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蓑道人也不拒絕,便讓小輩們各述修行疑難,畢竟是修成散仙的真人,隨口指點幾句,也令人受益匪淺。


    難得見到一位在世真仙,大家恨不得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所有問題,盡數弄個明白。


    孟秋也趁機問了幾個平素修行中的關隘,得了解答,心中甚是高興。


    很快天色已暗,氣氛愈發熱烈,眼見問題已由築基聊到了練氣,虞舜農等小輩的問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雜,甚至連白琦也來請教入門之事。


    鐵蓑道人應付不過來,便笑著道:“諸位道友,且先打住。既然你們如此關心修行境界之事,便聽我細細說來,若還有不明白的,再問不遲。”


    等眾人都安靜下來,他開口道:“修行五境,是指練氣、築基、散仙、地仙、天仙。你等可知道,為何這第一個境界會喚做練氣?”


    各人都有理解,但互相看了看,不敢應答。


    隻孟秋道:“古語有雲:‘食肉者勇敢而悍,食穀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是否如此?”


    戴衡玉跟著道:“莫非是古人稱修行者為練氣士,因而得名?”


    鐵蓑道人瞪了自家弟子一眼,朝孟秋投去讚賞眼神,道:


    “練氣,吞吐靈氣而求長生之術也,是修煉之基。便是到了天仙境界,一樣要采摘靈氣。


    練氣也易。隻要有引氣的法決,即便資質駑鈍,天長日久,水滴石穿,也能入門。


    練氣也難。練者,煉也。練氣譬若煉丹,縱是有上品丹爐在手,世間靈焰為火,天地精華為材,一旦手法粗糙,到頭來也隻得一份藥渣。


    是故練氣之時,雖不至於謹小慎微,時時刻刻提防,但也須得仔細,不可大意。若法侶財地不能兼備,也要擇其善而從之。


    如采氣所在,有諸多避諱。障氣多喑,風氣多聾,林氣多癃,木氣多傴,岸下氣多腫,石氣多力……”


    鐵蓑道人練氣作比煉丹,細言練氣中的忌諱,極為詳盡,其中道理並非隻適用於練氣期,便是章彰這等積年築基修士聽了,也覺大有收獲。


    隻是孟秋聽來,卻有些不解,這裏頭的諸多忌諱,比如地點、時機之選等,他之前可從未注意,不拘山林河流,走到哪便在哪打坐,胡練一氣,也沒有察覺半點影響。


    正待發問,忽然又想起自己和別的修士不同,並不是直接從天地汲取靈氣,而是眉心中那顆明珠會先將靈氣吸走,然後才會吐出法力,送到氣海。


    孟秋原本並沒有察覺到這明珠有什麽大用,隻是取不出也不見有害,才暫且擱置不管,想不到竟是一件神物。


    待鐵蓑道人講完,虞舜農等人心中已無疑惑,齊齊起身拜謝。


    白琦雖隻聽得懂小半,但其中曲折,亦讓他冷卻了初入練氣之門的興奮,由衷歎道:


    “練氣竟然如此艱難,難怪這天下民眾數以億萬,修士卻寥寥無幾。我在今年之前,還從未見過真的修士。”


    “傳聞上古之時,天地靈氣充沛,唿吸之間,便有靈氣衝刷己身,是以人人如龍。”


    鐵蓑道人笑道:“可惜後來生出了一場變故,才令靈氣沉寂,非得有特殊法決,才能修煉。


    是以上古之後,各種修煉法決才會層出不窮,且更加精巧細致。雖脫胎於前人之法,已經是大相徑庭。”


    孟秋心中一動,問道:“那如今之法,和前人道法,有什麽不同?”


    “我也不知。”鐵蓑道人道:“前人道法流傳下來的幾近於無,是天下萬法源流,都在一些不出世的前輩手裏,豈是我這等散修能見著的。


    不過峨眉創派祖師長眉真人福緣深厚,或許留了傳承;其餘如五台派雖稱大教,亦都不見得有。”


    孟秋有些失望,隻得將疑問壓在心底,等醉道人來,再去旁敲側擊。


    白琦還是有些不解,道:“孔聖人雲:‘有教無類!’既然修煉的法門流傳了許多年,為何不見往凡間散播?”


    鐵蓑道人笑道:“你不要以為修士餐風飲露,便真個就無情無欲。修士是人,亦囿於人性。


    仙道貴私。耽於權勢享樂者,誰願意多出一個同道來爭?甘於清靜苦修者,自顧尚且不暇,怎會願意帶著幾個拖累?


    除非不舍這一身功業者,欲要留下一份傳承,才會收徒。


    況且孔子亦雲:‘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聖人收徒,也要設下門檻,勿使知識得來太過容易,讓學者不肯珍惜。


    仙道更甚,所需資源如財侶法地都有定數,若將法決輕易傳開,也難使人人都能修煉,是以修道自有門檻。


    正教重人品,魔道看根性,旁門問習氣,散修講緣法,各有側重,但天資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去的。


    億萬之人,天資卓絕者本就沒有幾個,適合當做傳人的更是少之又少,還要能恰好被尋到,其中曲折,可想而知。


    比如我這徒弟,如不是他和陳圩有了矛盾,那陳家主人便不會請毛太師徒助拳。


    他要不講義氣,不前去救人,醉道友也不會瞧得上他,予他推薦。


    若沒有一顆向道之下,在山中苦苦尋覓,也找不到我洞府所在。


    便是這般艱難,我見他天資不錯,還考教了半年,才肯正式傳授道法。


    若這中間有一個差錯,他就和這天下芸芸眾生一樣,見不得天地光景,到了年歲,老死於黃土之間。”


    眾人心有戚戚焉。這一屋子裏頭,除白琦外,沒有一個人是輕而易舉就得到傳承,無不是曆經生死磨難。


    即便如白琦道法來得容易,可他在結義兄弟拋家棄子之後,能力挽狂瀾,擋住敵人,也非常人能夠做到。


    “哈哈哈哈!”鐵蓑道人見大家沉默,忽然笑道:“諸位道友不必如此感慨,相比之下,我等已是幸運。”


    坐船者固然會覺得風浪大、船有些顛簸,但比起浪濤中奮力遊泳的人,無疑是要強上太多。


    鐵蓑道人安撫過眾人,又道:“修行之路,極為漫長,豈能一日而盡全功。今日說的這些,也夠你們消化一陣的了,且先打住吧。


    我不過是區區一個散修,不過多走幾步路而已,所學淺薄,難免有些謬誤,還需你們自己仔細斟酌。”


    眾人齊齊稱謝。白琦忙叫人準備了酒宴,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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