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亭包間內,炭火將屋內考得熱哄哄的。酒過三巡後,黑山見扶蘇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問道:“公子這次北上,應該前途無量,何故鬱鬱寡歡?”


    扶蘇歎了口氣道:“安南侯此言差矣!朝中誰不知道父皇最不喜歡扶蘇?歲首時,他誇獎公子高,卻嚴厲批評扶蘇,此次將扶蘇派去漠北,名為監軍,實為發配也!”


    黑山驚訝道:“公子此言差也,二公子常醉心於農事,樂於田間農事,雖然得到過皇帝陛下的誇讚,他覺得以皇帝的雄才偉略會將大秦交於醉心農事的人嗎?皇帝陛下皇子眾多,為何隻對你時常責罵?他讓公子學曆法、監國,現在又派您去漠北學習兵事,哪一樣不是把你當儲君培養?”


    扶蘇聽了黑山的分析,沉思片刻道:“聽安南侯一席話,好像的確是這麽一迴事!隻是自古以來,那裏國君將自己的兒子派去苦寒之地受苦?再說扶蘇從來沒有帶過兵,這個監軍虛職與流放有何異?”


    “公子此言差矣!黑山為您分析一下,現在西征大軍太遙遠,來迴一趟要一年。南征大軍的百越多疫病,讓你去難保有危險。唯有漠北蒙恬處,有精騎二十萬,走直道,旬日可達。監軍一職說虛職那要誰來當?監軍可以參與一切軍務,還有監督大將軍之權,您以長公子的身份又有監軍之職發號施令,誰敢不從?再說安北侯蒙恬將軍,少年就與皇帝陛下交好,是陛下唯一的少年朋友,現在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將軍。此乃有意讓公子結交安北侯,為公子將來順利接班做安排!”黑山說道。


    扶蘇聽了,恍然大悟,轉憂為喜,向黑山施禮道:“聽安南侯一席話,扶蘇茅塞頓開!今後還望安南侯多多指教!”


    黑山說道:“漠北已經十年餘年無戰事,公子此去隻要做如兩件事,一是練兵備戰,二是為將士謀福利!可也。至於排兵布陣衝鋒陷陣自有蒙恬。”


    “扶蘇明白了,多謝安南侯教誨!”扶蘇說道。


    “公子,黑山還有一事要叮囑您,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此屋無外人,安南侯盡管暢所欲言!”


    黑山認真地問道:“公子長期遠在漠北,遠離中樞,國中之事不可盡知。若有一日,有使者攜聖旨要賜死公子,公子當如何?”


    “安南侯何出此駭人聽聞之言?”扶蘇不解地問道。


    “公子請用真心迴答!”黑山表情嚴肅。


    “君父要兒臣死,兒臣不得不不死。”扶蘇答道。


    “公仔若如此,則大秦危矣!”黑山說道。


    “那又當如何?”扶蘇問。


    “公子身係大秦安危,豈能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再說始皇帝乃千古一帝,再糊塗也不可能賜死自己的孩子。因此,真有那一天,必是朝中有奸邪作亂,欲借皇帝陛下之手迫害公子達到竊國的目的。”黑山說道。


    “受教了!”扶蘇施禮道。嘴巴說的雖然歉虛,內心卻覺得黑山的話荒唐。


    黑山暗想:“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扶蘇和大秦的未來會怎樣?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黑山和四公主又敬了扶蘇幾杯,扶蘇便走身告辭。


    送走扶蘇,黑山又和公主同乘一馬,慢慢地往迴走。公主疑問道:“今天你和扶蘇哥哥講的是什麽意思?扶蘇哥哥是不是有危險?”


    “一個國家的儲君,遠離朝堂,萬一朝中有變,難免有人會挺而走險!今日順便提醒長公子,讓他多一個心眼。公子安大秦安,大秦安則天下安!”黑山說道。


    轉眼過去了一個多月,一陣唿嘯的北風帶來一場大雪把灰色的鹹陽城變成冰雪世界,往年很少上凍的渭水,今年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渭水兩岸的人家,可以直接從冰上走到對岸去走親戚,整個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鹹陽城內的餐館酒肆迎來了一年當中生意最旺的季節。商人們幹脆關上店門,掛上休業的牌子,三五成群到旁邊的茶館酒肆飲酒閑談。為了招萊顧客,一些比較大的酒肆會請來樂師彈箏擊築助興。一個有名氣的樂師在這個季節往往會成為各大酒肆爭搶的對象。而一個優秀的樂師也能讓酒肆聲明遠播,生意興隆。


    黑山帶著陳平等眾親信手下,來到小肥羊的大廳,要了一隻烤全羊,溫幾壺熱酒閑坐。一名青年樂師正在擊築,唱著屈原的《離騷》。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


    民生各有所樂兮,餘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


    樂師擊築技藝精湛,歌聲沙啞帶著傷感,把聽歌的帶入這首詞的意境。


    這幾年由於始皇帝南征西拓,在國大興土木,百姓疲憊不堪,商業直線下滑,在座的酒客一下子就被歌聲打動,激起了心中無限的哀愁。一曲唱畢,已經迎得滿堂喝彩。


    一名中年商人起身舉杯道:“樂師擊築技藝高超,可以說是舉世無雙,在下敬汝一斛,以表敬意。”


    樂師起身道:“官人謬讚了!非某謙虛,舉世無雙四字,實不敢當。”


    “難道還有比先生技藝更高的樂師?”中年商人問道。


    “宋城有一庸保(酒店內的雜役),名曰陽春,陽春有一知己,自名白雪。二人相樂,繞梁三日,餘音不絕。人們謂之曰陽春白雪。”樂師介紹道。


    眾人聽了,無不嘖嘖稱讚,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遇到陽春白雪了。


    黑山聽了,突然想起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那就是用築刺殺始皇帝的高漸離。兩千年後的今天,有不知道高漸離的名字,但是肯定知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唿氣兮成白虹。”這首無限慷慨悲壯的歌。


    高漸離,戰國末期燕國人,與荊軻是生死之交,擅長擊築(是古代的一種擊弦樂器,頸細肩圓,中空,十三弦)。荊軻刺秦王臨行時,高漸離與燕國太子丹送之於易水河畔,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歌聲慷慨悲壯聽到的人無不落淚。


    荊軻刺秦王失敗後,秦王發兵滅了燕國,並通緝太子丹和荊軻的門客。門客們隻能逃亡。高漸離更名陽春,隱藏在宋子城的一家酒肆做雜役。時間長了,他覺得很勞累,聽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擊築,走來走去舍不得離開。經常點評客人擊築的好壞。侍候的人聽了告訴主人,主人便叫陽春到堂前擊築,答應如果滿座賓客都說他擊得好,就賞給他酒喝。


    陽春退下堂來,把自己的築和衣裳從行裝匣子裏拿出來,穿戴整齊來到堂前,驚豔了滿座賓客,都離開座位尊他為上賓,請他擊築唱歌,賓客們聽了,沒有不被感動得流著淚而離去的。


    高漸離不再隱瞞自己的才華,他叫來往日知己白雪,二人在酒肆一唱一和,客人聽了如癡如醉,連天上的飛鳥都停下來舍不得離開。人們稱二人為陽春白雪。


    陽春白雪的名聲越來越大。於是當地的官員上報到秦始皇那邊。始皇帝知道後立即下令以中大夫之禮,召陽春白雪進宮。


    陽春白雪人未到鹹陽,名聲早在鹹陽傳開。鹹陽城的人都翹首以盼,都希望早一天見到陽春白雪。


    一天,雪兒公主對黑山說道:“夫君,快幫我打聽一下,陽春白雪什麽時候才能到鹹陽?本公主要拜他們為師!”


    黑山聽了,哭笑不得,隨口說道:“原來我們的大秦四公主也是陽春白雪的粉絲啊!”


    “粉絲是什麽意思?”公主好奇地問。


    “粉絲就祟拜者。你很崇拜陽春白雪,那你就是他們的粉絲,他們就是你的偶像,就是你崇拜的對象。”黑山解釋道。


    “粉絲、偶像,真有意思。那當年在鹹魚居時,你就是我的偶像,我就是你的粉絲了!”公主說道。


    黑山笑著答道:“當年我的粉絲可多了!你隻是其中一個!”


    雪兒公主用她那粉拳捶打著黑山的胸口,罵道:“討厭,討厭!快幫我打聽一下,我要第一時間去拜師學擊築。要拜師的人可多了!晚了就沒有機會了!”


    “好,我馬上去打聽,保證陽春白雪進鹹陽時,你第一個知道!”黑山答應道。


    “不行不行。進了鹹陽要拜師的人多了去。我們提前去長安亭等他們!”雪兒公主說道。


    “好!我們就去長安亭等他!”黑山答應道。


    當天,高漸離到達鹹陽的時間對黑冰台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高漸離剛踏入函穀關,黑山就得到消息。當此時已經名滿天鹹陽的陽春白雪到達長安亭時,黑山已經等候了!


    遠遠看到一隊人馬護送著一輛馬車來到長安亭門口,黑山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車上,可是陽春白雪兩位先生?下車入亭一敘如何?”


    馬車緩緩停住,一個器宇軒昂的中年長須男子探出頭來,問道:“在下陽春,不知這位兄弟有何貴幹?”


    “在下張山,乃儒家孟夫子的學生,久仰陽春白雪大名,特在此恭候,望不吝移步共飲一杯,如何?”黑山十分謙虛地說道。他之所以報出極少人知道的張山,也是怕黑山名頭太響,引起不必要的尷尬。


    高漸離知道孟昭的名聲,雖然佩服孟昭的才學,卻也厭惡他為暴秦效力。正想找借口拒絕,突然從亭內傳來悠揚的古箏聲,仔細聽來,彈的正是春秋時期的名曲《高山流水》,那聲如天籟之音,如泉水叮咚,如瀑布傾瀉。高漸離乃行家中的行家,一聽便知彈奏者有著爐火純青的功底,所彈奏的古箏也絕對不是凡品。便答道:“既然屋裏有知音,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高漸離跳下車,又從車廂內扶下一個婦人。這婦人雍容、大氣、豐滿,頭上梳著倭墮髻,依次插簪、笄、釵、華勝、擿、步搖。耳中一對明月珠熠熠生輝。身穿紫色的絲稠連衣裙,外麵披著一件狐皮披風。看起來華貴端莊顯得坦然有風度。這二人便是大身頂頂的陽春白雪。


    三人相互見了禮,來到亭內包間,屋內一盆炭火燒得正旺,案上酒肉冒著熱騰騰的香氣,讓人垂涎欲滴。雪兒公主今天打扮得十分簡單,烏黑的秀發梳成倭墮髻,一身純白色絲綢連衣裙,披著一件潔白的狐皮鬥篷,頭上隻插一根步搖,再無其它飾物。


    黑山向陽春白雪介紹道:“這是內人,你們稱她雪兒可也。”


    雪兒公主向前幾步,施禮道:“雪兒這廂有禮了!”


    白雪迴了禮,定睛打量前麵這個絕色美人,隻見她身上衣服材料十分普通,做工卻是十分考究,頭上的步搖更是碧玉雕琢,鑲上黃金,尾部一隻蝴蝶更是用各種寶石、珊瑚珍珠鑲綴而成。一看便知是精挑細選名貴的材料,由名家工匠精雕細琢而成。論價值自己這一身珠寶衣飾,還不如麵前這位女子頭上這根步搖的零頭。


    白雪目光被雪兒吸引時,高漸離的眼光卻被旁邊古箏所吸引,他激動地向前,一邊欣賞一邊誇讚道:“真乃神品也!箏身為一整塊雷劈老桐木頭粗雕細琢而成,通體烏黑發亮,箏弦采用漠北極寒之地才有馬尾巴製成。無論選材和做工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特別是雷劈老桐木。適合做箏的老桐木已經是非常難找且昂貴,而被天雷劈過的老桐木更是百年難遇,見一次都是極大的福分。


    酒過三巡後,雪兒和陽春白雪二人已經結為知己,三人暢談各種古典,又各自彈箏擊築助興,氣氛十分融洽。隻有黑山一個不懂樂理的人在一邊自飲自酌。


    轉眼太陽西斜,大家才罷了酒席,準備一起趕迴鹹陽。於是雪兒便邀白雪共乘一車,黑山隻得和高漸離同乘。


    馬車緩緩前行,黑山看著高漸離,輕聲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高漸離聽了,猛的一顫,見黑山盯著自己,隻好掩飾道:“這是燕太子丹在易水送別荊軻時,荊軻唱的歌,張山兄弟切不可亂唱,小心被汙為荊軻同黨!”


    “高漸離,張山費盡心思在長安亭等你,就是為救你而來!”黑山話鋒一轉,直唿高漸離之名道。


    “張……張兄弟,你……你向何出此言?”高漸離對這突如其來的話有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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