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妖獸森林的金暮黎,站在一塊草色枯黃、情狀迥異的地麵旁:“挖。”


    百裏宸看看四周,確定是在說他,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金暮黎瞥他一眼:“不然呢?”


    百裏宸直著眼睛愣住。


    金暮黎心下憋笑,麵色不變:“既然執意跟來,總要有些用處。”


    百裏宸神色糾結了下,從袖中滑出一柄扇子:“我隻有這個,難道要用它?”


    隨後苦著臉,“不會讓我用手挖吧?”


    金暮黎默。


    原本,若沒有那群人,屍體定早就被外圍妖獸吃掉。但他們那麽愛管閑事,且又一個不少地出現在她和昱晴川麵前,便說明已將屍體掩埋,並未專門選出某個人離開妖獸森林去武盟報信。


    可推測歸推測,還是要親眼見到才作數。即便此刻已發現與周圍不同的枯草土色,也不能一口斷定屍體就在裏麵。


    “去客棧借工具吧。”她淡淡道。


    百裏宸抬頭望了下天,歎口氣,認命般轉身。


    金暮黎的嘴角在無人時微微勾起。


    百裏宸沒有耗時太久,很快便扛著一把鐵鍬迴來,開始賣苦力挖坑。


    剛挖幾下,便故意大口喘氣:“哎呀好累!”


    又跑到金暮黎麵前撒嬌,“阿黎,我好熱,你幫我擦擦汗。”


    金暮黎冷冷看著他,沒動。


    百裏宸繼續哼唧:“阿黎,淵淵好熱,手又髒,你就幫淵淵擦一下嘛!”


    金暮黎想一巴掌將他拍飛。


    百裏宸見她忍住衝動,立即得寸進尺,再度靠近,幾乎要蹭到她的衣服。


    “白小淵!”金暮黎終於低喝,同時,手腕也動了動。


    百裏宸瞬如被彈射出去的皮筋,倏然跳開,離她最少有血狼鞭那麽長的距離。


    結果一站穩,才發現血狼鞭並未抽過來。


    百裏宸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好。


    “哎喲阿黎,你嚇死人家啦!”他跺跺腳,拍著胸口,“小心髒都跳跳!”


    “你特麽的再不好好說話,我弄死你!”金暮黎受不了地惡狠狠道。


    百裏宸見她要動真火,連忙過去老老實實挖坑,一邊挖,一邊還聲音並不低地嘟噥:“怎麽這樣嘛,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齁熱的天,我跑個來迴借工具,又一個人孤孤單單刨墳,又累又餓,又渴又熱,幫忙擦個汗都不行……嗯?”


    金暮黎半句不搭理,卻在他驟然停鍬時,邁步過去,隨後,眉間微微一蹙。


    坑裏是有具屍體,但已沒了頭。


    金暮黎望著那斷頸:“繼續。”


    屍體埋得不深,土也微鬆不板實,百裏宸再度揮鍬沒幾下,便露出大半個上身。


    這下看得更清,不僅無頭,連兩隻手臂也都被人齊整整斬去。


    金暮黎看著無頭無臂屍身上的衣服,難以確定還是不是原來那個死者。


    因為不知道他有沒有被人脫下衣衫、調換屍身。


    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畢竟誰都不清楚背後那人的行事目的。


    但當百裏宸繼續鏟土,讓她看到屍體腹部因被掏丹而留下的洞時,便覺八九不離十了~~除非有人用同樣的手法奪了另外一個人的丹珠,再拿來替換,而且兩具屍體的胖瘦身形也差不多。


    但既然頭顱和手臂都已斬去,那麽如此自找麻煩、且無多大意義的事,便不太可能發生。


    “阿黎,是他嗎?”百裏宸問道。


    “應該是。”金暮黎蹲下身,薅住屍人衣衫,動作粗暴地一把將它撕爛,露出早已僵硬的胸腹皮肉。


    百裏宸:“……”


    看來這女子除了冷與狠,真是天生就不知道啥叫溫柔。


    除了腹部那個洞,屍體並無其它異常之處,金暮黎不明白對方既然要滅跡,幹嘛不將整具屍體都毀去。


    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等著有人迴來發現這一點、然後捉摸不透?


    本來就不知道死者是誰,這腦袋一去,就更不知道了。


    原本有隻手臂被剁了手,如今也是線索全無。


    誰曉得她路過卻未管的閑事,會在數日後與弋菱歌沾上一點因果?


    她隱隱覺得這兩件事之間可能有什麽聯係,隻是因沒有證據而毫無頭緒。


    外衫和內裏上衣被扒下,金暮黎又去扒褲子。因她行事總是毫無預兆,動作又迅捷,使百裏宸想阻止都來不及。


    他眼睜睜看著晦發女子麵無表情地檢查屍體,仵作般一寸都不放過。


    然後又用腳尖將屍體翻個身。


    他想扶額遮目,卻因掌心有泥土髒汙而頓在中途。


    恰在這時,金暮黎起身道:“走吧。”


    百裏宸愣了下:“不查了嗎?”


    金暮黎抬腳邁步:“沒有胎記沒有痣,什麽都沒有的無頭屍怎麽查?”


    百裏宸有些遲疑地跟上:“不埋了?”


    金暮黎頭也不迴道:“隨你喜歡。”


    百裏宸:“……”


    鬼才喜歡,他又不是變態。


    金暮黎等在遠處樹蔭裏,待他將鐵鍬還給客棧掌櫃,二人便打馬離開。


    他們不知自己走後,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屍坑邊,嘴角露出一絲詭笑。


    沒有任何收獲地迴到赤墨城,還在閣中養傷的弋菱歌也還未收到相關稟報。


    金暮黎閉目靜默片刻後,便將此事高高掛起。


    既然妖獸森林那邊沒有線索,弋菱歌的遭遇又是偶然的,且尚未查出四人身份,就沒必要空傷腦了。


    分吃掉文家之後,曹家和夜月閣一樣忙著收並,沒有一點異動。


    大家都是聰明人,即便都有獨霸赤墨城的想法,暫時也不會付諸於行動,反倒在表麵更加和氣,就跟雖然分了家、卻依然情深義重的親兄弟似的。


    為了與自己的冰塊臉協調相配,夜月閣的外交工作金暮黎基本不參與,一直由弋菱歌負責。


    受傷之後,他停止了一切活動,不出去,也不見任何人,消息一度被封鎖。


    但後來還是被曹家知道了。


    畢竟那天的動靜有點大。


    即便曹家不識夜月閣閣主獨有的煙花求救信號,但副閣主火速離城趕往南郊的事卻瞞不住,加上弋菱歌閉門不出,便多少能猜測出發生了什麽事。


    但依然不敢妄動。


    因為那冷麵煞星副閣主經常巡視各大商鋪閣樓。


    冷氣直散的冰臉,煞氣直冒的血鞭,誰看誰怵。


    人都是欺軟怕硬,不好惹的主,能不對上就不對上,能繞著走就繞著走。


    原本在三大巨頭麵前,城主都沒啥存在感,如今隻剩兩個,便更無人吃飽撐得招惹他們,尤其是狠角色金暮黎。


    對這個晦發女子,別說普通百姓,即便是曹家,忌憚的也不是正牌閣主弋菱歌,而是這臭名昭著的兇神惡煞。


    能把江湖女子收編成鐵麵隊,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小覷的事。


    武者不是隻要能說會道就能收服的文人,沒有實力,不能打得人心服口服,誰都不會聽誰的,更別說受其約束。


    曹家能把持赤墨城半壁江山,自然不是昏庸之輩,金暮黎雖然成功對外隱瞞武功實力,他們卻能通過鐵麵女子們窺見一斑~~能被金暮黎收編,肯受她的管束調動,她的武功必定高過她們。


    如此,隻要派人注意觀察那些鐵麵女子就行。


    別的時候不說有沒有機會觀察仔細,但聯手對付文家那晚,鐵麵女子們的實力卻真是展露無疑。


    除了出手時的冷酷與狠辣,便是附在各種兵器上的不同顏色的靈氣,受令專門幹這事兒的探子看得很清楚,她們的靈氣最低是濃橙,最高是淡綠。


    那麽推理下來,金暮黎要麽是中階綠靈士,要麽是高階綠靈士,甚至有可能是青靈士。


    而從她三年來經過無數場廝殺,卻從無敗績、更未被人弄死的情況來看,應該是青靈士,否則早就沒了命。


    赤墨城兩霸皆不動,日子便過得風平浪靜,天天被百裏宸粘來跳去的金暮黎則在某天夜裏,坐在了雙枝庭。


    “傷已好得差不多了。”


    她淡淡開口。


    弋菱歌點點頭,隨後輕歎:“暮黎,不是我故意隱瞞不告訴你,而是答應過白小淵為他保密,嗯,其實……”


    他頓了頓,“其實白小淵也是假名。”


    金暮黎麵無一絲波動。


    “想來也是瞞不過你,”弋菱歌笑了笑,“之所以要保密,皆因他師父的身份實在有些~~”


    他微微歪頭,斟酌片刻,才用了一個詞,“敏感。”


    是他師父的身份敏感,還是他的身份敏感?


    金暮黎如此想著,卻沒深問。


    上次他說會給她一個解釋,如今依然不肯全部透露,這隻能說明,要麽,弋菱歌對她並沒有那麽信任;要麽,他是為她好,不想她牽涉太多,對她不利。


    無論哪種,她都不會再問下去。


    從弋菱歌對白小淵的態度來看,要麽他倆在她出現之前就已認識,或者有某個共同認識的人,需要白小淵當紐帶,兩邊傳信;要麽就是他身份特殊,背景滔天,讓弋菱歌剛剛認識就忌憚。


    而她身在夜月閣的三年裏,並未聽過有人提起白小淵,也不見任何記錄。


    如果早就相識,甚至來過夜月閣,就不可能使用不同的化名,更不可能前次用真名,這次用化名。


    而且年齡也有些對不上。


    三年前白小淵才多大?


    不可能獨自來赤墨城給人當信使。


    推論加上她的直覺,以及連日來的觀察,她基本斷定是後者:白小淵的身份不簡單。


    不簡單且又不能說,必是與朝堂有關。


    畢竟除了江湖就是朝堂,也沒啥更複雜的了。


    如此,弋菱歌的好意她便領受了。


    因為她的確不想與朝廷裏的人有任何瓜葛。


    江湖人再如何反目成仇,也不過是打打殺殺,要麽你捅我一刀,要麽我給你一劍,了事。


    朝廷卻不一樣,太複雜,水太深。


    哪裏一個不慎,上吊自刎都是輕的,做成人彘,或者關押在某個地方日夜折磨,讓人生不如死,才是真可怕。


    文人歹毒起來,比武者還狠。


    且折磨人的招式,花樣百出。


    畢竟這是以武為尊的世界,管理國家時,文人即便不可或缺,平日也少不得被武將們奚落,心裏哪能沒有半點怨憤?


    有氣找誰出?


    自然是落到自己手裏的人。


    “暮黎,”弋菱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金暮黎對他語氣裏的溫柔猶若未聞,站起身道,“不早了,你休息吧。”


    “暮黎~~”弋菱歌欲開新話題留她多說一會兒,百裏宸卻出現在院門口。


    “阿黎!”他笑眯眯叫道,“四處找不到你,以為你去哪兒了,原來在這裏。”


    弋菱歌傾脖子扶額。


    金暮黎雖已知道這小子的身份不簡單,卻仍然不給他好聲色:“滾!”


    “好滴!”百裏宸屁顛顛跑進來,“阿黎,我滾過來啦!”


    弋菱歌換個手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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