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隊伍浩浩蕩蕩,各地官員早就聽說了扶蘇要從九原迴鹹陽監國的消息,沿途各級官員哪敢怠慢,紛紛拿出看家本領熱情接待。這使得蒙恬和扶蘇每天都疲於應付,南下的速度慢了許多,五天過去,隊伍才進入上郡。


    望著遠道而來迎接的上郡各級官員,扶蘇倍感優愁和無奈,對身邊的蒙恬說道:“各郡縣官員如此迎來送往,我們何時才可以迴到鹹陽?”


    蒙恬笑道:“皇帝陛下令公子監國,實際上是告訴天下所有人,要立公子為太子。各地官員,都打著保護監國長公子的借口,大秦律法可沒有規定招待監國長公子的規格,這讓他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使出看家本領來招待公子。”


    扶蘇說道:“這上郡歸秦已有百年,這裏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我們不如輕車簡從,先快馬南下?”


    蒙恬想了想,答道:“我親自挑選一百個鐵鷹銳士護送,可保公子萬無一失!”


    “如此堪好!省去諸多應酬,我們爭取旬日迴到鹹陽!”扶蘇迴答。


    沮源關位於雲陽亭以北二百裏,建在兩座大山的夾縫中,現在大秦直道正好從關中穿過。數百年前沮源關曾經是西周王朝抵擋北方遊牧民族的重要關隘,隨著大秦的逐漸強盛,國土不斷北?,沮源關已經成為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國內關隘,雖然雄偉依舊,但是駐軍已經從一萬人減少到現在的五十人,專為南來北往的客商服務,若大的軍營,也成了客商們的旅人客館酒肆。


    今天和往日不同,關內的客棧都掛出客滿的幌子,不再留宿往來的客商。遠路到來的客商們隻能草草喂一下馬,便又趕路。原來這裏的客館已經住滿了郎衛,足有千人之多,他們的正是趙高的女婿閻樂,現任郎衛左令。他奉李斯趙高之令,在沮源關內布下天羅地網,隻等著扶蘇和蒙恬的到來。


    晌午烈日炎炎,照得人們喉喉冒煙。扶蘇和蒙恬領著百餘騎在直道上奔弛,此時的人和馬早都汗如雨淋,又饑又累。


    “稟長公子、大將軍,前麵便是沮源關,我們進關後是否停留?”一名親信部下喘著粗氣問道。


    “公子,現在太陽最毒,不宜趕路。我們不如在沮源關歇馬,待下午再趕路,可以直達雲陽驛,明天傍晚便可以進鹹陽!”蒙恬建議道。


    “好!我們就在沮源關歇馬,躲過中午的烈日再趕路!”扶蘇答道。


    往來的商隊看到官軍的到來,紛紛向路邊避讓,隊伍臨進關門,“噅一一”一聲長蹄,蒙恬座下的寶馬突然揚起前蹄,嚇得蒙恬一身激淩,這匹寶馬已經跟著蒙恬四處征戰二十年,極有靈性,每每遇到敵人有埋伏或者危險,便會長嘶示警。若是在邊關如此,蒙恬便會下令全體戒備,但這裏是大秦的腹地,沮源關歸大秦已有數百年了,誰會想到有危險呢?蒙恬安撫一下自己的戰馬,便示意大家下馬,準備進關。


    沮源關乃是千餘年前商朝時期周人所建,那時候關外便是蠻夷的外族,時常要麵對北方蠻夷的衝擊,因此關內還建了一個甕城,雖然在秦人手裏,已經數百年未遇戰火,但是雄風依舊,關門內還建有一個甕城。


    扶蘇與蒙恬等百餘人,牽馬剛進入甕城,便聽到“轟、轟”的一聲,身後身前的關門突然同時落下,四周的城牆上突然出現許多手執強弓硬弩的秦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百餘匹戰馬嘶鳴聲一片。百名鐵鷹銳士未等蒙恬下令,立即刀劍出鞘組成防禦陣型,將蒙恬扶蘇護在陣中。


    得平靜下來,蒙恬、扶蘇才認真環顧四周,見城上秦軍清一色的郎衛服飾,便不慌不忙地讓親兵喊道:“城上的人別誤會,長公子與蒙恬大將軍在此!”


    這個時候,甕城南邊冒出一個將軍,長得肥頭大耳.。三角眼、朝天鼻,正是趙高的女婿閻樂,閻樂也大聲喊道:“聖旨到,扶蘇、蒙恬接旨!”


    蒙恬對身邊的扶蘇說道:“看如此陣式,這個閻樂是衝著公子而來,恐怕是要對公子不利!若是在外麵,我這百名鐵鷹銳士還不會將城上之人放在眼裏,無奈何這甕城四麵高牆!”


    在漠北曆練一年多,扶蘇公子的臉上已經沒了以前的書呆氣,早已磨曆成一個剛毅、頑強的漢子,他麵無表情地答道:“估且聽一下父皇有何旨意!”


    “收兵,接聖旨!”蒙恬下令道。


    百餘鐵鷹銳士聽了,紛紛收起兵器,恭身站立。


    閻樂從懷中取出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公子扶蘇在漠北戍邊期間,多次派人打探朕的病情,與蒙恬大將軍合謀,欲圖顛覆乾坤。朕念二人守邊有功,特賜秦皇劍自刎謝罪!欽此!”


    閻樂嗓門哄亮,話音剛落,甕城中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扶蘇公子更是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子,這道聖旨肯定有詐!”蒙恬輕聲說道,“隻要公子一聲令下,未將願率手下殺出一條血路,送公子迴鹹陽!”


    扶蘇迴過神來,說道:“去漠北前,黑山曾對我說,李斯與趙高非忠臣,若是接到父皇不利於本公子的聖旨,定是這兩人矯詔!今恐應了黑山之言也!”


    “且看看聖旨真假再說!”蒙恬說道。


    一個太監,雙手高捧著秦始皇佩劍和聖旨,輕輕地來到蒙恬和扶蘇麵前,雙手遞上。


    扶蘇一把抓過聖旨,展開看了一遍,果然是李斯的筆跡,便高聲喊道:“果然是矯詔,父皇每遇大事,都要親筆書寫聖旨。賜死長公子和一個大將軍是何等大事?聖旨怎可能由李斯代筆?”


    蒙恬聽了,也恍然大悟,始皇帝是一個堅定的法家,自小篤信以法治國,從未繞過廷尉私自下旨殺人。即便自己有罪,也是先交廷尉查實後處置,今天的聖旨十有八九是一場陰謀,便高聲罵道:“大膽閻樂,竟敢夥同李斯假傳聖旨謀害本將軍與長公子!不怕皇帝陛下誅你九族嗎?”


    趙高與李斯的陰謀,閻樂十分清楚,今天一下子被蒙恬道破,也是一時語塞,不過他心一橫,立即壯起膽子喝道:“大膽蒙恬,李丞相數年前便開始代皇帝陛下書寫聖旨,經他手的聖旨數不勝數。怎麽到了這裏便成了假的?莫非你和長公要抗旨不成?今天要麽你們自刎服法,保住家人的性命,要麽我閻樂送你們歸西,再以反叛之罪去抓你們的家人。孰輕孰重你們自己選擇!”閻樂說完大手一揮,甕城上麵立刻站滿了弓箭手,他們立即彎弓搭箭瞄準城下的一百多人,隻等閻樂一聲令下,便萬箭齊發。


    “大將軍、公子,我們願意死戰保護你們衝出去!”


    “死戰力保長公子和大將軍!”


    兩個短兵護衛高聲喊道。百名短兵立即以馬匹為掩護,將蒙恬和扶蘇護在正中間。


    扶蘇本來是高高興興日夜兼程奉迴鹹陽監國,眼看鹹陽已經不遠了,一道聖旨又成了將要被賜死的亂臣賊子,心中的失落就像從天上直接摔落地下。他望著四周城牆上那無數對準自己的弓箭,仰天長歎道:“父皇,您橫掃六合英明一世,到頭來卻栽在亂臣賊子之手!也罷,兒臣今天就到九泉之下為您老盡孝吧!請閻將軍放過蒙恬大將軍,大秦的北疆離不開蒙恬大將軍啊!”說完淚如泉湧,“錚”的一聲便拔出秦皇劍要自刎。


    “公子不可!”蒙恬著急地高聲喊道,“聖旨有詐,眾將士,隨本將軍保護長公子,衝進關內!”


    短兵們聽到大將軍的命令,立即護著蒙恬和扶蘇向關內衝殺過去。


    “放箭!”閻樂早有準備,一聲令下,甕城四周箭如雨下。可憐甕城中的百名鐵鷹銳士,身經百戰,最後卻死在自己人的亂箭中。


    不一會兒,甕城內隻剩下蒙恬和扶蘇兩個人了。蒙恬和扶蘇望圍在自己身邊的屍體,氣得得咬牙切齒。蒙恬喊道:“閻樂,我蒙恬死不足惜,但扶蘇是皇帝陛下的長子,你留下他的性命,帶迴鹹陽,交給皇帝陛下親自處置如何?”


    閻樂冷笑道:“我閻樂也算是行伍之人,平時隻知道唯命是從,更何況今天是奉旨辦事!長公子、蒙大將軍,念在你們戰功赫赫,你們自裁吧!我閻樂可以不追究這一百餘個的反叛之罪!”


    扶蘇與蒙恬地對視一眼,這個剛剛還是天下第一嬌子,此是已經是滿臉絕望,淚流滿麵。


    蒙恬是從無數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將軍,早已經習慣了生死,他現在反而更加冷靜,知道今天不止是長公子的劫難,更是他們蒙氏一族甚至整個大秦帝國的大劫難。思考片刻便高聲喊道:“閻樂!子不聞虎毒不食子,皇帝陛下賜死長公子或許是一時受到蒙閉。況且長公子賢名遠播,廣受天下人愛戴。今若死於你的手中,他日就算始皇帝不遷怒於你,天下百姓也饒不了你。你們閻家滅族之日不遠矣!我蒙恬有個兩全之法,你願意聽嗎?”


    閻樂知道始皇帝已經駕崩,自然不怕皇帝遷恕自己,但也擔心受到天下人的口誅筆伐,於是迴答道:“蒙大將軍,我初入軍旅時,您便是我的將軍。閻樂不是忘本之人,您還是有什麽遺言就直說吧!”


    蒙恬豪氣萬丈地說道:“今天你取我蒙恬的腦袋迴去交差,留長公子一命,帶迴去交於皇帝陛下或者廷尉處置,這樣你即可交差,又無滅族之憂,如何?”


    閻樂聽了,心中有點猶豫不決,突然想起臨行時嶽父趙高的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讓扶蘇活著迴到鹹陽,扶蘇不死,趙、閻兩家都會被滅族。”於是便下定決心,迴答道:“我閻樂隻是一個小小的千擔小官,隻知奉旨辦事。蒙大將軍、長公子,你們還是奉旨上路吧!這一百多兄弟還在黃泉路上等你們呢!”說話完便背過身去,高舉右手,示意身邊的一千軍士準備萬箭齊發。


    蒙恬看了看甕城四麵高牆上無數瞄著自己的弓箭,無奈地說道:“長公子,閻樂這斯得的是死命令,今天你我二人難逃此死劫了!”


    扶蘇公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道:“既然難逃一死,何為受萬箭穿心之辱?大將軍,扶蘇先走一步了!”說完,舉起秦皇劍,往自己的脖子一拉,一腔熱血噴灑而出,少傾便倒地而亡。


    蒙恬見扶蘇已死,便喊道:“我蒙恬,十六歲便為大秦出生入死,沒想到沒有死在戰場,卻稀裏糊塗的死在這沮源關!長公子慢走,蒙恬來也!”話音一落,便自刎而亡。


    閻樂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長舒了一口氣,對身邊的人命令道:“八百裏加急,將扶蘇、蒙恬已經伏罪的消息報告趙大人!”


    ……


    從上黨郡的馳道上,東巡迴歸的隊伍依舊是浩浩蕩蕩,隻是前行的方向早已從北巡變為向西迴鹹陽,再加上始皇帝已經十餘天未露麵,始皇帝駕崩的消息逐漸傳開。隨行的郎衛們的臉上此時已經沒有了東巡時的興奮與自豪,一個個麵部表情疑重,半途休息用飯時,也沒有了以往的高談闊論和歡聲笑語。更令人不解的是,西歸的路上,“皇帝”莫名其妙地命人采購了好幾車鹹魚放在隊伍中間,一股腥臭味和腐爛的味道飄散在隊伍中,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聞著這個味道作嘔。哪怕是途中各郡縣官員為大家準備了再好的美味佳肴都沒有多少味口。


    一陣腥臭味飄來,丞相李斯將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飯菜全部吐了出來,而他麵前的附近各郡縣官吏正在不厭其煩的再三請求要麵見始皇帝。


    眼看李斯被官員們纏著難於脫身了,這時候,一個小太監輕輕地走了過來,在李斯的耳邊輕聲說道:“閻樂大人已經辦完事了,趙大人說,可以按計劃行事了!”


    李斯聽了,長長舒了一口氣,挺了挺已經胸部,輕咳一聲,說道:“各位大人稍安勿燥,本相知道大家現在最關心的是皇帝陛下的身體和太子人選。等下老夫將要宣讀皇帝陛下的詔書,大家自會知曉。”李斯說完,又對身邊的屬吏命令道,“傳本相令,著所有千石以上隨巡官員,全部到這裏集合,本相要宣讀皇帝陛下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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