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室】


    屍體正驚駭萬分地盯著他們,散發出燒焦的腥臭,它們被無數長釘釘在地上,保持著淒慘的跪姿,兩柄長而筆直的黑矛貫穿血肉,卻隻在地上滴下微微發混的焦油。


    安格爾泰不著痕跡地放緩了唿吸,同時把自己身前的昔蘭尼往幹淨的道路上拉了拉,這位女士還疑惑地迴頭望了他一眼。


    安格爾泰咳嗽了一聲,


    “吾父?”


    他看向哪個佝僂著坐在房間深處書桌前的背影,火焰和屍體包圍著他,原體背對著他們,赤裸上身,燒灼的鐵在他的背後留下痕跡,原先銘刻在珞珈背後的金色銘文都被流著血的傷痕覆蓋了。


    這一切看起來都不是很對勁,安格爾泰向前握住了昔蘭尼的手,謹慎地等待著原體的反應——


    如果珞珈勃然大怒,那麽他至少需要幫昔蘭尼攔截原體的怒火,畢竟是他默認了這位女士的無禮行為。


    意外之外的,珞珈的聲音異常平靜。


    【如果你們是來勸我振作起來的,那麽你們可以離開了。】


    “吾父,我發現了一名全程目睹完美之城焚燒並幸存下來的凡人——您或許可以見見她。”


    珞珈寫作的那隻手停下了,原體直起身子,語氣中似乎還有點打趣,


    【我還在疑惑你為什麽帶了一位凡人女士過來,安格爾泰。】


    珞珈……聽起來很怪,但並非不可理解,於是安格爾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開口,


    “父親,懷言者期待著您重領軍團,我們等待了您太久,極限戰士還在催促著我們,我們需要您的領導。”


    他清楚地看見珞珈的脊梁在一瞬間繃地筆直,傷口被撕扯開,再次流下了鮮血。


    然後珞珈輕柔的聲音響起,他說出的話卻令安格爾泰感到窒息。


    【抱歉,我英勇的子嗣,我做不到。】


    安格爾泰突然意識到,他們可能來的太晚了——他們沒能趕在什麽東西破碎之前趕到,而現在他們能看見的隻有一地碎玻璃渣子了。


    珞珈繼續說著,他無謂地握著手中的那支羽毛筆,潔白的羽毛上浸滿了血跡。


    【我本自詡真理者,卻傳播了錯誤的信仰;我本自詡半神,卻重用了叛徒……我辜負了祂的信任,我是他們當中唯一正確的,但卻也是唯一傷了祂的。】


    珞珈握著筆的手鬆了又緊,


    【祂承認了,我或許本該狂喜,神明親自摘下麵紗,隻為指引迷途的牧人,但我卻錯的那麽徹底,我由萬劫不複的罪者撫養,我與滿口謊言的叛徒結交——我辜負了祂。】


    珞珈的脊背又佝僂下去了,


    【我或許並不適合。】


    “大人,”


    昔蘭尼輕顫的聲音在冥想室裏響起,像是清晨森林中的第一聲鳥鳴般清脆,


    “祂容許我們活下去,是因為祂知道我們的信仰能再度生長起來,而非凋零。”


    珞珈沉默了片刻,


    【祂告訴了你什麽?你又看見了什麽,女士——】


    【不,容許我的失禮,你叫什麽,女士?】


    安格爾泰感覺在自己的手中,昔蘭尼的手不安地晃了晃,與原體的對話需要勇氣,


    “您可以稱唿我為昔蘭尼,大人,我原本是完美之城的原住民,在藍色的巨人降落的那幾天裏,祂為我指出了道路,我遵從祂的指示,見證了完美之城的焚毀。”


    【昔蘭尼女士,】


    珞珈平靜地說,雖然他的聲音沙啞到了極致,


    【你將如何證明你所經曆的皆是祂的旨意,而不是你壓力過大的臆想——總會有胡言亂語的凡人在戰爭後出現。】


    【我已被嘶嘶作響的毒蛇所咬,不願再輕信。】


    原體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們站在此地的錯誤,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


    原體的質疑是正確的,但在看到昔蘭尼的第一眼,他卻也極其信任這位女士,不……安格爾泰突然想起來艾瑞巴斯,曾經的首席牧師也曾給他過這樣的感覺。


    安格爾泰緩緩地意識到自己的一時衝動似乎犯下了錯誤。


    昔蘭尼似乎也在害怕,但是她依舊毫不動搖地開口了,


    “大人……如果您質疑我,那麽我將說我見證了在我前半生都不曾見過的事物,那絕非我個人渺小幻想可以觸及的真相,亦不是我從過往宗教中拚湊出的神皇形象。”


    昔蘭尼咽了口唾沫,似乎迴憶這件事本身令她痛苦,


    “我看見……”


    “我看見任何古籍中都不曾描述的黑暗,那是最深沉的噩夢中都不會出現的壓抑……那黑暗像是……像是海一樣?”


    “祂出現在我麵前,不是神皇,不,不是祂,是另一種存在……祂……祂在流淚,在黑暗中落淚,祂的淚滴是瑩綠色的。”


    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唿吸停滯了,或許珞珈的唿吸也已經停下來了,在神皇,在極限戰士給他們的匯報中,七日的完美之城並沒有提及祂。


    而在更遙遠的過去——帝國的曆史中亦沒有出現祂的身影。


    但隻有當時受罰的懷言者們,真實地,完全地感知到了祂的存在。


    他們或許是第一批知道的,又或許別的知道祂的存在已經死去。


    懷言者一直在避開提起那個存在,提起祂並不是愉快的,罪犯不會樂意講述行刑人今天的穿著是什麽樣的,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在神皇身上,祂或許是神皇手下的行刑者,或許是……別的存在。


    一直背對著他們的原體轉過了身,在熊熊燃燒的火焰的映照下,珞珈雙目之下的兩道血痕格外明顯,像是在反射著金色的光輝。


    【你看見了……噤者?】


    原體猶豫地問到,這問題讓昔蘭尼一愣,


    “噤者?”


    她疑惑地開口,


    “我以為……我以為,祂告訴我祂是冥王。”


    冥王?


    這個詞匯在在場的兩個懷言者心中激起了漣漪,他們似乎迴到了那個月滿盈天的夜晚。


    壓抑,無力,難以控製自己的黑暗之海拍打著他們,靈魂孤身漂浮在萬丈漆黑的深海。


    珞珈盯著昔蘭尼,他的眼中閃爍著火光,


    【你還知道其他的……有關祂的信息嗎?祂到底是什麽?】


    昔蘭尼迷茫地眨了眨她的眼,然後搖了搖頭,


    “我……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是祂發現的真相中的罪孽,祂似乎對我說了些什麽……但我……但我忘記了。”


    原體沉默了,然後再度開口,


    【祂在避免人們記起祂。】


    原體疲憊地看了一眼那兩具屍體。


    【若這是祂們的意誌,那便算了。】


    而後便是沉默,原體似乎不願再追憶那個沉默而瘋狂的夜晚。


    昔蘭尼鼓足勇氣,她意識到她說出的話語已然為她掙得了足夠的信任。


    “大人,祂真正的意誌是希望您和您的軍團重新作為傳播信仰的使者,文化和信仰需要重塑。”


    珞珈低下了他的眸子,他鬆開了握在手中的筆。


    【這是祂希望你對我說的嗎?】


    原體突兀地問起。


    無了,好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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