點火燒成煙~~陰鬼極怕這東西,對它們散發的煙氣避如蛇蠍。”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天黑之前,必須完成!”


    四位法王連忙應是,領命執行。


    慈悲教教規,無論是法王,還是普通教眾,必須對教主的命令無條件執行。哪怕心裏有再多疑問,也要先幹了再說。


    而能坐上法王位置,通常都是武功、閱曆缺一不可。


    慈悲湖的異常他們已經知道。


    夜夢天再一說燒煙禦鬼,便是不問,也曉得大概什麽情況了。


    四人不敢拖延,迅速劃分負責區域,各自帶領手下教眾行動起來。


    待田雪泡著花瓣浴,又被奴在水裏伺候一番,終於舍得出來時,已沒她什麽事。


    不過,她也沒有馬上走。


    “哎呀,是金副閣主來啦,”甜膩膩地喚了一聲,人也往金暮黎身上撲,撲得腰間玉石相撞,玎玲作響,“這麽久沒見,可真是想死我啦!”


    金暮黎閃身避開:“我不是你男人。”


    田雪愣了下,噗的一聲大笑起來:“哎喲金副閣主,你好像變了呢!”


    夜夢天對她一口一個金副閣主很不滿,微微皺眉道:“她現在是金莊主。”


    田雪嬌笑:“還不都一樣。”


    夜夢天淡淡瞟她一眼。


    金副閣主的稱唿,讓他想到夜月閣,想到夜月閣,就想到夜月閣閣主~~那個叫弋菱歌的男人,之前曾想留暮黎當閣主夫人。


    所以,能一樣嗎?


    “好好好,金莊主就金莊主,我無所謂,隨你心意,”田雪看他麵色不佳,笑嘻嘻地改口,又往易錦臉上看去,大唿小叫道,“哎喲,這是哪位公子哥?怎長得如此俊氣?”


    說著,人就如柳似絮、軟若無骨地蹭了過去:“這位哥哥,姓甚名誰?是否婚配?是否娶妻?”


    金暮黎唰的一鞭抽過去:“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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