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了解的張大千先生,一般都從後世的影視劇作品中獲知,十裏洋場,粉紅佳人,燈紅酒綠,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捧著一杯紅酒,與年輕貌美的時尚女郎的風流韻事,然事實可能並不是影視劇所呈現的那樣,就連“大千”這個名字,也不是現在就能叫的,得等到其在幾年後滬市出家,榮獲法號“大千”,才有了號“大千”。


    而此時的張大千先生,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青澀稚嫩,瞞著家裏人從山城老家出發,獨自去北平、滬市這些大城市遊學,至北平時,沒了盤纏,不得不出此下策,在琉璃廠撈了一筆。


    何琪對張大千先生了解不多,但卻深深記得一則新聞,香港蘇富比2022春拍收官日,張大千摹古巨作、仿王希孟《千裏江山圖》亮相拍場,最終以3.2億港元落槌,加傭金以3.億港元成交。


    仿畫賣的比原作還貴的,僅此一人,便是張大千先生了。


    所以,何琪見到了張大千先生的作品,那叫一個眼熱啊,可惜愣是被空空的錢袋子教做人了,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搞錢,除了搞錢就是搞錢,既然等不來上門的活兒,那就主動出擊。


    何琪正想著怎麽搞錢?鋪子簾子突然被掀開了,進來個胖胖的身影,是掌櫃趙德義迴來了,垂頭喪氣的,頗為焦慮,瞥了一眼何琪,隨後撩起簾子,引進來一個打扮的頗為闊綽的人,身穿長袍馬褂,帶著一頂瓜皮帽,手持一杆煙槍,走路時目不斜視,氣勢雄渾,好似一個官老爺做派。


    “岩兒,杵著作甚?還不快給張爺看茶?”趙德義一麵吩咐著李岩,一麵殷勤的領著張爺入座。


    何琪不知這人來曆,但見趙德義這般殷勤模樣,還以為是個大客戶,便早早的起身了,準備去後院待著,莫耽誤了趙掌櫃做生意。


    哪知卻被趙掌櫃叫住了,擠眉弄眼,使了一個眼色,便恭維的給何琪介紹道:“先生,這位便是張先生,張五爺,在琉璃廠這一片地界上,說起張五爺,甭管是誰,那都得豎起大拇指,便是在這北平城裏,也是能叫的上號的。”


    何琪聽的一頭霧水,在心裏細細搜尋一番後,隻能是把眼前的這位與之前曾說起的翻譯張先生對號入座,摒著禮儀,便躬身行了一個禮。


    張五爺今兒個心裏有氣,還不是一般的氣大,原是之前與趙德義約好了今天來給理查德當翻譯,豈料從早上等到了中午,也不見李岩去尋,便準備上門來問問是怎麽迴事,剛走到慶元樓前,就聽人說起了昨晚趙德義宴請的事,便走上前去問問清楚。


    有人說是趙德義昨天賣給了洋人兩幅畫,大賺了一筆。


    又有人說是趙德義給琉璃廠的掌櫃們,介紹一個懂洋文的先生。


    這可把張五爺氣炸了,心想既然昨天理查德來了,畫也賣了,那便讓李岩來說一聲,也不至於自己今兒個傻傻等了一上午,更氣人的是,不給活兒接也就罷了,竟然還給琉璃廠的掌櫃們介紹會洋文的先生,這不是成心砸人飯碗麽?


    兩件事湊到了一起,讓張五爺愈想愈氣,氣不可耐,當即奔著文匯居來了,正巧鋪子門口,遇上了迴來的趙掌櫃,好家夥,是一點好臉色沒給,就差當街罵人了。


    但張五爺也是個明事理的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事兒是趙掌櫃做的不地道,與其他人無關,所以張五爺隻針對趙掌櫃,見何琪給他行禮,當即起身脫帽,迴了一個禮。


    李岩新沏了一壺茶來,把桌上的冷茶端走,何琪到此時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得待在現場,靜觀其變。


    趙掌櫃大概是明白了張五爺來者不善,忙提著茶壺斟茶賠罪,可張五爺卻是不瞅一眼,提著煙杆吞雲吐霧,冷不丁說道:“趙掌櫃的在琉璃廠這一片,好歹也混了這麽久,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總得有個說法吧?”


    “張五爺,您喝著,我細細給您說。”奉好了茶,趙德義心裏一尋思,就明白了怎麽迴事,舔著笑臉解釋道:“是這麽迴事,本來跟您約好了今兒,哪知理查德先生昨兒個自己就來了,事先我也不知道,而這事兒來的急,您也知道,我們做生意的,打開門就是為了賺點生計,不容易,正巧何先生昨天在,便請了何先生,臨時做成了這一樁買賣。”


    然張五爺卻是不買賬,也不接受這個說法,更不喝茶,冷笑道:“事兒,我是聽明白了,但理兒卻不是這麽個理兒,您做您的生意,賺您的錢,無可厚非,我做我的生意,賺我的活計,理所應當。您與我約好了時間,我便把時間留給了今天,就要賺今天的活計,就是說破了天,這理兒也站在我這邊。”


    “沒錯,您說的對,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理查德先生提前一天來,這事兒我也不知道啊!”趙德義攤著手,急忙再次解釋道。


    “沒說讓你不知道,但這樁買賣成了,你得派人告訴我,讓我今天不用來了,合著我這一上午,白白等了不成?”張五爺盯著趙德義,反問道。


    到此,何琪算是聽明白了,站在旁觀者角度來看,這事兒還真是趙德義幹的不地道,用不著別人了,至少得提前說一聲,一聲不吭讓人白等一上午算怎麽迴事?


    怨不得張五爺堵上門來討說法,這事要是輪在自己身上,怕是也要被氣著了。


    不過,何琪沒吱聲,這事兒和自己沒關係,這時候,不興蹚渾水,還是當個吃瓜群眾吧。


    趙德義一陣愁眉緊鎖,被張五爺懟的啞口無言,支支吾吾半天,到底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張五爺冷哼一聲,斜瞟了一眼,繼續說道:“聽說趙掌櫃的昨晚在慶元樓,大手筆招待琉璃廠的各家掌櫃的,怎麽著,趙掌櫃的什麽時候,也學起了看人請吃飯的那一套了?猶記得當年趙掌櫃的夾著包袱,滿胡同巷子鑽,瞎摸兒走到了我家院前,便宜得了一幅宋畫,這才有了今天,莫不是都忘了?”


    “沒忘,沒忘,記著清楚著呢!”趙德義應聲道。


    “趙掌櫃的怕是隻記那幅宋畫賣了大價錢,其他的都不記得了吧?”張五爺笑話道。


    “沒,都記著呢,您當時說,作價一千兩,不要金,不要票,不要碎銀,就要銀錠,我整整跑了兩天,找了好些個人,才給您湊齊了一千兩銀錠。”


    “臨走的時候呢?”張五爺吊著嗓子,又問道。


    說到此處,趙德義渾身驟然緊繃,胖乎乎的臉上烙下了尬笑,白裏透出紅來。


    “我記著臨走的時候,念著你不容易,賞了你兩個銀錠,換到了今兒個,便是去了八大樓、八大居,也夠吃一陣了吧?”張五爺輕飄飄的說道。


    卻是羞煞了趙德義,原以為張五爺是要拿那幅宋畫的恩情說事,沒想到卻是早就忘了幹淨的兩個銀錠,忙道:“張五爺,您賞個臉,今兒個晚上慶元樓擺一桌賠禮。”


    張五爺隻冷眼看著,沒應邀,道:“五爺我風光了半輩子,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什麽沒見識過?如今落魄了,遭人看不起了,你們見著我了,喊上一聲張五爺,其實背地裏指不定怎麽笑話呢?”


    又道:“這世道,就是這副德行,五爺我見得多了,拿得起,放下的,不在乎。今兒個我占著理,上門找說法來了,你趙掌櫃的自知理虧,便要請我吃飯賠禮。”


    “恕難從命!!”


    “傳出去,指不定背地裏怎麽嘮叨五爺我裹挾著舊恩情,上門求接濟來著,我張家曾經也是個富貴人家,京城裏排上號的,如今倒了門楣落了難,留在我這兒的就剩下最後一張臉了,怎麽著也不能把這最後一張臉給丟了。”


    張五爺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五爺我不是個胡攪蠻纏的主兒,按照之前說好的,做一份活,給一分錢,今兒個雖然沒做成活,但時間留下了,論起來,錯在趙掌櫃的身上,這份活兒錢,你得認了。”


    “其餘的話不多說,以後街上遇見了,你點個頭,我吱個聲,你不點頭,我也不怪你。”


    話說到這份上,趙掌櫃理虧,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快步走至櫃台,從禪木盒子裏取出錢來,恭敬的放到了張五爺麵前,道:“五爺,您點點。”


    “不用點,這點錢,五爺我壓根看不上,今兒個就是為了討個說法來的,你既然給了說法,這事兒就算兩清了,誰也不惦記著誰。”張五爺沒看錢一眼,直接收進了口袋,拿著煙槍便起身,闊步走出鋪子。


    “五爺,賞個臉,晚上慶元樓......”趙掌櫃掂起了腳尖,探著腦袋,衝著張五爺的背影喊道。


    “不用,我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您留著請別人吧。”張五爺留下一句話,身影便消失在了鋪子口。


    趙掌櫃的原以為沒請張五爺,省下了十塊大洋,沒成想,這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生生多付了十塊大洋,別提多肉疼了,更要命的是,被張五爺不留情麵的數落了一頓,麵兒掛不住。


    而何琪也不禁對趙德義產生了新的看法,怪不得昨晚慶元樓酒桌上,這老小子隻字不提給洋人翻譯的薪酬,原來這裏麵藏著小心思呢。


    何琪不禁瞥了一眼鬱悶的趙德義,心裏嘀咕著,這老小子麵向看著好相處,實則心也忒黑了,勞務費愣是扣了一半,要不是有張五爺這一茬,還不知要被蒙多久。


    真tm沒一個是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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