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僅帶著數個親信隨從,從新鄭一路南下,很快來到桐柏縣大河鄉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縣城。二十多年前,他來過一次大河鄉,桐柏縣城有一半的土地是他家的封地,大河鄉所有百姓都是他家的佃農。隻記得那個時候的百姓,個個衣衫襤褸,住的是茅草房,街上更是泥濘不堪。而現在他放眼望去,此時的大河鄉在暴秦統治了二十餘年後,街道是青石鋪成,十分整潔,兩邊已經變成磚瓦房。以前星羅棋布的茅草屋,現在己經不見,變成了一排由青磚黑瓦蓋成的整齊院落。


    張良一行人來到街道上唯一的一家餐館。餐管很小,由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經營著。從他們那憂傷的表情可以讀出生意的慘淡。見有七八個衣著整潔、器宇軒昂的顧客上門,夫妻二人臉上勉強地舒展出一絲笑容,男人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熱情地打招唿道:“幾位貴客,要吃點什麽?”


    “有什麽拿手酒菜,你們看著來一桌就成!”張良隨意地迴答道。


    “客官稍候,先喝口水!酒菜很快便來!”店家邊招唿邊應道。


    半個時辰後,一鼎小雞燉蘑菇,一盆烤地瓜,一份炒青菜,外加一罐玉米龍骨湯便端了上來。雖然沒有大酒肆的的精致可口,卻別有一番香味。幾個胃口大開,一會兒便吃飽喝足。張良問道:“老人家,這街上房子不少,為什麽看不到什麽人?”


    “咳!”店家歎了口氣道,“客官一看就是城裏來的大戶人家。您有所不知,這個大河鄉,兩年前還有數百戶人家,這條街上也算熱鬧。自胡亥那個狗皇帝即位,又修皇陵又修長城,鄉裏的丁壯去了六七成。去年,南陽來了數百畜牲,哦說錯了,是數百韓-國兵丁,他們說是有一個叫張良的張相後人,殺了暴秦官吏,立了韓王,恢複了韓-國。讓大家出糧出人。把鄉裏僅剩下的丁壯也綁走了。現在又隔三差五來抓丁,老漢若不是腳有殘疾,早就被抓去了!”


    張良並不生氣,解釋道:“要推翻暴秦,總得有兵有軍糧!”


    店家小聲說道:“幾位客官,說句實話,以前韓王才殘暴。秦之前,官稅田賦要六七成,咱們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曖,住著茅草屋。歸秦的二十年,雖然徭役重,但是修路修渠都是為了咱老百姓。那二十年,咱們這裏人人吃飽穿暖不說,您看看眼前這些磚瓦屋,都是十幾年前蓋的。”


    張良說道:“等滅了暴秦,殺了胡亥,我們韓-國的日子肯定很快會好起來的!”


    店裏苦笑道:“我看你已不惑之年了吧!自三家分晉後到現在近二百年,這天下唯一太平的十幾年除了始皇帝一統天下後這十來年還有嗎?我老漢可比你明白,暴秦亡後,齊楚趙魏韓燕就不打仗了?這天下大亂才真正開始,直到出現下一個秦始皇。咱們走著瞧!”


    張良聽了,如醍醐灌頂。自己厲盡艱辛,推翻暴秦,卻是開僻一個新的戰亂時代。而對百姓來說,始皇帝統一天下的十餘年,是最幸福最太平的十年。


    “張瘸子,交稅啦!”一聲大喝,喚醒了張良的思緒,定睛一看,那大唿大叫者是一個不到五尺高的矬子,一臉橫肉,臉上一顆大黑痣,痣上三根毛的人,身穿土黃色小吏服,身後還跟著幾個流氓地痞。


    店家剛剛從張良隨從接過百餘文錢,不解地辯道:“遊徼大人,我們昨天不是剛交完稅嗎?怎麽今天又來收稅啦!”


    矮個子小吏罵道:“你個老不死的,你昨天吃飯,今天就不拉屎了嗎?昨天收的稅是為韓王先秀女用的美人稅。今天收的是專為我們張丞相四十五大壽做壽用的生辰稅。沒有我們張丞相的英明神武,趕走暴秦,你還能當我們大韓的子民嗎?別廢話,張丞相祝壽,就收你三百錢稅!”


    張良一聽說收稅是要為自己過四十五大壽,強忍住心中的大火,擠出一絲微笑輕聲問道:“這位官爺,我聽說張良今年已經四十有六,怎麽才收四十五歲的生辰稅呢?”


    那矬子一見有幾個陌生人插嘴,狠狠地瞪著張良,見幾個器宇軒昂,便試探性地問道:“你是幹什麽的?敢直唿張丞相的名諱,你今天的解釋不能讓老子滿意,就抓你去蹲大獄,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我們隻是路過的客商,走走看看,看有什麽生意做。那你又是誰呢?”張良反問道。


    矬子一聽來人是客商,頓時來了精神,神氣地迴答道:“支起你的耳聽明白了。我叫張金貴,張丞相是我家親戚,張丞相親自派我來做大河鄉激徼。”


    這個時候,店家為了息事寧人,將剛剛收到的飯錢,一瘸一拐地送到張金貴手中,討好道:“幾位官爺,這是今天的收入,全部給您,就當為張丞相賀壽。他們隻是過路的客商,無意冒犯了張丞相的名諱!請您高抬貴手。”


    張金貴掂了掂手中的半兩錢,正準備從這些客商的身上都刮點油,手下一名跟班突然指著不遠處說道:“大人你看,那不是李寡婦的女兒嗎?要不要把他抓迴去?”


    張金貴聽了,眼睛一亮,說道:“老瘸子,他們的事沒有完,老子一會兒迴來算賬。”又對身邊的人說道:“走,先抓她們兩個迴山莊!”說完帶著幾人如狼似虎地撲向李寡婦。


    “他…他是張……張丞相的親戚?”張良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哪有這樣子的親戚,道。


    店家狠狠地對張金貴的背影吐了一口水,罵道:“這個人在二十年多年前在這裏就是無惡不做、頂頂大名的惡棍,人送外號南陽三王八之一的王八貴。”


    “如此惡棍,是怎麽被舉為小吏的?”張良又問道。


    “以前三王八靠著拍馬屁送女人當上小史,魚肉鄉裏。南陽歸秦時,嚴厲打擊地痞惡霸,另兩個王八伏了法。這個王八貴提前逃至新鄭,投了他的親戚張相爺。韓王投降後,王八貴追隨張相之子張良反秦。沒有想到如今秦國沒了,大韓複國了,張良又當了丞相,這個王八貴也跟著雞犬升天,迴來當了遊徼。有了丞相這個親戚做靠山,現在作惡更甚。見有資色的女子,便以為韓王選秀女或為張丞相先丫環抓去,三天兩頭征稅征糧。我們老百姓們能奈何?聽說光在張相在張家村的獵苑山莊裏,就關著數十女人,就為了專供張丞相來打獵時淫樂!”店家象倒苦水一樣,說個不停。


    張良已經氣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齒。現在才知道,自己努力推翻暴秦,給百姓帶來的是更殘暴的生活。


    正在這時,王八貴和幾個地痞押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向他們走來,兩個母女,哭哭啼啼,非常無助、可憐!


    “住手!”張良怒喝道,“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


    “哼!”王八貴不懈地說道,“我們秦韓王的命令,挑選秀女充實後宮。你們膽敢阻擋官差辦公事!想造反嗎?”


    “即是公事,必有官文,官文在哪?”張良喝道。


    “想看官文是吧!今天老子就讓你們看個明白!”王八貴說完,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文書,遞給張良。


    張良接過一看,果然是一份郡縣發來的官文,上書:賀大韓複國,全縣各鄉遴選秀女十名,入宮侍奉韓王。還蓋有鮮紅的印章,顯然不假。他記得,自己向各郡縣發官文時,明明白白寫著全國選秀女二百入宮,伺候韓王。現在變成一個鄉十人,全國千餘鄉,豈不是要選一萬多人?眼前這個王八貴就在獵苑關了數十人,這此官員層層加碼,他們要幹啥?


    身邊一個隨從湊過來,說道:“各級官員借口選秀層層加碼,多出來的女子,有錢的人家自會掏錢贖迴去,沒有錢贖迴的女子,會被賣給富貴人家當丫鬟,或者賣入妓院為娼妓!”


    張良恍然大悟!


    一旁的王八貴忍不住了,怒吼道:“看完了嗎?看完了幾位就跟老子走一趟唄!”


    “怎麽啦?找你看一眼公文也犯國法了?”一名隨從忍不住問道。


    王八貴趾高氣揚地迴答道:“看公文是不犯法,但是你這得罪了老子,得罪了老子就是得罪了官府,得罪了官府就是得罪的張丞相,得罪的張丞相就是得罪了韓王,得罪韓文你就是造反。是你們自己跟老子走還是老子綁你們走?”


    張良踱到旁邊的一張椅子正襟坐下,不懈地說道:“老子今天就坐在這裏了,我看你們誰能動我一下!”


    王八貴聽了,橫眉冷豎,大喝道:“把這個領頭的先給老子綁迴山莊,老子要親手讓他嚐嚐皮鞭炒肉的滋味!”


    旁邊兩個惡棍聽了,立即衝了上來,要綁張良。未等他們靠近,身邊兩個隨從瞬間拔出劍一揮,兩個惡棍還沒有反應過來,兩股熱血從他們的脖子噴湧而出,一聲未吭便倒地身亡。其餘隨從也都拔出鐵劍,厲聲喝道:“張丞相在此,還不跪下受死!”


    王八貴等人一聽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天天掛在嘴邊的張丞相,頓時沒了半點氣焰,嚇得發抖。最後都跪伏在地,哀聲痛哭道:“相爺饒命啊!看在我們是親戚的份上,饒俺一命啊!”


    張良冷冷地問道:“說來聽聽,你是我家的哪門親戚?”


    王八貴哆哆嗦嗦地迴答道:“相爺還記得張天海嗎?他的爺爺的爺爺的父親,正是您父親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私生子。論輩分,張天海是您父親的族叔。”


    “張天海,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印象!他是誰?”張良問道。


    身邊一個隨從迴答道:“床就是二十幾年前的南陽三王八之一,百姓都叫他王八海。您在南陽出錢讓他燒秦國武庫的那個!”


    “這個王八海說是我的親戚,還算過得去!”張良說道,“那你和王八海又是什麽關係呢?”


    “稟告相爺!”王八貴迴答道,“張天海隻育有兩個女兒,後來……後來都夭折了!俺就認了張天海為幹爹,所以……所以論輩分,相爺比俺還小一輩!”


    “就這關係,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喊你叔父?既然如此,本相可以不殺你!”張良惡心地罵道。


    “多謝丞相不殺之恩!”王八貴聽了,如意大壽,努力磕頭道。


    “將這幾個無惡不作的垃圾,殺你們,我還怕髒了自己手。將這些人反綁手腳丟在街上,通知大河鄉所有百姓,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張良正色道,“你們幾個立即去獵苑山莊,將王八貴全家人就地正法,釋放所有被抓秀女!”


    “諾!”眾手下應聲而去。


    王八貴被抓的消息傳開後,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從四麵八方湧來,不一會兒千餘人將滿麵驚恐的王八貴等人圍得水泄不通。


    張良的一名隨從對怒氣兇兇的百姓喊話道:“各位鄉親!請安靜,請我說一句!”


    怒氣衝衝的百姓,逐漸安靜下來了。


    “大韓丞相令,查大河鄉遊徼王八貴,冒充官親,在地方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致使民怨沸騰。今特將王八貴全家以及其手下爪牙,全部就地正法,以安民心,以儆效尤!”


    “丞相英明!”


    “殺了王八貴!”


    百姓們歡唿雀躍,湧向被綁在地上的王八貴等人,有的拳打腳踢,有的用手上的農具砸,現場叫罵聲一片。


    直至一個時辰後,百姓方逐漸散去,再看地上,止剩下一地血泥了。


    這件事情對張良的觸動很大,他本意是要推翻暴秦,從新恢複韓-國,讓百姓們安居樂業。如今推翻暴秦即將實現,但是天下百姓的苦難卻是剛剛開始,難道自己數十年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張良苦思數天,頓悟。決定放棄之前所有的一切,從新尋找一條大道。一條真正能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的大道。


    決心已下,他留書向韓王辭去相位,遣散隨從,遊曆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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